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 我们一起去厨房偷吃东西，被惩罚的只有我。”
玻利瓦尔的呼吸一滞。
“一起出去玩，明明是您执意跑出去的, 但是最后被关起来的只有我。”
“您的作业做错了，被打的是我。”
“您做坏事的时候, 总会借用我的证件和名头。”
他的语气带着回忆, 絮絮叨叨的，似乎是责备父母偏心的孩子, 又似乎只是普通的唠家常。
“这些您可能早就忘了。毕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你做什么我都跟着, 做好了是你的, 搞砸了算我的。”
他忽然停住了，屋子的空气凝滞，半晌, 他才缓缓开口。
“您总是这样，一遍又一遍把我推出去，为您挡刀。”
“现在, 你杀人，也是我来背锅。”
“……别人都说, 我应该感谢这一点。”
“毕竟我那么没用。如果不是和你长得有点像, 早就被组织抓去当作炮灰处理了。”加西亚呵了一声，“夫人就是看见了这一点, 特意将我从孤儿院带出来。”
玻利瓦尔脸上的表情渐渐消失。
他想起来记忆中的女子的话。
不用担心，波利。我早就为你准备好了，一切。
他的视线慢慢向上，移到对方的脸上, 和自己一样的黑色头发，全世界也没有几个的, 近乎于金色的琥珀色眸子。
这就是母亲说得，准备好的一切。
加西亚抬了抬嘴角，说道：“我很清楚，这是，夫人容许我活下去的，唯一一个原因，也是我唯一的希望。”
“我应该知恩图报。”
我就是你的影子和替身。
“但是我痛恨这个原因。”
“我最讨厌影子和配角。”加西亚掐住了玻利瓦尔的手，一字一顿地说道，“您总觉得您不是这个世界的主角。是被主角打倒的敌国将军。”
“但是，我的boss，拥有那么多的你，都不是主角，那么我又是什么？我就是你脚下的白骨。”
“是我的血肉，完成了你的指挥，堆砌出来了你的胜利。”他在玻利瓦尔耳边轻轻说道。
“没有任何一个获胜的将军，会在意士兵怎么想。”
“我出生的那张床就注定了，我这一辈子就是一只蝼蚁。”
“这个世界，永远都不会对我友善，都糟糕透了，外面的人贪婪愚昧而又蠢笨。”
“我自出生就一无所有，我不是人，是一条狗，生来要跪着；是一种资源，被掠夺压榨。我永远没有出路。”
“我的出身就是原罪，就算不被组织招揽进去，结局也是这样。为了活下去，为了活的更好，我必须忍受很多本不应该忍受的侮辱。”
“必须打碎牙齿活血吞，永远要‘谦让’那些有资本，有地位的人。”
“这世界是有阶级的。认干爹，抱大腿，找关系，攀扯人脉，笑脸凑上去被人打。”
“永无止境，你知道这个痛苦么？一切都在出生的时候注定了。”
玻利瓦尔默然，他怎么不知道。他太清楚了。不把人当人的老板，霸道垄断层出不穷，哪怕选择铁饭碗，也要忍受碌碌无为一辈子仰人鼻息。
出了什么事情，你就是替罪羊。你的周围只有，明明什么都看不懂，却仍要靠欺凌弱小找到自我的人。
“我其实不恨您。毕竟这是我出生的时候，注定的事情，就算要恨，我也应该去找我的父母。”
“但就是因为长得有一点像你！”他的语气带着激动，满脸的嘲讽。
“这真是我天大的福气啊！”
“我本该在十二岁的时候被处理掉，就此得到自由。”
“从那一刻，我连这一点盼头都没有了。我是你的木偶，你的影子，你多出来的一只手。”
“被迫忍受这些，不公平地活着，日复一日无聊而又单调。”
“你就是我痛苦的根源，时刻提醒着我，原来有人什么都不用做，也可以活得像个人，如此幸福。”
“你是王子。我是你们家养的狗，是你的奴仆。”
“我毕生的追求，只是你唾手可得的东西。”
“在你的家里的每一天，让我厌恶到想要立刻去死。”
“我每天想着为什么我还没有被打死。”
“哪怕没有任何希望，我也不能主动放弃……不然我的人生就是一个笑话……”
“我忍了这么久。”
