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是深秋时节, 几场阵雨下过，街边的水泥路上填了几个大大小小的水洼，映着黑色, 远处的天空格外宽广，呈现一种非常温柔的灰蓝色。周围有淡淡的薄雾, 天上的云也是雾一般迷离的样子, 两者相互交融，周围的水汽渗着深秋的寒意。
在这样一个透着寒意的早上, 一辆黑色家庭轿车开进了FBI总部。
车上下来的人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 穿着黑色大衣和围巾, 还带着墨镜，可以看出是一位上了年纪的男子。他抬头看了一眼眼前高大挺拔的大楼，深吸一口气, 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迈步推门。
大楼外面的空地上站着一个黑长发的男子，他正在外面点烟, 刚好看到这一幕。他吊着烟蒂，下意识瞥了一眼这位男子, 他觉得对方的行踪看起来有些可疑, 但对方出示的证件却经过了检测，门口把守的警卫将这个男子放了进去。
长发男子往这边多看了两眼。
另一个金色头发戴着眼镜的女子牵着一个小孩走出来, 她转头看见男子，目光微亮：“秀！”
她往前快走两步，高跟鞋踩过积水，溅起细小的水点, 那个孩子不动声色地避开那些水点。
男子微微回头，看见女子的动作, 眉头微皱：“朱蒂？你这是在做什么？”
“哎，是利德被困在这里太久了，有些无聊。”朱蒂解释道，她说着伸手摸了一下那个男孩的头，脸上的表情非常温和，“小孩子总是被困在屋子里可不行，我带他出去转一转。”
赤井秀一扫了一眼那个孩子。利德稍微瑟缩了一下，躲在朱蒂身后。他看起来有点怕赤井秀一，这动作看得朱蒂内心柔软，她嗔怪地瞪着赤井秀一：“你吓到他了。”
赤井秀一吸了一口烟，声音有点闷：“这可不是普通的孩子，你最好还是小心一点，别被他算计了。琴酒早就发现了不对劲，他可能会再次设下埋伏。”
这话朱蒂听着有些刺耳，她忍不住反驳道：“你这样可就过分了，就算利德真的是那些人的学生，他现在也是一个清白无辜的小孩子。”
“不能因为他出身环境不好，就戴着有色眼镜观察他。”朱蒂责怪道，“组织前几次试探不都被总部挡回去了吗？而且分析部也说了，他们不可能在利德身上，花太多功夫，最近几天都没有过来，明显是放弃了。”
赤井秀一当然不是对利德有什么意见，他还不至于欺负一个孩子。不过，他们之前设下的陷阱被组织踩了两次，抓住了几个不入流的混混，每次组织派来的小队都没什么本事，连一个代号成员都没出现过，看起来的确是放弃了利德。
“我知道你是在关心我，秀。”朱蒂说着，缓和了语气，笑道，“放心，我只在附近转一转，旁边就是FBI总部，不过三五分钟的路程，不会出事的。”
赤井秀一想要说什么反驳一下，但没说出口，他本来想跟着朱蒂一起去，但是，另外一个男子推门走了出来，伸手招呼一下赤井秀一。
“卡德里？”赤井秀一眉头微皱。
“是有什么任务么？”朱蒂问道。
“不，不是任务，是我一些私人的事情，想要找赤井。”卡德里尴尬地笑着，方方正正的脸上有细小的汗珠。
朱蒂狐疑地看了对方两眼，她旁边站着的小孩子倒是看出来了几分端倪，扯了扯她的衣服，打断了朱蒂的思绪。不管他们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总归不会害自己。朱蒂如此想着，当做没有发现，高高兴兴地领着那个孩子出去了。
一直等到朱蒂消失在视线范围内，卡德里才舒一口气，对赤井秀一说道：“boss让我叫你。”
“不能告诉朱蒂？”赤井秀一眉眼透出几分了然。
“……啊，是，boss说朱蒂太固执了。”卡德里苦笑。
听到这两个字，赤井秀一心下了然，多半是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的确不适合朱蒂。
“好，这次是什么事情？”赤井秀一将还剩下一点的烟头踩灭，丢到垃圾桶里。
“boss看了你之前提交的李凯的分析书，我们要尽快抓捕对方。”卡德里说道，两个人边说边往里走。
他们进了电梯，一路往上，隐约听到外面嘈杂的吵闹声，二人下意识对视一眼，谁这么大的胆子？竟然敢在总部大喊大叫？
正思索着，电梯门开了，没了厚厚的金属阻隔，楼道里的叫声清晰地传来。
“我那是客套几句话！你竟然直接登在报纸上了！”男子的声音似乎都哑了，咬字不清，甚至还有单词颠倒的情况，夹杂着几句俚语土话，有些听不懂，“%￥#！你无耻！”
“呜呜呜！”
之后那个人的声音转闷，似乎被谁捂住了嘴。
赤井秀一踏出电梯，刚好看见两个有些眼熟的同事拖着一个穿黑衣服的男子往外走，其中一人捂住了男子的嘴。
“老实点！不想去监狱蹲着就老实点。”旁边的探员威胁道，他推搡两下，用的力道不小。
赤井秀一认出来被拖着的那个人是之前他在门口遇到的那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看起来踪迹可疑的男子。对方此刻墨镜也掉了，衣服都是褶皱。他仔细看了两眼，竟然觉得有些眼熟。
卡德里看着对方的目光带着了然。他们两个人避开，让自己的同事将那个闹事的人拖出去。
“你知道这是谁？”赤井秀一问道，“怎么闹成这个样子？”
