祝童倏地停下脚步。
祝总……他爸？
江晚知道他爸今天让他来参加宴会的目的？
她不是和秦俊宏一起来的吗？
祝童转过头。
江晚端着酒杯笑：“现在我们可以聊聊吗？”
“……”
连姨特别照顾给祝童安排的休息室里, 一张长方形茶几，两边各有一组单人沙发，两个人分别在沙发上落座, 中间隔着一段很远的距离。
江晚用眼神比划了一下, 诧异道：“祝少……你确定我们要这样说话？”
祝童淡淡道：“抱歉, 我香水过敏。”
江晚：“……”
她还从来没遇见过拒绝她拒绝得这么彻底的人。
见她沉默, 祝童主动道：“说吧，我爸带我来宴会想做什么？”
江晚道：“你这可不是请人解惑的态度。”
祝童说：“我也不是非要知道。”
“……”
江晚笑了笑，把酒杯放置在茶几上，抬眼道：“祝少这算是有恃无恐吗？因为你觉得祝总不能把你怎么样？”
祝童轻轻蹙眉。
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到底想说什么？”
江晚沉默着审视了他一会儿, 眯眼道：“看来你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可既然不知道，刚刚在露天阳台, 祝童对她怎么会是那个态度？
看祝童的反应，显然是认识她的，并且在防备她。
她虽然名声不太好, 可身份在那儿，就是有人心里厌恶她，表面上对她也是礼貌有加。
在A城，还没有人敢像祝童一样把对她的嫌恶表现得这么明显。
如果不是因为知道了她和祝寿山之间的交易，那就是……他是真的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江晚眼中闪过兴味，笑道：“祝总瞒人的手段果然让人叹为观止，不过祝少的终身大事，我以为祝总多少会跟你透露一点。”
早在江晚在阳台上跟他搭话, 祝童就隐隐有了不好的猜测。
江晚是什么人？被她主动搭讪能有什么好事？
可听她提到“终身大事”, 祝童还是觉得心里凉了一片, 原本以为已经麻木，却有了一种被针扎的刺痛。
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江晚的话压垮了他心里最后一丝侥幸：“几天前, 我跟祝总提出了两家联姻，他答应了。”
祝童：“……”
祝童这会儿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他爸是不是疯了？
他才十七岁！
他双手缓缓攥住，抬头看向对面的人。
江晚双腿交叠而坐，正笑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居然很友好。
祝童忽然意识到，哪怕是一个已经失望透顶的人，他也能再让你更失望。
他是这样，那小莘呢？
他和小莘对他们的父亲来说，到底算什么？
他沉默了半晌，冷然道：“你是怎么知道我的？”
他不相信江晚会无缘无故地盯上他。
脑子里闪过一个人，祝童声音微沉：“是秦俊宏？”
江晚略感诧异。
脑子转得还挺快。
“祝少比我想象的更聪明。”
“……”
这就是承认了。
知道是秦俊宏之后，祝童反而平静了，他看向江晚道：“我不会联姻，我相信江小姐决定联姻，也不是因为喜欢我。”
如果真是为了家族联姻，江晚完全可以有更好的选择，如果她想联姻，她也不会这么多年风流。
江晚却道：“一开始确实不是，不过现在可能是了。”
据她调查，祝家的小少爷常年住院，对什么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提起联姻的时候，他分明很排斥，情绪调整却很快，甚至已经想好了要怎么拒绝她。
有意思得很。
祝童冷静道：“你为什么想要联姻？”
江晚如实道：“董事会要求的，我如果不结婚，得让出江氏掌舵人的位置。”
祝童：“那你为什么选我？”
江晚暧昧道：“或许是因为你很好看？”
祝童道：“不，是因为我快死了。”
“……”
江晚轻轻挑了挑眉。