“我在你面前跪得像一只狗，不过是为了有一天，我可以站着像个人一样。”加西亚面无表情地说道，他的枪口对着玻利瓦尔，眼睛却别开，不去看玻利瓦尔。
“现在，我终于也有推翻您的可能。”
“当我成为了您最好用的武器的时候，我也有了，反噬您的机会。”
玻利瓦尔看着他，却回不了一句完整的话。
他知道自己在这里有多幸运，这世上几十亿的人，可能只有几万人能够被称做人，剩下的是麻木的牛羊牲口，是螺丝钉，是基石，是奴隶。
他们忍受着各种不公平，被当作各种配件消耗却不自知、甚至习以为常。还有一部分是铁屋里清醒而又痛苦着的普通人。他们活着的时候痛苦终日，或者沉沦混沌，或者同流合污。
每一个时代的人们，总觉得此刻的自己是自由的、幸福的、公平的。一个王朝不走向末路，它的子民总会被眼前的繁华和过去的痛苦所蒙蔽，忽略了此刻的短处。
几千年来的轮回都是如此，雇农看奴隶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小市民看雇农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
甚至，他们会指责自己的同类贪婪不知足，想得到的太多。
畜生会为了生存下去、获得更多的资源竞争，对抗和压榨自己的同类。
为什么有思想的人，会依旧遵循着畜生的法则。
玻利瓦尔的手在颤抖，他一直遗忘的某些事情再一次被加西亚唤醒。
他的额头冒出来一层冷汗，胃口抽痛，让他想缩成一团。
他清晰地意识到，我也曾经是，畜生的一员。
“恐怕，今天过后，会有无数人骂我，不知感恩，狼心狗肺，贪婪而又卑鄙。”加西亚笑了一声。
“我一直很讨厌作为你的影子的自己。”他的语气微哑而又温柔，语气微微变的迟缓，“……我有私心。”
想到这里，加西亚沉默了一秒。
眼前的黑暗似乎也变浅了一些，灯光映着他的脸，将他的脸颊染成暖色。
“如果那位先生最后没有想到，要用这个把柄该多好。”
“我也想过，就此各不相见也不错，也不想和您闹得这么僵。”加西亚语气轻浅，似乎是梦呓，“我派了所有我能调动的人，试图处理掉那位先生手里的把柄。在他发出消息之前，拦截掉……”
“但是很遗憾，我做出了所有的努力。大概是天意如此。”加西亚看着角落的空地，脸上有些怔愣，“我们还是走上了这步。”
屋子里的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冷风顺着门缝吹进来，吹得灯光摇曳。屋子里的电视播完了新闻，只剩下黑白的雪花，发出滋滋的电流声，在狭小安静的屋子里格外突出。
“放手吧，加西亚。”玻利瓦尔看着对方目光落在别处，根本不敢看自己的脸，忽然深吸了一口气，“不要一直勉强自己。”
加西亚平静无波的脸上产生了一丝裂纹，他握着枪的手指微微用力。
“你为什么恨我的原因没有说全吧。你在格里德顶楼时候的反应状态不正常，就好像膝跳反应一样。明显是经过训练的应激反应。”玻利瓦尔吐字有些模糊。
加西亚一言不发，眉头染上一丝阴郁。
“我不清楚全部，只猜到了一部分。”玻利瓦尔道，“有人特意训练过你，一旦我受到任何伤害，你必须用你的全部来保护我，就好像心理暗示一样。”
听到这句话，加西亚没有说话，他扯了扯嘴角。
“……是啊，boss，不然你这么警惕，怎么可能会相信其他人，”加西亚冷笑，“你以为有了这个控制我，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但只要我不直接看着您，我依旧可以杀了你。”
玻利瓦尔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捂在自己嘴上的手在颤抖。
“不是哦。”
“我虽然没有完整的过去的记忆，但是我知道我之前的想法。人的本性，基本是不会变的。”玻利瓦尔缓缓道。
“我从来不相信这些手段。”
加西亚的呼吸陡然停顿，在那一刻，他竟然有一种冲动，想要更加用力地堵住玻利瓦尔那张嘴，让他不要再说了。
