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多的院子里,两个侍女低着头默默退到院门外。
高之澜捂脸恨不得自己不存在。
宋伯雪握着江梵音的手,眼睛不离朱竹怀里的那头小猪仔,整个人如临大敌。
江梵音望着宋伯雪,往日里总是沉稳深邃的人此刻少见的一脸慌乱。
感受到手上传来的力道,江梵音有些忍俊不禁,又强行忍下嘴角的笑意,原来这个看似无所不能的人害怕小猪仔。
莫名觉得有点可爱…
见朱竹一步一步地走近,宋伯雪彻底慌了:“高之澜,高小侯爷,你管管她啊,再过来我可不客气啦。”
院中一阵沉默,高之澜继续假装空气。
自打回到京城,朱竹就跟老虎归山一样回到了自己的地盘,等闲之人哪里管得住。
朱竹见高之澜不说话,又见宋伯雪一脸避如水火的模样,顿时来了兴致。
好家伙,原来这小县令怕她家高旺财。
“小旺财,来,咱们给你宋阿姨打个招呼。”朱竹抱着小猪仔,满脸的得意,仿佛拿着什么制胜法宝一样,步步走近。
宋伯雪眼神一凛,嘴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线,她好想把朱竹打晕怎么办。
就在她犹豫要不要把朱竹和小猪仔一起打晕的时候,有人缓缓挡在了面前。
江梵音动作随意地往前一挡,不紧不慢道:“公主且听我一言,伯雪她容易情绪失控,万一手脚没个轻重,恐怕咱们今日就要多添一道菜了。”
“什么菜?”朱竹一愣,下意识地问道。
她们才在宫里用了膳,因为顾及着礼仪,只是垫了垫肚子,确实没吃饱,来侯府也是想着再吃点东西,一起聊聊天,可是没说要加什么菜啊。
这般想着,朱竹停下脚步,拿眼去看江梵音。
“大约是烤乳猪吧。”江梵音表情淡淡,语气平静,眸底藏着笑意。
烤乳猪?
!!!
朱竹本能的抱着怀里的小猪仔后退两步,她听到了什么?江姑娘是魔鬼吗?
竟然要把她的乖乖旺财给烤了吃!
“不行,我不同意,这是我女儿。”
高之澜忍不住嘴角一抽,走过来拉住了朱竹的衣袖,伸手把小猪仔接了过去,回头朝院门处的侍女吩咐道:“来人,把这头…把小旺财抱下去好好伺候,宋大人,江姑娘,我们里面坐。”
说罢,她无奈地瞥了朱竹一眼,真是个要人命的小公主。
朱竹撇撇嘴,目送小猪仔被侍女抱走,她瞪了宋伯雪一眼,又朝着江梵音冷哼一声。
心里怨念满满,一群坏蛋,竟然敢肖想她女儿,不过…突然很想吃烤乳猪是怎么回事?
她猛地摇了摇头,不行不行,要打住,那可是旺财,是她的乖乖女儿啊。
高之澜拉着朱竹的衣袖走在前面。
宋伯雪与江梵音落后两步。
看着犹有些惊魂未定的人,江梵音心中一动,试探道:“往后我们不养小猪仔,养几只小猫小狗怎么样?”
“不--不必吧,如果江姐姐实在喜欢,养一只也行。”
身侧人近在咫尺,精致的眉眼下带着淡淡的不安。
江梵音沉默了一下,扬唇笑道:“不养,我不喜欢小动物。”
原来这个人怕得果然不止是小猪仔,而是小动物。
宋伯雪唇角抿了抿,哪里感受不到江梵音话里话外的是试探与包容,她叹了叹气,小声道:“没有很怕,也谈不上讨厌,小时候有一次跟人打架,被丢到了狗窝里,被咬过那么一次,就对小动物都有些难以靠近,其实是可以克服的。”
在现代她是个孤儿,后来好不容易找到了亲人,找到了唯一的爷爷,结果爷爷是个被撤职的贪官。
作为爷爷唯一在世的亲人,幼小的她被同龄人欺负几乎是家常便饭。
她分化晚,体力弱,常常被人指着骂是贪官的孙女,殴打和辱骂几乎伴随着整个童年。
宋伯雪抗争过,爷爷贪的钱不曾用在她身上,爷爷犯得罪却都由她来承担。
可是抗争毫无作用。
她还记得自己的作业本被撕碎,铅笔盒被踩扁的那个午后。
她哭着去找老师,而老师只是很冷漠地看了她一眼,袖手旁观。
和爷爷有血缘关系便是原罪,宋伯雪只觉得可笑,她生下来便被丢弃,认了亲回来就是千夫所指。
所以她变得好勇斗狠,变得分毫不让,既然没有人可依靠,那就自己保护自己。
宋伯雪掩下眼底的暗芒,她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像她这样的人若想保护好自己就要计较,被恶犬咬了一口不仅要咬回去,还要咬两口,咬到对方怕了,咬到对方不敢再伸爪子。
只有这样,才能不受欺负。
她一直以来都信奉这样的道理,所以才好好长大…
江梵音心底一软,握紧宋伯雪的手,小时候跟人打架,被丢到狗窝里,被咬了一口…