祝童说：“江小姐提出联姻，想必事先已经调查过了，我身患重病，是ICU的常客，医生不止一次断言，我现在的身体，随时可能一命呜呼，你选择我，既能应付董事会的人，又不用担心有后顾之忧，反正我活不了多久，丧偶之后，你依然是你的自由身，还能享受两家联姻带给你的利益。”
江晚不置可否，她轻轻笑道：“你说得很对，但有一点，不是带给我的利益，而是带给我们的利益。”
“……”
江晚说：“你既然能猜到是秦俊宏把你介绍给我，想必你也知道你那位继兄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在明知道我是什么人的情况下，在我面前对你极力推崇，而祝总……你的父亲，在我拿出一份海运项目的企划案给他之后，他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了我提出的交易，现在的祝家，对祝少爷来说，说是龙潭虎穴也不为过吧？”
祝童有些意外她竟然会主动提起秦俊宏的“居心不良”，之前秦俊宏送她来参加生日宴会，他们不是很亲密的关系吗？
交易的事，她就这么和盘托出了？
海运项目……只是一个项目吗？
他突然有点想笑。
江晚继续道：“你如果同意联姻，我可以带你离开祝家，也能让秦俊宏付出代价，就算是整个祝家，你想做什么，我也可以帮你……”
“谢谢，但我不需要。”
祝童轻声打断她，“我不会和你结婚。”
江晚道：“为什么？”
祝童沉默半晌道：“我有喜欢的人。”
江晚虽然风流，但她也有一个原则：不强求。
她不管和谁来往，讲的都是你情我愿。
大概是没想到祝童的回答会是这个，江晚愣了一瞬，转而道：“哦？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入了祝少爷的眼？”
祝童原本不过随口一说，却在江晚问的时候，脑子里清晰地浮现出一个人。
他心跳突然漏拍，耳根渐红，强作镇定道：“这不关江小姐的事。”
江晚一直留意着他的反应，不免有些惊讶。
还真有？
他忽然想到了上次在酒吧里遇见的几个美少年。
江晚脸上笑意更甚，打量了祝童一会儿，忽然道：“那好，我可以放弃两家的联姻。”
祝童：“……”
他有些惊讶。
江晚这么讲原则的吗？
难道和喜欢万人迷的人无脑降智一样，江晚的人设也是机械式的，只要符合“原则”，她就会无条件按原则办事？
总觉得她答应得过于轻易了。
“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祝童：“什么条件？”
江晚看着他道：“你得告诉我，你和程陈是什么关系。”
祝童微怔。
表哥？
这事和表哥有什么关系？
祝童不觉蹙了下眉，只是还不等他开口，江晚又道：“不想说就算了，那这事，就算你欠我一个人情，祝小少爷可不要忘了。”
他片刻的惊讶和犹豫，已经足够说明很多问题了。
“……”
祝童心想：他又不是非要江晚“退婚”才能取消联姻，凭什么算他欠的人情？
抬头想要反驳，江晚的神色突然变了。
她收了眼中的玩味，正色道：“交易取消的事，祝少自己去跟祝总说，我友情提醒祝少一句，当断则断，天底下不是所有的父母，都值得抱有期望。”
“……”
这人今天来找他到底是干什么的？
江晚说着又端起了她之前搁在茶几上的那杯酒，细细地品尝着。
她也没有急着离开，结束谈话之后，她又坐了一会儿，才从休息室里出去。
等休息室的房门再关上之后，祝童的脸色彻底暗沉了下来。
联姻。
原来他在他爸的心里，哪怕他只剩下一口气，也还有联姻的价值。
不值得抱有期望吗？
他好像也没有抱有什么期望，只是他也没有做到“当断则断”。
休息室外，宴会还在继续。
由于江晚最后不是从阳台上出去的，他直接从休息室回了宴会主场地，或许是看见了，又或许是一直在看着，江晚离开没一会儿，就有人进来了。
祝寿山走进休息室，看着垂头坐在沙发上的人，走过去道：“童童，怎么了？有哪里不舒服吗？”
祝童听到他关心的声音，心里生出难言的讽刺。
他没有抬头，低声道：“有点累，爸，我们回去吧。”
“……”
祝寿山来之前想过祝童的态度，或许会埋怨，或许会气愤，他已经想好了理由去安抚，可万万没想到祝童会这样平静。
