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珺言又叮嘱了殷律潇好几遍不许捣乱,这才进了茶歇室。单人沙发上坐了一个短发女人,穿着一身休闲西装,脚踩高跟,正端端正正地坐着喝茶,眉心皱着,看上去十分不耐。
感觉很不好惹的样子。
夏珺言不由地担心起来。他们儿科科室的医生是一个赛一个的脾气好,包括他更是如此,最不擅长的就是跟那种很难缠很强势的患者家属打交道。
应该喊上护士长或者普外的医生来壮壮气势才对……
但进都进来了,也不可能又掉头走掉。夏珺言硬着头皮坐下了:“您好,我姓夏,是吴麟的主治医生,请问您是吴麟的家属吗?”
“我是吴麟的姑姑吴佳云。”吴佳云果然如夏珺言料想得那般强势,还未等他开口就占据了主导权,“医生,我刚听孔医生说,吴麟情况很严重是吧,他腿都那样了,是不是以后没法下地走了?”
夏珺言道:“前几天的手术很成功,等他身上其他部位的伤好一些了就可以开始复健了,只要积极复健的话,肯定是能走路的,只是今后不太方便剧烈运动。”
“积极复健?”吴佳云又讲了一连串,“那是要复健多久?我因为工作性质隔三差五地就要去外地出差,自己的孩子都顾不过来了,不可能有时间再来看顾他的!”
夏珺言忙道:“您先别激动,您要是忙不过来的话其实请护工也可……”
“现在的护工都是什么德行您又不是不知道!”吴佳云立刻就打断了他后面的话,“万一护工拿了我的钱什么事也不干怎么办?到时候小孩儿又出了事,还得我来负责。我只是他姑姑,又不是他妈!”
头疼。
夏珺言不禁开始后悔自己生成了这么一个温温吞吞的性子,要是他也能像普外的同事们一样雷厉风行、能压住强势的家属就好了。
茶歇室的隔音一般般,殷律潇坐在外面的长椅上一遍等夏珺言一遍在群里骂员工的时候,都还能听到里头隐隐传来女人尖锐得有些刺耳的声音。
这应该就是刚才夏珺言说的那个吴麟的姑姑吧。
殷律潇自然是了解自己的恋人的。夏珺言是个十成十的好脾气,碰到脾气不好的人几乎只有吃瘪的下场,也只有在家里的时候,仗着自己和唐映轩喜欢他,才能呈呈威风为所欲为。
一直以来,因为夏珺言心理上有问题的缘故,无论是他还是唐映轩,对夏珺言几乎都可以说是过保护的,生怕他被人骗了欺负了。不过因为他们三个的工作基本没有交集,所以夏珺言工作上的事殷律潇向来是不太管的,他也相信夏珺言既然能够凭自己的力量一直读到医学博士进入三甲医院,在工作能力上肯定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应该也不需要他来管什么。
不过……谈话这种事,他稍微管一管也是可以的吧?
殷律潇想,那女人嚷得这么大声,夏珺言绝对招架不来,他现在一定非常需要自己。
男人都爱英雄救美,殷律潇也不能免俗。总之,他已经完全把夏珺言叮嘱他的“不要捣乱”抛在了脑后。
殷律潇收起手机,立刻就推开茶歇室的门进去了。
“这是哪位女高音搁医院里开嗓呢?”殷律潇这张向来说话不中听的嘴,从第一句话就开始发威。
吴佳云没想到会有人直接进来,话说到一半忽然顿住了,明显地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人是在讽刺他,立刻便又扬了声音气恼地问:“你是谁啊你?我跟医生谈话呢,你这人忽然闯进来是什么意思!”
“我是谁?我就是一路人。”殷律潇笑了一声,“这不是被您掀破屋顶的高音吸引了,进来欣赏欣赏么。”
“喂……!”夏珺言慌了,赶紧起身去扯他袖子,压低了声音对他说,“我不是都叫你别进来了……别这么跟患者家属说话啊!”
“往后稍稍。”殷律潇脾气来了想膈应人的时候是谁都拦不住的,他扯住夏珺言的手腕,把人拉到了自己身后去。
吴佳云见他们俩似乎认识,便觉得自己抓到了夏珺言的把柄,咄咄逼人地道:“我知道了,你是夏医生搬来的救兵吧?怎么,你们医院还搞起这一套了?”
