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自一为是

师尊!我确实应该对你负责!

云谏抱着将夜去了温泉小筑, 按照步凌尘说的法子替将夜清洗。

少年虽一直昏睡未醒,却因身体不舒服,依旧潜意识地轻哼出声, 睡梦中眉头紧皱,丝毫不松, 那张绯红的脸泛出的情绪被云谏看着,难免再度生出疼惜怜悯与炽热爱意。

他没想到自己一个活了千年, 清心寡欲了千年的人, 竟也会生出这样难以言喻的怪异情绪。

少年被他抱在怀里, 难受地哼哼出声,手脚胡乱划动,潜意识中也知自己处于水中,本能地恐惧。

云谏深吸一口气,虽知少年昏睡中根本听不见他的声音, 还是哑着嗓子皱眉道:“别动了……”

大约是温泉泡的还算舒服,身体终于不那么难受了, 将夜浑浑噩噩中安静地睡了会儿。

等他醒来的时候, 他有点懵。

错乱的记忆让他回想起与师尊的初见。

一池温泉,银发美人,衣衫不整,玉面赧红……

将夜深吸一口气, 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他看着泉水氤氲的雾气中那个浅寐的美人,浑身一震,咽了咽喉咙。

美人掀开长睫, 露出伏卧桃花潭中的琉璃珠, 瞧着他。

睫上滚落水珠, 双眸眨了眨。

将夜一口气憋在喉咙里,涨得满面通红,甚至忘记了呼吸,他看着美人师尊昳丽的面容,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因着蓦然混乱的记忆,他虽知自己并非是初来乍到坠落温泉,而是再一次被师尊拥着,面面相觑。

尽管并不青涩,却还是慌乱的要命。

尤其是一动弹就感觉浑身酸软,疼痛不堪。

他就悟了!

他一定是……一定是……

杏眼蓦地睁大,湿漉漉地望着他师尊,赧然、震愕、恐惧、惊惶、怜惜……都在这一刻于那双圆润的眸子里来回逡巡个遍。

他喉咙一哽,哑着嗓子开口说:“师尊,我是不是……是不是……”

他师尊也有些慌乱,虽知将夜醒来后一定会面对一些同之前完全不一样的事,或是能接受,愿与他继续厮混缠绵,或是难以忍受昨夜的失控,而与他至此只是师徒,亦或者……同他断绝关系。

云谏想到这,眸色渐深,迫切的占有欲让他胸臆间乱涌着躁郁。

若是将夜表示需要思考思考他们的关系,需要冷静的时间,他大可给他一个机会,可若是……将夜要同他断绝关系,甚至逃离他,他便折断他的羽翼,将他锁在身边。

桃眸对着杏眼。

云谏等着他对自己的审判,也等着自己对他小徒弟的审判。

桃花潭色深,微微眯起,轻轻「嗯」了一声,承认刚刚将夜的提问。

而就是这一声承认,让将夜蓦地瞪大双眼,警铃大作,惊讶地嘴都合不上,他乱了呼吸,又伸手压住自己起伏到快要跳出胸腔的心脏。

他师尊想了很多,将夜也想的不少。

少年眼底蓄出泪,委屈又惶恐,颤颤巍巍着瑟缩道:“我……我是不是又对你那个……我对你做了,你……你疼不疼?”

云谏:“你说什么?”

“我……我是不是又…了你?师尊……我弄疼你了没?”

“呃……”将夜脑子里的记忆像是车祸现场般混乱,警笛在脑海中嗡嗡直鸣,很多过程他不记得,努力回忆才想起自己被柔芷带走后就努力学习,争取温柔地用在师尊身上。

可是!

他要是清醒他就该知道,就算再温柔他都不该把那些东西用在师尊身上啊!他是醉酒醉糊涂了,才大胆地学习那些不堪入目的东西。

而且……

而且,他记得后来师尊还来了,他竟就在画舫上,当着师尊的面大着胆子对师尊说了那样的话,对他做了那样羞耻的事情!

——师尊,我不会让你难受的,我不会伤害你的,你相信我!

你……好……主动……

师尊,我想……

每句话都那么羞耻,可每句话又都是从他嘴里亲自说出来的。

赖都赖不掉。

若说那些失控的记忆断片到他对师尊说了那么多浑话,还不足以说明彻底发生了什么,那如今……

将夜颤着杏眸,慌乱地看着他师尊。

都这个样子了,还不能说明自己对师尊做了什么吗?

混乱的记忆不断涌进脑海,画舫上的事他都想起来了,但也只是一半,却不妨碍他分析问题。

他悟了!

完了,完了,又对师尊……这一次他甚至很有感受。

将夜哭丧着一张脸,来不及尴尬,来不及窘迫难当,只觉得愧疚地不行,他狠狠怜爱着师尊。

颤着手抚摸师尊脖颈上的伤,声音哽噎道:“你……疼不疼?”

“对……对不起,我……”

眼泪啪嗒啪嗒就往下掉,皱眉懊悔道:“我错了!我就不该喝那酒,我……我……师尊你当时就该把我扔进湖里去,让我清醒清醒!”