他也没有多想，就算祝童要闹，回去闹也比在这里闹好。
他温和道：“好，爸爸带你回家。”
说着伸手想把祝童扶起来，只是还没碰到，祝童已经避开他起身，朝门外走去了。
祝寿山不由得皱了下眉。
出去时在宴会厅里遇到小姨，小姨一看到祝寿山就没有好脸，听说祝童累了，当即要带着祝童离开，被祝童婉言拒绝了。
虽然很失落，但是小姨也没有勉强祝童跟她走。
回去的车上，祝童坐在靠近车窗的后座，最大限度地和另一边的人保持了距离。
他望着车窗外不停倒退的夜景，不可抑制地想起了邵铭。
想在他身边的轻松自在，想校内校外有趣的日常。
他突然很想见到邵铭，好像只要能见到他，他压在心里所有的情绪就都可以平复下来。
之前发的微信消息依然没有回复。
邵铭现在在做什么？为什么不给他回消息？
他莫名有些委屈。
可他委屈什么？
他和邵铭并不是什么必须要及时回复消息的关系，就算邵铭回复他了，他又能说什么？
说他要被迫跟别人结婚了？
邵铭大概会觉得这是天方夜谭吧。
他爸答应江晚的交易时在想什么呢？
现在时不时偷偷看向他时又在想什么？
有什么话直说不是更好吗？
车在别墅门外停下，祝童一言不发地下车，率先走进了别墅大门。
熟悉的大厅，但是他很久没回，已经觉得很陌生，他径直在沙发上坐下来。
祝寿山在门口，脱了外套递到女佣手里，才迟疑地朝客厅里走过去。
吩咐了佣人给祝童热一杯牛奶，祝寿山在祝童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来。
祝童的态度让他觉得奇怪。
既不像以前一样事不关己无动于衷，也没有像他想象中的那样怨怼恼怒。
江晚从休息室里走出来时，脸上是她惯有的交际笑容，她不急不躁，而且不打招呼就离了场，她和祝童在休息室里说了什么，祝寿山无从得知。
他跟人交易的事，也不知道要怎么和祝童开口。
佣人很快端了牛奶上来，祝寿山接过来之后，递到祝童面前道：“你几乎不参加这种场合，很不适应吧？肯定也没怎么吃东西，先喝杯热牛奶。”
祝童脸上毫无波澜，抬手接过来。
祝寿山松了口气，沉吟道：“听说你今天在休息室里遇到了江晚，两个人聊了挺长时间？”
祝童捧着牛奶没动，偏头道：“您自己安排好的事情，还用得着听说吗？”
祝寿山蓦地一僵。
祝童只当没看见，继续道：“联姻取消了，我们在休息室，聊的就是这件事。”
祝寿山呼吸明显急了一瞬。
联姻取消？这怎么可能？
联姻的事是江晚主动提起的，她怎么会同意取消？
而且他安排祝童今天去宴会，只是想让两个人互相先认识一下，祝童是怎么知道联姻这件事的？
祝寿山勉强道：“童童，你在说什么，爸爸怎么会……”
祝童打断他：“江晚亲口告诉我的。”
“……”
祝寿山顿了顿，眉头缓缓收紧。
祝童看向他道：“爸，你让我去和江氏联姻，你有问过我的意见吗？”
祝寿山到底觉得理亏，不敢直视祝童的眼睛，在沙发上坐正身体道：“这件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本来是打算过段时间再告诉你，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我也不瞒你，江氏突然提出联姻…确实有这件事。”
祝童漠然地听着。
祝寿山道：“但是这件事我不会强求你，只是想让你跟人试着接触一下，如果你不愿意，那我……”
“我不愿意。”
祝寿山被他噎住。
他似乎觉得头疼，轻按了一下额头，转头道：“你现在不愿意，是因为你还不了解江晚，她之所以提出联姻，也是迫于无奈，她为了掌控江氏，需要一个名义上的丈夫，就算联姻，也只是名义上的夫妻，她只会尊重你，不会对你……”
祝童沉声道：“我才十七岁。”
“我知道你才十七岁，也没打算现在就让你们结婚，可以把婚事定下来……”
说着祝寿山突然顿住。
祝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前一秒还说不会强求，现在就已经是“先把婚事定下来”。
他的心里，根本没在乎过祝童“愿不愿意”。