他有预感，接下来的话是他所承受不了的。
玻利瓦尔看着对方，忽然释然了，露出一个非常和缓的笑容，笑得加西亚毛骨悚然，头皮发麻。
加西亚彻底松开了手，微弱地克制住自己想退后的动作。
有的时候，退了一步，就代表着满盘皆输。
他清晰地听见玻利瓦尔说：“加西亚，你永远拥有，背叛我，在我的心脏插一刀的权利。”
屋子里黑漆的，影子似乎瞬间活了，好像择人而噬的野兽。
加西亚看着对方，竟然觉得自己忽然矮了下去。屋子和眼前的玻利瓦尔似乎都活了，膨胀变大，变得格外高大。
好像有无数根钢针在扎他，扎得他全身汗毛倒竖。
玻利瓦尔继续说道：“我只是忽然想明白了一点。”
“我连我的父母都不相信。为什么我会觉得，你是可以相信的。”
加西亚听见对方语气温和地说出让他头皮发麻的话。
他想要止住对方，让他不要说，但内心却带着他自己都说不清的渴望。
玻利瓦尔没有在意对方的表情，反而是终于落下一块大石一样，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为什么自己这样的人，会有一个相信的人。
玻利瓦尔慢慢闭了一下眼睛。
果然，自己什么都没有变。
一个有被害妄想症又疯狂用恶意揣摩一切的人，会信任谁。
实际上我谁都不信。
谁都会背叛我。
哪怕是父母，子女。
玻利瓦尔轻轻说道：“像我这样冷心冷血，用最大的恶意揣摩一切的人，怎么可能会有信任。”
“我只信奉公平。”
玻利瓦尔的语气颤抖，他的呼吸渐渐急促：“我自诩优秀。从小顺风顺水，知名大学毕业，无论学什么都非常容易。我可以轻松读到博士，没有不擅长的学科。”
“我就是别人眼里的别人家的孩子，出了学校，找工作也永远比别人顺利，总是能理解别人的言外之意，非常有经济头脑，干什么都能赚钱。”
“在这里我也是父母的骄傲，外人眼里的天之骄子。”
玻利瓦尔好像忽然被人捏住了嗓子，声音沙哑极了：“但这也无法掩盖，我就是一个垃圾、一滩恶臭烂泥的事实。”
“无论是之前还是之后。无论环境怎么变化。我是一个垃圾的事实，没有丝毫的更改。”
“我来到这里的第一天，我明明知道温斯特是无辜被冤枉的，但我怕暴露，沉默了，我有罪。”
“我在酒吧遇到的三名，刚满二十的大年轻学生，我知道他们罪不至死，但我怕暴露，沉默了，让组织处理了他们，我有罪。”
“我在很多时候，明明提前预料到了会有凶案发生，但我怕暴露，沉默了，一直没有试图做什么……”
“我为了对付那位先生，拖无数企业和家庭下水。哪怕及时挽救，也有无数人失业破产、妻离子散，甚至绝望自杀。”
“我知道你过去遇到的一切不公平和悲惨，但是却袖手旁观。”
“在你需要我帮助的时候，我退缩了。”
加西亚呼吸一滞。
“我从来都是一个无可救药，吸食着别人的骨血、利用自己的特权获取利益的垃圾。”
“我从来学不会见义勇为，为了我自己的安危，我能推别人送死。”
“明知道这是错的，但为了自己的利益，选择了沉默。”
“只要达成目的，我可以无视别人受到了怎样的折磨。”
“我的确看到了，那么多人都在受苦，我也想帮他们。但一切都建立在我安全的条件下。”
“即使我没有犯法，法律无法审判我。即使那些自诩正义的人，比我还不如，他们也没有资格对我说三道四，指手画脚。”
“但这也无法掩盖，这些都和我有关的事实。我违背了我的良心。”玻利瓦尔好像被卡住了嗓子，吐出三个字，“我有罪。”
玻利瓦尔觉得自己的脸上似乎有泪水滑下来，他的语气沙哑极了：“我真是一个没用的懦夫。”
“我多么希望我是一个伟人，我能拥有勇敢，公正。”
“我想，过去的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愿意相信你。”
我唯一会信任的，就是我对不起的人。
你是曾经为我付出，被我掠夺，但却因为种种原因，被我亏欠的人。
无论你要如何选择，我都欣然接受。