轻描淡写的几句话,让她后悔自己方才的试探,无意中揭开别人的伤疤也会造成伤害,尤其这个人还是宋伯雪,是她在意的人。
江梵音心底微微泛酸,语调放柔道:“不养,我真的不喜欢养小动物,不是迁就你,所以你不需要克服什么。”
真的不喜欢养,是假的也是真的。
假的是因为她从前是喜欢小动物的,真的是她决定从此以后都不会去养。
宋伯雪嘴唇动了动,眼眶悄悄起了雾气,又飞快隐去。
她的过去晦暗无光,她一个人在深渊里挣扎了二十年,不曾被人心疼过,不曾向人显露过自己的脆弱。
可这一刻,她却莫名得委屈,莫名得想哭。
好在,她忍住了。
宋伯雪扭过头去,好在没有哭出来,不然太丢人了啊。
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能哭呢…
酒菜上桌,四人相对落座,朱竹埋头吃饭,故意表露着自己的脾气。
高之澜纵容地看了她一眼,而后朝着宋伯雪和江梵音歉意地笑了笑:“让你们见笑了,来,我自罚一杯。”
有那么一瞬间,她仿佛感到了宋伯雪的情绪,压抑又低沉。
虽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但高之澜敏感地察觉到跟朱竹方才抱着的小猪仔有关,所以她主动表示了歉意,朋友之间虽然都说不需要计较太多,但正因为是朋友,才更应该顾及到彼此的情绪。
宋伯雪平静地端起杯子,扬眉笑了笑:“言重了,我们相识这么久,哪会不知道公主是什么人。”
她陪着高之澜一饮而尽,朱竹又不是有意,谈不上抱歉。
一杯酒入喉,彼此包容一笑,气氛温馨。
朱竹不满道:“你们两个又打什么谜语,也不带我和江姑娘,我们也要喝。”
她看向江梵音,扬头挑眉。
江梵音颔首,配合举杯。
朱竹得意一笑,学着军中那些士兵的样子,双手举杯,豪气万丈道:“本公主干了,江姑娘随意。”
江梵音不自觉地摸了摸腹部,小口喝了一下杯中的酒,心情略有些复杂。(孕妇不宜饮酒)
这次一聚,下次就不知道何年何日了。
她与宋伯雪要回六平府,回平川县,而高之澜与朱竹则会留在京城。
数百里的距离,并不能时常相聚。
许是都想到了这一点,四个人默契地没有提起离别,只是先聊着喝酒、吃菜。
酒后,朱竹拉着江梵音又去遛小猪仔,高之澜看着在院子中围着小猪仔转的两个人,打开话匣子道:“跟着花四的人有消息了,她把花见折磨得不成人样,看着不像是兄妹,倒像是怨偶。”
宋伯雪表情一僵,想起原书里的内容,心道可不是怨偶吗?
高之澜打量着她的神色,好奇道:“看你这样子,是知道内情了?”
宋伯雪被问得呼吸一滞,默默组织了一下语言,捡着重要的说:“花四不是花大将军的亲生女儿,小时候被花见设局差点受人侮/辱,后来花见假装是救世主,所以花四对花见一直感恩戴德,甚至暗生情愫,后来啊知道拉自己走出深渊的人就是罪魁祸首本身,所以因爱生恨了吧…”
“真是狗血。”高之澜虽然满足了好奇心,但也免不住心生感慨。
太狗血了啊。
“是啊,真狗血,总有些人不做人。”宋伯雪面色冷肃,想起了原书中的剧情,一个那样不尊重女性的男主,最后却高官厚禄,踩着无数无辜的人富贵一生。
还有一个对他不离不弃、可以说是贤内助的女主。
真是狗血。
宋伯雪看向不远处语笑嫣嫣的江梵音,她见到了活生生的女主,一个如此鲜活的人,怎么可能会甘愿一生困在男主后院,勾心斗角,埋没自己的想要。
她不觉得清醒的江梵音会做那样违心的选择。
“婚期是几月?”不知过了多久,高之澜淡淡问道。
宋伯雪挑眉:“这个月的月底吧,回到平川县便拜堂成亲,怎么,高小侯爷和平远公主要大驾光临吗?”
江梵音已经怀孕一个多月了,她不想拖太久。
未婚有孕对一个女子的名声影响太大,若是知道永久标记会令江梵音怀孕,她当时一定不会那么做。
她不介意那些条条框框,可她在意别人对江梵音有误解。
宋伯雪注视着江梵音的身影,那样美好的江姐姐,她不想因为自己给对方带去任何不好的影响。
高之澜揉了揉额头:“那就先看我们办喜事,过后我们再一起去平川县。”
“你们还真的要去啊,够朋友。”宋伯雪诧异。
高之澜拍了拍她的肩膀,佯装无奈道:“别想太多,不是为了你们,还不是你和江姑娘又是红薯又是望远镜的,圣上让我负责此事,种子可都在平川县呢,关乎民生大计,宋县令你可不要办砸了,我可在圣上那下了军令状的,如果办砸了,这京城,我就真的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