“哪一套啊?反正总比对断了腿的亲侄子见死不救还欺负医生的这一套光彩吧。”殷律潇嗤了一声,“我看你也没打算要这小孩儿了,也不知道在这里扯什么呢,省省嘴皮子吧。”
“你……!”
“激动什么啊,有这空在医院里欺负老实医生,不如赶紧回工地搬搬砖吧。你侄子虽然断了腿,但恐怕光是吃保险金和遗产今后都能过得比你像个人。”
夏珺言麻木地想:完蛋了。
十分钟后,吴佳云落败,气急败坏地从茶歇室里出去了。
殷律潇有点得意地向夏珺言邀功:“我帮你出气了。”
夏珺言坐在桌前抱着脑袋,内心非常崩溃:“出得好,下次别出了……”这下他肯定要吃投诉了,至少主任的一顿说教是少不了了,搞不好还要扣奖金。
一院儿科的主任医师是个头秃成了地中海的老头,看上去非常和蔼可亲,但实际上是绵里藏刀,教训人的时候语气和婉但非常阴阳怪气,而且说教起来还非常啰嗦。夏珺言光是想想就觉得好绝望。
“你担心被领导骂?”殷律潇在他身边坐下,语气轻快地说,“放心,绝不让你挨骂。”
“……你怎么说得这么自信。”夏珺言心中冒出了一个猜想,于是忽地抬起了头来,“你该不会认识我们医院的领导吧?”
殷律潇是做风投的,他们公司的业务涉猎的行业和领域非常之广泛,就算是和芙大的附属医院有什么生意上的往来也完全不奇怪。只是殷律潇从前从没跟他提过这种事,所以夏珺言就默认没有。
“认识啊,最近我们公司正好在搞一个医疗项目,和你们医院总管行政的那位有常常往来。”殷律潇用手指轻轻戳了一下夏珺言柔软的面颊,“所以你现在荣升关系户了,我就是你最硬的后台,惊不惊喜?”
夏珺言:“……好惊喜啊。”
“你这话可一点都不真挚。”殷律潇不满地低哼一声,“总之以后工作上遇到什么麻烦,直接跟我说就是了。”
“我的后台,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什么?”
“其实……就是说,会不会也许你刚刚不跟她杠的话,我就不会有麻烦呢?”
“……”
殷律潇又开始给自己找补:“我就是见不得有人欺负你,让你受气。谁能受得了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喜欢的人被别人吼成那样啊……”
“也不能算吼吧……她可能就是被我们说烦了。”夏珺言长长地叹了一声,“吴佳云跟吴麟爸爸关系不好,不想帮吴麟也正常,可能是我们有点道德绑架她了。”
“你这脾气,真是怪不得要被人欺负。”殷律潇对夏珺言的态度不是很赞同,“有些人,你越是示弱他就越是嚣张,面对这种人还是要坚定一些更好。”
夏珺言像只泄了气的皮球似的,趴在了自己交叠的手臂上,咕咕哝哝地说:“这种话我导师也跟我说过很多遍了,但我从小就是这个性格嘛,改不了了……”
殷律潇望着他,眼底波澜起伏:“是不是因为她……”
“嗯?”
“没有……你不是还要回办公室开药吗?快去吧,我先下楼了,在停车场等你。”
“好。”
殷律潇口中的那个“她”,并不是吴佳云,而是导致夏珺言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的罪魁祸首。
等待夏珺言处理完工作的空档里,殷律潇坐在自己的车里,握着手机,拨通了一个已经许久未拨的号码。
“殷律潇?”蓝牙耳机里传来的除了男人说话的声音,还有小孩子们嬉笑打闹的声音,和潺潺的流水声,“怎么突然打给我。”
殷律潇很讨厌这个人的声音,也嫌环境音太吵,便抬手碰了下耳机,把音量调低了一些:“你最近有去祝娟那里看过吗?”
“一个月前去过一次。”那人说,“还是那样,疯疯癫癫的,认不清人,只记得他。”
“还是不能正常跟人对话吗?”
“不能。怎么,你有事想问她?”
“嗯。”
“问我也是一样的。”
殷律潇最讨厌他的这种语气,干脆直接把电话挂断了。
阿弥陀佛,赶上了,累死我了……
无奖竞猜:殷律潇最后是在跟谁打电话。
应该很好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