因为我承认我有错，对不起你。
我对今天的一幕早有准备，而且完全接受。
“如果你要报复我，我全盘接受，这是我应得的罪孽。你是我最对不起的人，不是路边的陌生人，是我的亲人，我一起长大的朋友。”
玻利瓦尔下意识伸手，想要摸一下对方的头，但却被躲开了。
加西亚全身都在颤抖，好像被烫到了，连着后退了好几步。
“我将主动权给你，”玻利瓦尔垂眸，忍不住笑了一声，“因为我是一个，连一声道歉都说不出来的胆小鬼。”
“不要说了……”加西亚喉头咯咯作响，他的声音微弱无力极了。
“哪怕我忘记了，但此刻我内心的平静就告诉了我，”玻利瓦尔道，“我丝毫没有意外今天的到来。”
“做你想做的事情，加西亚。”玻利瓦尔说道，“开枪吧，这样我们就扯平了。”
“……”玻利瓦尔有些期待地将头转过去，看向他。
气氛好像紧绷着的弦，他的动作就是最后一根稻草，让弓弦崩地一声断了。
“我告诉你别说了！”加西亚再也忍不住。他尖叫着将桌面的所有东西扫落地上，东西噼里啪啦砸到墙上。
他全身都随着喊叫颤抖，状若疯狂：“你住口！”
他不敢相信自己所得到的一切都是补偿和施舍，他所作所为全都成了笑话。
“你以为你是谁！”他大声吼道，眼泪止不住地涌出来，“去你妈的扯平了！”
他毕生妄想的东西，在今天忽然扑头盖脸地砸过来，好像浪潮一样将他卷到了海底，压得他无法呼吸。
“想要什么东西，我只会自己亲手去拿！”
“我不需要你的怜悯和施舍！”
这算什么？我又成了什么？
“你骗人！你闭嘴！”
玻利瓦尔静静地看着他：“你应该最清楚的，我说的那句话是实话。”
正是因为清楚，才更让他绝望。
加西亚看着他，觉得自己好像被什么庞然大物一口吞了下去，有什么极端激烈的情感想要将自己同化。
他觉得大脑晕沉，泪水昏花了眼睛。自己全身都在燃烧，心脏飞快地跳动着。
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半弯着身子，跌跌撞撞地倒退着，最后一下子撞在墙壁上，滑坐在地上。
他发出无意义的哀鸣：“你是个混蛋……”
眼泪大滴大滴地涌出来，他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哭。
过去的一切苦难和不公平，似乎在此刻得到了承认，似乎瞬间有了意义。
就好像一个孩子听到，一直陪伴着自己长大，但却漠视自己、只给自己带来了管教和命令的父亲忽然对他说，抱歉。我知道我之前一直霸道地要求你，蛮横不讲理，一直要求你按照我的想法来做。这对你很不公平。我承认，我真的对不起你。
原来你也知道啊……
他在那一刻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也是被在意着的，也是被爱着的。我不是一件单纯的，用来实现你的梦想的工具。
他能感觉到泪水模糊了自己的视线，声音带着浓郁的哭腔：“你就是一个混蛋……”
“你是多么厉害啊！玻利瓦尔！”
“一切都在你算计之内！”
“我告诉你，我是不会再被你骗一次，我绝对不会。”
他一边大笑着一边哭，就连话语都带着气音，明明他是拿着枪的人，看起来却比玻利瓦尔还要惨。
“你休想得逞！”他将滚倒面前的花瓶杂碎，任由碎瓷片将手扎得鲜血淋漓，“我已经受够你了。”
“我这一生唯一想要的就是自我。”
“然而却一辈子都活在你的阴影之下！”
泪水顺着脸颊落到地上，和血混在一起。
“我的名字是你起的，我的所有知识来自于你，我模仿你，为你当牛做马，永远突破不了你给我的一切。”
“现在，你还在用你玩烂了的那一套，骗我！”
他的声音拔高，震得门都在嗡嗡作响。
加西亚瞪着玻利瓦尔，但却毫无威慑力，泪水克制不住滑下来：“你以为我跟了你多久！我知道了多少你的手段！”
玻利瓦尔静静地看着对方的歇斯底里。
他一向很怕死，但此刻，被对方用枪指着，他的心里竟然一点都不害怕。
好像是彻底思考之后，接受一切的坦然。
