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城, 清晨的集市,往后走是一垄垄农田,再往前有几栋零散的小房子, 周围有拍打着翅膀的小鸟飞来飞去,时而有体型小巧的蜂鸟, 嗡的一声, 从一朵花飞到另外一朵花,采食着花间的蜂蜜。
穿着素色衣服的住民来来往往, 他们的脸上手上难免沾了些泥土, 但内里那股生机挡不住地冒出来, 那是一股对于未来的希望。他们正在将新采摘下来的瓜果蔬菜运到仓库里。
一排黑色的轿车从远处的土路上疾驰而来,然后缓缓停在仓库门口。
一群穿着黑色衣服的男子从车上走下来,他们将周围闲杂人员推开。
散步的时候, 无意间溜达到这里的记者见状打了一个哆嗦,手里的摄像机微动,转了个方向。他下意识将镜头怼到对方脸上, 却被另外一只手给挡住了。
握住他的相机的大汉满脸横肉,国字四方脸, 戴着墨镜, 身材健硕,一身的黑西服一看就不好惹。
对方上下打量两眼那名记者, 嘴角微抬,整张脸上都写着轻蔑。
他一手握着枪,另一只空着的手伸过来,揪住记者的领子, 紧接着,用枪管挑衅一般地拍了拍记者的脸蛋。
“小子, 记住,有些话是不该说的,有些事情也是不该做的。”那名大汉威胁道。
“……”那名记者脸上的笑容尴尬而又僵硬,难看得好像要哭一样,他额头挂满了冷汗。
然而站在他旁边的老太太却一点也不怵这些人,她一瞪眼,伸出干瘦的爪子,虚点着大汉的胸口说道:“要做什么事快进去,你挡着我的菜了!”
那个老奶奶甩了一下手里的稻草编织的篮子,在记者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她毫不客气地将大汉推开,全身上下气势十足地往里走。
“请,您请。”那个大汉看起来还很沉稳,但是话语的尾音却弱了三分,但很快恢复了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梗着脖子催促道,“走快点!”
“闭嘴小子,耽搁了我们的工作,你赔得起么?”老太太冷哼一声,她的眼睛好像带着钩子,从大汉胳膊根一扫而过,然后嘴边的话忽然迟疑了。
“或者,你过来搭把手干活?”
那个大汉一脸不满,他皱眉喝道:“喂,你这个老太婆,不要太得寸进尺。”
“哼,大清早就扰人安宁。”那位老太太说着昂了一下头,气焰非常嚣张,她甚至伸手,将大汉手里的枪管扭到了另一边,唬了大汉一跳。
“伏特加,我说过多少次,不能放松警惕,就算看起来是一个老太太,她也有可能是敌人派来的间谍。”穿着黑色风衣的长发男子从轿车上走下来,他叼着一根香烟,面色冷淡,看起来非常不满之前大汉的举动。
“琴酒大哥。”伏特加恭敬地退后一步,将位置让给长发男子。
“下次遇到这种挡路的、不配合的,直接清理掉就好了。”琴酒伸手摸上自己的枪柄,似乎是为了给对方心理压力,他的动作很慢,慢悠悠地伸手指,咔哒一声,给枪上了膛,似乎想要拔枪对着这个老人。
老人脸色丝毫没变,但下一刻,赶在琴酒用枪口对着自己之前,她就伸手死死捂住自己的胸,喘气越来越粗,看起来满脸痛苦:“呼哧呼哧!”
“哎呦啊!这里有人!杀人啦!”她躺倒在地上一脸凄凄切切地大叫,闻者伤心,听者落泪,手里的菜篮子更是落在了地上,里面装着的番薯之类的东西滚了一地。
“欺负我老婆子哎!”
“这可是要送到功夫菜的,最新鲜的番薯哎!”
“……”琴酒握着手、枪的手好像被胶水定在了半空中。
他额头上的血管一根一根凸起来,清晰可见,僵立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他觉得和这种人计较实在是太掉价了。
最近这些日子他奉命在墨城清扫依旧从事贩卖粉末事业的人,来来去去,也没有误伤什么人,看起来反而像是在做伸张正义的事情。
一来二去,这些平民还真就不怕他们了,之后,他们又发现这些黑衣人似乎对格里德的东西有莫名忌惮。如此便有了今天这一幕。都敢碰瓷到自己头上了!