他那被他欺负到「凄惨可怜」的师尊:“……”

将夜不敢再冒犯他师尊了,他摸索着水岸的玉石,一点点往后退。

虽然隐约感觉到哪里疼的有点不自在,但他也没留意,而是愧疚不已地望着他师尊,伤心地看着他。

他师尊眉头一皱,伸手将他拽回怀里。

愠怒道:“你要离开?要去哪儿?”

师尊是怕他像个渣男一样睡过了就不负责,扭头就跑吧?

虽然这事,他之前失控的时候在初来乍到时,在苍梧城池中,就干过了,怕是这种提起裤子就不认人的行为已经刺激到他师尊,以至于师尊现在很惶恐。

将夜心疼又怜爱,自恨又惶然。

他这一次是真的不能再做渣男了,不然师尊也太可怜了。

将夜抿了抿唇,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他垂睫不敢看那双他以为伤心生气又无助,实际上幽深又掩藏狰狞怒意的桃花眸。

“我……”

他哑了嗓子才说了一个字,他师尊的眸色就更深了,甚至握着他腰的手都紧张收拢,掐得他有些疼又不敢反抗。

“我不逃了……”将夜重重舒了口气,扬起杏眼坚定地看着他师尊,然后抬起胳膊环住他师尊的脖子,似安抚一般喃喃道:“真的不逃了,既然……我都对你做过那么多次了,我确实应该好好负责的。”

“呃……”

“师尊,我会对你负责,我不会去拈花惹草,更不会去喜欢别人,我就守着你,对你负责。”

“呃……”他师尊沉默了好久,忽地唇角微勾,浅笑一声:“好,这是你说的。”

“嗯……我说的。”

一切都尘埃落地,将夜反倒觉得自己畅快了很多,胸臆间滞闷的郁结散去。

算了,不想那么多了,他都占有师尊了,就守着师尊好好过日子吧。

什么爱与欲的,弄不明白就弄不明白吧,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不就是难得糊涂吗?他不明白自己到底喜不喜欢师尊,他师尊不也搞不明白为何喜欢他吗?很公平啊。

将夜想着,心底平静下来。

他师尊却忽然开口,出了一道送命题。

“真的喜欢吗?那你对我是何感情?”

他一抬头,就蓦然对上那双漂亮的桃眸。

谁也想像不到,神隐峰仙尊,一个冷漠到蔑视苍生的人,一个孤高屹立云端的人,竟在他小徒弟面前露出惶然的神色,看似不经意的诘问,却眉目中都满含期许,像是在期待,又像是惧怕将夜说出他不满意的答案。

“喜欢师尊啊……当然喜欢……”

将夜有些搞不懂了,他敬爱师尊,尊重师尊,守护师尊,担心师尊,这些不都是因为喜欢吗?若是不喜欢何必如此在意?

但他师尊看着他无意识闪避的双眸,有些不愉,忽然叹息一声,拽过将夜,托起他的后脑,就轻碰上去。

吻不浓烈,只是轻轻印上。

云谏的另一只手却倏然攥住将夜的腕,指腹摩挲着手腕的红痕,以及隐隐乍现光亮的生死契线。

他试过了,因为他的神魂中融入了将夜的,并且他们曾亲密无间地神交过,他可以听见将夜的心声,却不是次次都能听见,随着关系的亲密,距离的拉近,做出越亲密的事,那种灵魂的碰撞就会更加紧密。

昨夜的时候确实就是这样,但那时候将夜太辛苦了,满脑子都不能思考了,因此口中漏出的破碎言语便是他心中所想。

而现在……

哼,明明言不由心。

桃花潭中撞入一丝危险的光泽,他驱动了紧密链接两人神魂的生死契,通过彼此之间独一无二的契约,拉近这种魂灵的距离。

因此,他听见……

——啊!师尊怎么又亲我?他该不会是还……可……可我……

“呃……”忽然唇上一痛,将夜「嘶」了一声,忍不住皱眉想推开他师尊,却望着师尊垂下的睫中半掩的琉璃珠,添了些许伤心一般,将夜一下子愣了,尴尬着又反手拥了回去。

——不能让师尊误会,不能让他觉得我又想「始乱终弃」!虽然我还没做好成为一个丈夫,承担一个家庭的重责,但是我绝不做渣攻,既然做了就要勇于负责,守好男德!

云谏:“……”

将夜稀里糊涂地想着,就化被动为主动,捧着他师尊的脸,乖乖亲起来……

因他如此主动,让云谏几次险些以为自己梦回昨夜,于是什么试探内心,什么乱七八糟的,都忘光了……

他没有要逃开他就好,误会也没关系。

只是……云谏依旧觉得奇怪,昨夜发生的事情虽然是因将夜醉酒后才导致的,但将夜为何记忆破碎成那样,只记得一部分,甚至还以为两人位置不对,认为他才是被欺负的那个?