他看着对方的疯狂。
“你是不是很得意。”加西亚看着玻利瓦尔的脸，手脚颤抖，好像崩溃一样。
他的手死死揪住自己胸口的衣服，指甲将胸前的布料抓烂，指甲开裂，但他却完全没有察觉到。
最后，他的嘴角颤抖，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我为了能够翻盘，忍辱负重，做了这么多。”
“你很得意吧。”
“……”加西亚举着枪的手彻底落下来，他似乎彻底放弃了。
“直到现在，我还是可悲地承认，你做的都是对的，你赢了。我无法伤害你。”
但此刻的玻利瓦尔却感觉到了一股，脱离掌控的不妙预感。
加西亚嘴角的笑容慢慢收敛，抬起头来，看着玻利瓦尔：“但我再也不想见你了。”
“这个世界因为有了你，对我来说太小了。”
“等等，加西亚。我不需要你为我承担什么。”玻利瓦尔抓住对方的手，丝毫不担心看起来精神失常的加西亚把他一枪毙了。
“我为我的过去道歉。我接受你的任何报复和指责。”
“我有勇气背负我过去的错误！这件事情不需要你扛。我们出去吧，我可以解决这件事情。”玻利瓦尔道，他的语速越来越快，心也提起来，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
“我不是没有能力的过去。”他承诺着，试图说服对方。
加西亚猛地甩开玻利瓦尔的手：“已经太晚了，波利。”
“一切都太晚了。”加西亚盯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顿说着。
“加西亚？”
他退后几步，躲开玻利瓦尔的手。
“我一直在听从别人的命令行事，作为一颗棋子活着。母亲，孤儿院院长，夫人，之后是你。”
“就连今天用枪指着你，也是那位先生设下的局。”加西亚笑了。
“现在恐怕是我一生中，唯一一次，自己做的决定吧。”
“等等！”玻利瓦尔口唇干涩，发麻的感觉从尾椎一直窜上头顶。
在玻利瓦尔震惊的目光下，加西亚露出一抹报复得逞的笑容：“你以为你赢了么？没有！”
他将枪口顶上了自己的心脏，丝毫没有犹豫，扣下了扳机。
血花四溅，那一抹殷红炸开，染红了玻利瓦尔的一头一脸。
“不不不不不不！！”
玻利瓦尔下意识抬手，抓住加西亚。他只觉得到处都是滑腻，完全抓不住，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多血。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这样？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不要！不要！不要！
“你对我开枪啊！我就在这里！你不是要报复我吗！”玻利瓦尔觉得眼前的景象快裂开了，他的头痛得要命。
眼前的一幕让他头重脚轻，一下子跪倒在地上。
“不要。”玻利瓦尔的声音非常轻，他的嗓子好像被谁攥紧了，一句话都吐不出来。
倒在地上的加西亚笑了，他一边笑，大量的鲜血随着动作起伏，从伤口和嘴里涌出来：“你输了……”
“……好好好，我输了，你别笑，别拉扯到伤口！”玻利瓦尔发出沙哑的气声，完全不见之前的沉稳。
“……”加西亚盯着对方的脸，笑容慢慢收敛。
“不过我也没赢。”加西亚的目光渐渐暗下去，语调毫无起伏：“我之前明明说了，不会听你说的任何话的。”
“您最厉害的就是一张嘴，能够哄骗别人去死，让别人为你卖命。”加西亚的语调渐渐慢下去，“我见了那么多猎物，是如何被您捕获的。”
“……但为什么我还是听了。”他的声音似乎带着懊悔和虚弱。
玻利瓦尔没有说话。
与此同时，他们所不知道的警局里。
被特意请来查案的妃英理叫道：“我找到关键证据了！”
她看起来喜气洋洋：“可以翻案了。”
“果然是栽赃陷害。”
“摄像模糊不清，只能看出来对方的发色和眼睛的颜色。”