“毙了她。”琴酒冷笑一声,对手下说道,不就是一个番薯么?他还赔不起一个番薯了?
“等等!住手,等一下。”另外一个人从后面几辆车里下来,还没靠近就听见了这句话,连忙往这边跑来,出声制止了对方的动作。
“怎么回事?”他逐渐跑近,这是一个穿着浅蓝色外套的男子。男子推开挡在前面的几个黑衣组织的人,刚好看见里面的样子。
他脸上有些了然和尴尬,上前将那位老太太扶起来。琴酒给他使了一个眼神,然后将自己的手、枪塞回袋子,自己招手,将小弟聚集在一起,抓了附近几个看起来头脑清楚的路人,询问他们有没有见过目标。
琴酒走了,那个老太太却不干。
“哎!绿川经理!绿川先生!您一定要给我做主啊!”那个老太太听起来中气十足,一见到诸伏景光出现在眼前,胸口也不痛了,也不难受了,连忙半爬起来,抓住诸伏景光的袖子。
“哎,这位奶奶啊。”诸伏景光扯着自己的袖子,笑容勉强极了,“您先起来说话,等等,哎哎,别扯……”
等到诸伏景光终于打发走了哭哭啼啼的老太太之后,琴酒已经将目标从吵闹的集市中抓了出来,正在逼问他下一个目标的地点。
那名男子年纪不大,脸上全是青肿,地上有不少血丝,被揍得不轻。
“饶命啊!我上有老下有小,家里还有四个嗷嗷待哺的孩子!求求你放过我吧!”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跪在地上,眼角却不断地向着诸伏景光瞟,出卖了他的心思。
“嗯,你放心,只要你供认出来你的同伙,我们将你的孩子和老人送到福利院。”诸伏景光也很认真地劝慰道,“而且还有你的妻子,如果她愿意,我们也可以为她安排一份工作。”
“我们还可以协助你的妻子和你离婚,这样你的孩子和妻子就不会受到你的债务牵连了。”
“你只是从犯,在监狱里好好表现,最快二十年就能出来了。”
听见这句话,那位跪地哭泣的男子哭声哽咽了一下,然后哭得更凄惨了。
然而站在另一边的琴酒却毫不客气,他没工夫听这些废话,直接抬手,一枪打掉了男子一条腿。
“喂,琴酒。”诸伏景光眉毛皱了一下,瞥到旁边站着的一个孩子,脸上沾染了一层薄怒。
他一眼扫过去,周围竟然有不少年龄各异的小孩子,最小的那个还不到母亲腰部高。这血腥的一面直接在这些孩子面前展开,让他心里对琴酒多了几分不满和厌恶。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听见这声枪响,周围的人一脸冷漠地打量了一眼这边,确认发生了什么事之后迅速扭头,消失得无影无踪,比那些灾害疏散演习的速度还要快。
就连那些孩子也是一脸冷漠麻木的样子,盯着他们的目光还有些厌烦,连一声哭闹都没有。
诸伏景光愣了一下,他终于后知后觉地体会到,民风淳朴的墨城是怎么回事了。
“你也闭嘴,哼,后勤部的兔崽子别打扰我们办事。”琴酒毫不留情地嘲讽道,但下一秒,他又觉出来不对劲,自己前些日子也加入了后勤部。他硬生生将话题转开了,扭头看向倒在地上血流了一地的男子。
“嗷嗷待哺,上有老下有小?这张嘴真会啊,竟然都会说成语了。”琴酒冷笑一声,上前,一脚踩在对方的手上,语调低沉,“是你自己说出来,你的下家是谁,还是我们自己动手?!”
那个男子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他喘着粗气,过了半晌,似乎是觉得混不过去了,彻底撕掉了之前伪装的假面,冷笑着“呸”的一声,吐出来一口带血唾沫。
“你们都该死!XX大人是不会放过你们啊——”琴酒一脚碾下去,男子惨叫一声,“手手手!都该死!你们等着!”