温泉水暖,将夜身上的热也褪得差不多了,整个人活蹦乱跳,根本没昏迷之前的那个样子,也不见昏睡时的脆弱。

只是看着云谏的眼还是怯生生的,带着心惊胆战,倒不是怕他,而是怕委身于自己的师尊身体不舒服之类的。

两人回了水榭,相拥而眠,就像此前的每一天一样。

但彼此都知,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们心中想的完全不同,却奇妙地重合成一种怪异的默契,比如身为师尊的云谏因为切切实实将将夜折腾惨了,他心底渗出的忧虑让他条件反射似的照顾将夜。

而将夜心中也是这么想的。

于是……

半夜给对方盖被子时扯起被角才发现对方同自己做了一样的动作;清晨准备起身给对方倒一杯润喉的茶时,竟一同出现在烧水的耳房中。

可也有不同的时候,云谏会在屋内准备好将夜喜欢吃的蜜饯,将夜也会给云谏沏好一杯不知春。

云谏望着那杯不知春愣了很久。

“师尊,你喝呀,怎么不喝?趁热啊。”

云谏皱眉:“你不知道吗?”

将夜茫然地挠了挠头:“什么啊?”

很好,关于翠微苑画舫的那杯沾着燃情药的不知春,将夜就像是丧失了那部分记忆一般,全然记不得。

再度入夜的时候,窗外幽静,窗内熄了火光。

云谏抱着将夜躺在床上,寂寞了千年的老男人一开始不知情为何物,甚至不屑于这种令人不齿,又极度无聊的行为,可真当一朝得尝,他抱着将夜竟觉得不够。

拥着将夜的双臂收紧,脸颊埋入发间,深嗅将夜身上那股淡如泠泉的气息。

将夜起初睡的迷迷糊糊,等他半梦半醒间蓦地意识到什么,忽然惊醒过来,抱着自己脑袋躲开,惊恐地看着他师尊。

师尊嗓音还有些喑哑:“怎么了?”

桃眸有热,极其鲜明,将夜又不傻,他看懂了!

“师尊……你,你这是做什么啊?我……我怎会睡到你床上!”他急忙挣脱云谏的拥抱,一个翻身就咕噜着从床上滚了下去,云谏要伸手去扶,他却避如蛇蝎一般躲得更远。

将夜痛心疾首道:“师尊!我们是师徒啊!师徒怎么可以……同榻而眠呢?”

“呃……”他师尊望着他,眸色渐冷,一字一句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将夜畏惧地后退,后背抵到门框上才堪堪停住,门被撞地轻哐一声,就如他此刻心脏被敲击了一般。

将夜小声皱眉说:“我不是在弟子苑吗?怎么会来师尊的水榭?等等……好像是师尊闭关,让我回去的对吧?不不不,不是……是什么呢?我是不是约了洛言明日练剑来着?”

将夜小声嘟囔着,似乎陷入一片极度混乱的记忆之中,不知今夕何夕。

云谏倒是很快从那种被自己徒弟背叛的猜疑中缓过来,他意识到了,将夜出了问题。

从温泉醒来不记得那一夜的事开始……

他一开始还以为只是将夜胡思乱想,不愿承认自己是下面那个,才潜意识保护自己,让自己坚定认为自己的定位未曾出错。

可是现在……

云谏眉头蓦拧,拽过外袍罩在将夜身上,不顾少年的震愕,就拽着他一路御风奔向雾敛峰。

倒霉催的步凌尘再一次被云谏大半夜弄醒,而且还是本尊亲自前来,连带着那个惹人怜爱的小徒弟。

步凌尘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知道你们琴瑟和谐,知道你们勇气可嘉,踏着公序良俗勇敢在一起,但是能不能啊……能不能不要在大半夜弄醒我,让我观看你们相亲相爱?”

这番话震惊到将夜!

他惶然不已,颤声道:“步……步师叔,我怎么可能会和我师尊在一起,你在想什么啊?”

将夜皱眉,显然不满意这个师娘一般:“你都对我师尊那样了,怎么还……还说出这种让他伤心的话?”

他步师叔:“……”

他师尊:“……”

将夜:“你们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说的不对吗?有什么问题吗?做人就是不该始乱终弃啊!既然管不住自己下半身,就该管住自己后半生。”

云谏没管将夜这一次又是回到了哪段记忆中,他召来腓腓,像拿宠物逗弄小孩的家长,让他们去玩,将夜本来就喜欢毛茸茸,很快就被吸引了目光,腓腓太兴奋了,甚至想化身人形,却被云谏双眸一瞪,「嗷呜」一声蔫了,止住了危险的想法。

支走将夜,云谏直接道:“他从醒来后就开始记忆混乱。”

“你怀疑是剖魂的后遗症?”

“不止是,可能还有一次性释放禁制后,他体内那股忽然涌入的灵力太凶猛了,他受不住,出现征兆并不是这几天,而是早在苍梧城的神脉岩洞中就开始了。”

“所以……杀了钟离泽那一次其实是……”

云谏点头:“他那时候就已经有些恍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