意识到自己说漏嘴，祝寿山脸色不太好看。
他又补救道：“你也知道自己身体不好，如果多一个人能照顾你，这不是很好的事吗？爸爸每天都很忙，小莘也要读书，如果你结了婚，我和你妹妹也能更放心不是吗？”
祝童心里一片冰凉，连捧在手里的热牛奶他都感受不到任何温度。
祝寿山知道江晚是秦俊宏找来的吗？或许他根本不在意，他看上的只是江氏的背景，和能带给他的利益。
祝童突然笑了一声道：“你现在是觉得，秦曼文已经不能让你放心了是吗？”
祝寿山脸色骤变，“你说什么？”
“难道不是吗？”祝童直视他道：“你娶秦曼文回来，不是为了让她照顾我和小莘，为了让你自己能摆脱我吗？”
“你……”
“现在小莘长大了，不需要有人照顾了，你因为秦俊宏背着你屯财产把他赶出祝家，连带着对秦曼文也不信任，你需要一个新的人来接管我，既能把我这个麻烦送出去，还能拉近你和江氏的关系，还有已经到手的海运项目，祝总，您真不愧是一个商人。”
祝寿山脸上浮现出怒意。
他没想到一向在他面前乖巧懂事的儿子今天会这么直接地顶撞他，更没想到江晚那个“队友”把他卖得这么彻底！
她竟然把海运项目的事都告诉了祝童，程青松知道了吗？
他愤怒的同时，心里也有了一丝慌乱。
祝童却已经放了牛奶起身：“我不会接受联姻，我跟你回来，只是为了跟你说这件事情。”
还有来取走自己还留在房间里的一些东西。
“童童回来了？好不容易回来一趟，父子俩怎么还吵起来了？出什么事了？”
楼梯口传来一个声音，秦曼文一脸关切，快步朝客厅走过来。
祝童抬头看了眼，不打算理会。
他爸既然已经动了把他“送走”的心思，秦曼文对他来说也就不再有价值。
祝寿山娶秦曼文本就不是因为感情，“棋子”没有作用之后，这个女人会面临什么？
祝童已经没兴趣知道了。
他绕开秦曼文直接往楼上走。
客厅里，祝寿山猛的站起身道：“你是为了那个叫邵铭的穷小子是吗？”
祝童脚步一顿，微微转身。
他猜的没错，祝寿山上次在电话里提到的“新朋友”，就是邵铭。
祝寿山是怎么知道邵铭的？他让人去过贡水县了？
他的沉默看在别人眼里就是默认，祝寿山脸色变了变，情绪不再温和，他拧眉看着祝童道：“那小子有什么好？他有目的地接近你，为的是你的身份，他不过就是泥沟里的虫子只想拽着你往上爬，他那样的人对你的将来不会有任何帮助，你竟然为了他来顶撞我，早知道你会变成今天这样，我当初就不该答应你转学去那种地方！”
祝寿山显然是误会了什么，但是祝童并没有打算解释。
他不知道是谁在他爸面前误导他和邵铭的关系。
所以祝寿山是因为怕他跟邵铭在一起，怕他带一个对他没有任何帮助的穷小子回来，才这么迫不及待地给他安排了一场联姻？
祝童心底微沉，冷声道：“那你呢？”
祝寿山一滞。
祝童说：“你把我当成联姻的工具，你难道不是想拽着江家往上爬？你就比别人高尚吗？你不肯承认外公对你的帮助，你为了你可怜的自尊心想证明给外公看，你想靠江家壮大自己，想让外公对你刮目相看？但你的做法，只会让外公更加看不起你，你活该外公看不起你！”
他几乎没有情绪上的起伏，可说出的话句句戳心。
秦曼文都被他这番话惊呆了。
这还是以前那个寡言少语，对什么事都漠不关心的祝童吗？
祝寿山更是一张脸迅速涨红，像是被触了什么逆鳞，心头火起，他疾步走向祝童，忍不住抬手，只是手还没落下，就见祝童脸色一白。
话音刚落，祝童就听到脑子里一声机械的提示。
“白月光好感度下降15%，当前好感度44%。”
祝童感觉心脏一阵抽搐。
下降15%？？为什么？
他现在跟邵铭不是隔着十万八千里吗？
而且这数字是不是有点不太吉利？
不等他做出反应，脑子里声音又响了。
“白月光好感度增加21%，当前好感度65%。”
“白月光好感度增加5%，当前好感度70%。”
祝童：“……”
祝童：“？？？”
玩儿呢？
刚体会完一场人生的大起大落，蓦然一阵头晕目眩，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祝童身体瞬间倾斜，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