“哼,不识时务的家伙。”琴酒冷哼一声,他招了招手,身后两个人上前一步,将这名男子拖下去。
男子被拖下去了,琴酒抽出几分心思打量一下周围,刚好又看见了刚刚躺在地上碰瓷的老太婆,眉头紧蹙。
“绿川光,你刚刚处理的那件事,也太磨磨蹭蹭了?”琴酒嫌弃地瞥了诸伏景光一眼,“那种老太婆直接修理了就好。”
“你的做法太粗暴,这不符合白兰地先生的作风。”诸伏景光同样眉头微皱,明显有些不满对方的说法。
“哼,要我说,你这个家伙才奇怪吧?刚刚那个老太婆一看就没安好心,不把她干掉留着过年吗?”琴酒拧着眉毛,他的目光带着怀疑。
“我知道你们那边的人多多少少有些变异了,弱者总是存在一些会让人变得软弱的情感,无用的善心和同情心,但是也没有像你一样的——”
琴酒嘴里叼着的烟随着他的动作轻微上下摆动:“你以为自己是扶老奶奶过马路的好青年吗?”
听到这话,诸伏景光心下凛然。
他迅速收敛了之前的不满情绪,脸上换成了全然的冷漠。
这两年多他一直在格里德工作,接触最多的组织成员还是安室透,都快忘了要如何与正常的组织成员相处了。一时间态度有些调整不过来。
大意了。诸伏景光眉头微皱,他发现自己心里面之前对这些黑衣组织成员的惯有看法正在不知不觉地消失。
大概以前就是一看就会警惕的态度,现在却是面对普通陌生人的态度……
这也不能怪他,因为格里德里面的组织成员太多了,就连每天给他送文件的跑腿小妹都是组织成员……如果他一个个都防备过来,怕不是要精神衰弱了。
但瞬间,诸伏景光又想到,自己在黑衣组织boss那边报备的身份是叛逃的警方成员……
所以根本没必要遮掩自己的卧底身份了……
“难道——”琴酒犹豫了两秒,似乎是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难道什么?”诸伏景光一脸冷漠,心却悬了起来,他是在怀疑自己的身份吗?
琴酒盯着诸伏景光的脸,却没有直接开口,而是从旁边捡起来一个烂熟的番茄,将对方的手打开,番茄放进去,把他的拳头合上。
诸伏景光握着手里的西红柿,不知道琴酒在玩哪一出戏。他在思考,如果琴酒打算在这里收拾掉自己,要不要爆出来简堤安的身份……
不过回想起之前琴酒话里话外对简堤安的怨念之情,他觉得立刻打起来的概率更大一点。
琴酒看着对方手里抓好了那个番茄,微微点头,然后开口说出来了诸伏景光完全没有想到的话。
他的话很低沉,带着磁性,很好听,却好像一把刀子一样。
“难道,你之前在波本那边装模作样,和他学了公安那套,一时间改不回来了?”
诸伏景光的脸色差点没稳住,他的心脏瞬间剧烈跳动了一下。
他的瞳孔克制不住地轻微的收缩,心里在发出无声的尖叫。
什么叫和他学会了公安那套?
零,怎么回事?你之前做了什么!?
为什么我觉得这个琴酒,似乎是在暗示我,他知道你的身份啊!!!
他愣了几秒,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稳着声音问道:“你在说什么?什么公安?”
但琴酒却不愿意多做解释了,看了一眼对方手里的番茄,皮都被挤破了,水都流出来了。
每个人的应激反应都是复杂而又多样的,指尖发木,形容呆滞,心跳加速,面红耳赤,瞳孔收缩,控制得了一样,却无法将所有破绽都掩盖住。
他已经从诸伏景光的反应里面发现了他想要知道的东西,果然如此。
诸伏景光知道波本是公安。所以上次在格里德顶楼的那一出戏,就是他们合起伙来诈波本的戏。
玛德,所以这账单是不是不该算在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