“当时玻利瓦尔的护照在澳洲有使用记录，根本不在案发现场。”
“记录里显示，这辆车子是凶手在当地新买的，但是我在那位女性的尸体上，发现了第三者的头发！”
“这就是有人栽赃陷害玻利瓦尔先生的铁证！”
“接下来只要基因比对头发的所有者就能为玻利瓦尔先生脱罪了。”
闻言，屋子里的其他人也下意识松了一口气，纷纷拍掌庆贺。
但角落里站着的库拉索还是一脸担忧，她轻声询问下属：“还没找到boss吗？”
“你在担心什么？”艾薇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不是已经确定是加西亚把boss接走藏起来了吗？”
“有这闲工夫，还不如担心一下，已经七天了，被你们遗忘的安室透是否还活着。”艾薇抱怨着瞪了一眼库拉索。这两个人忙晕了头，被之后紧急赶过来的诸伏景光，提醒才发现少了个人。
说起这一点，库拉索也有些尴尬，但她还是说出自己的犹豫：“……加西亚先生会不会背叛……”
“加西亚？你觉得他会背叛？”艾薇冷笑一声，“他不可能会背叛boss。”
库拉索一愣：“为什么？”
“因为我相信boss。”艾薇下巴微抬，带着一丝傲慢，“他在这一点上从未看错人。”
没有人可以逃脱捕猎的网，背叛我的boss。
屋子里空寂，只有电视，闪着雪花，发出刺耳嘈杂的沙沙声。
“我说了那么多，不想再做您的一条狗，不想再作为您的影子死去。”
“好，什么都好……你说什么都好……”玻利瓦尔觉得头晕目眩，他语无伦次，“你先撑过来，别死……”
他想，我要做什么，我有异能力，我要快点救他……
然而他想不出任何一样可以解决眼前问题的东西，好像傻了一样。
“啊，救护车，快叫救护车……”他这才想起来，急急忙忙地摸出来手机报警。
当事人反而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又断断续续地说着：“……其实做你的影子也挺好的。”
“我之前说的都是气话，您没有那么糟糕……”
玻利瓦尔能听到自己清晰而又疯狂的心跳声，那些红色让他想到了无数糟糕的过去：“……我求你了，别说话，别浪费体力——”
他徒劳地跪坐在地上，让对方的鲜血染红自己的衬衣。
“这也太霸道了，”加西亚有气无力地笑着，“都到了遗言的时候，我可不会再听您的了。”
遗言这两个字彻底将玻利瓦尔钉在了地上，他的所有动作都僵住了。
“我除了自己一无所有。头脑和身体是我唯一的本钱。”加西亚说道，“我把它们全部押到您身上了。”
他脸上的表情却非常平静，甚至在笑：“未来，会变好的……您可千万不能输。”
玻利瓦尔麻木地伸手，抓住对方伸出来的手。
“永别了，boss。”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手慢慢垂下来，彻底停止了呼吸。
那张和玻利瓦尔有几分相似的脸带着从未有过的安详平静笑容，似乎他对这个结局非常满意。
玻利瓦尔看着对方流出来的血越来越少，最后彻底干涸。
他觉得自己好像坏掉了，好像生了根。
但他想要尖叫，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内心只有一个冷漠的想法。很好，现在，我又是孤身一人了。
这就是报应。
报应！报应！
因为我害死了那么多人，因为我对那么多人的痛苦视而不见。
我明明可以将其他事情安排得更好。我明明可以更努力一点。
都是我的错……
玻利瓦尔觉得一股莫大的委屈浮上来，他能感受到自己的骨头裂开发出的悲鸣声。
他的灵魂在尖叫着质问。
凭什么，那么多人，做了那么多恶事。谁报应了他们？
多少恶人寿终正寝一生富贵，好人穷困潦倒备受苦难。
凭什么是我。
“波利？！”似乎有谁破门而入，喊他的名字。
但他什么都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