“是，亚瑟医生。”卡德里倒是没有隐瞒的意思，“他来了好几次了，不过这次闹得最凶，应该是在抗议boss擅自公开他写给别的医生的信上的内容这件事情。”
“什么擅自公开？”赤井秀一眉毛微皱。
“我也不清楚具体，是之前说的新闻报道。前些日子电视节目不是引用了一部分权威学者的话吗？毕竟他们比较有声望，普通民众信服。”卡德里说道，“墨城都乱成那个样子了，多亏了boss指定的宣传计划，才将犯罪率压下来。”
“他不主动帮忙就算了，还对我们的事情指手画脚。”卡德里哼了一声，看起来颇为不满，周围的几个同事也都是类似的态度。
“真是自私自利，一点都不在意国家。我们的当务之急是要尽快将区域的治安稳定下来。”卡迈尔说道，“虽然可以理解亚瑟先生的愤怒，但是这都是为了米利坚能变的更好啊。”
“而且他竟然跑到了总部这样闹，实在是太没有品味了。”卡德里又抱怨两句，“我之前还挺佩服他的医术的，现在看来，不过是一个没有医德、不懂大义的垃圾。”
这话听得赤井秀一眉毛微皱，他觉得似乎哪里不对劲，但是他没有说什么。
他知道前些日子墨城的事情，也知道这件事情涉及到了好几个公司贪污的事情，FBI已经成立了小组，也撤掉了一部分官员。不过反对的声音一直没有停歇，听说上面的人花钱雇了几位专家拍摄了相关的宣传片，这才将沸腾的民意平息下来。
但此刻他觉得需要抽时间，查一下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了。还有他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找到什么线索的直升机。赤井秀一深吸一口气，他觉得谁都很可疑，但又好像谁都与这件事情无关。
而另一边，李凯觉得自己今天实在是太倒霉了。
今天休假，他和布拉德两个人前往电器城维修坏掉的音箱，虽然在格里德直接换一个新的更划算，但这个音箱是他们刚入学的时候发下来的纪念品，舍不得丢掉。
路上有些积水，这路段附近正在修路，身后背着的书包装了两个体积不小的音箱，沉甸甸的，但这些都不重要，布拉德抬头看着白色的鸟从屋檐位置起飞，翅膀拍打时划出来美丽的弧度，觉得自己的心情也和它们一样美好。
李凯沉默地跟在他的身后，他看到对面马路的维修点，也松了一口气。但一切变故发生的都是那么突然，两辆警车忽然从左右开了过来，挡住了他们前面的路，另外一队警察从后面接近。
他们二人一愣，还没意识到发生什么，就听到那个警察抬起了手，将枪口对着他们，说：“停下，把包放下，把手放在旁边的警车上！再次警告！三分钟之内完成我说的动作。不然我就开枪了。”
然后十几个警察忽然冒出来，他们包围了两个人所在的这块地，周围的行人看见这一幕纷纷避开。
布拉德满面惊愕，他看到这些警察身上都带着手·枪，甚至还有不少带着□□。他跟着李凯将背包摘下来，两个人将手放在警车上，不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
李凯用眼角余光看到其中一个警察粗鲁地从扯过来那个背包，反复翻找着，另一名警察小声说道：“发现疑似危险品。”
什么危险品？那个音响吗？李凯只觉得荒谬。
但这仅仅是噩梦的开始。那个人敲了一下李凯的肩膀，他能感觉到自己被背后的人粗鲁地按趴下，脸贴着被太阳晒得有些烫的汽车外壳，随着呼吸，上面的灰尘被吹起来，又落下。背后几只手将他死死压住，还有枪口顶着他的后腰。这是他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李凯觉得自己的腿都在颤抖，呼吸急促，手脚冰冷。
他听到背后的警察笑了。
另外一个警察拿着对讲机说道：“东亚男子，和他的同伴，一名中东男子，有背包。二人潜藏在商业街角落。”
你管这里叫商业街角落？布拉德也满肚子脏话说不出来，而且他怎么就变成了中东男子了？这一切抱怨在感受到顶在自己脑袋上的枪口时候，变成了唯唯诺诺。
“等等，你们要带他去哪里！”他看到李凯被人拉扯进警车，终于忍不住叫了出来，但他还是不敢动。
“老实点。”另外一个人踢了一下他的膝盖弯，“你们涉嫌参加邪恶活动。”
“应该被拘捕，直到被证实，你的确与此无关。”
布拉德一脸懵，就这样被拉扯进了另外一辆警车。他甚至不敢说一个不字。
躲在角落里的几个人见此，稍微松了一口气，留着披肩发的男子忍不住问道：“赤井先生，这一切是不是太顺利了？”
站在旁边的赤井秀一端着狙击、枪没有说话，但是他的脸色非常凝重。FBI的人已经排查了，附近几百米，没有一个可疑对象。对方表现得也很没用，就和普通平民一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要我说，就是把黑衣组织的人看得太重了。”另外一个上了年纪的探员满不在乎地摆摆手，看起来不是很高兴，“如此兴师动众，哼。”
赤井秀一沉默地收好枪，跟着自己的同伴，撤离埋伏点。看着他们一派轻松说说笑笑的样子，他莫名觉得非常刺眼。
对于整体利益来讲，牺牲少部分人的利益是应当的，他们现在做的是正义的事情……
他再次想起这句被他质疑的话，想起刚刚被抓捕的两个人都是刚毕业的学生，看起来非常年轻。
赤井秀一沉默地掏出来一根火柴，点燃他的香烟，一脚踩在水坑里，发出噗叽的声音，带着一丝莫名的厌烦。
几人途经一家咖啡店的时候，他感受到来自咖啡店内部的人打量的目光，他的步子忽然一顿。
“怎么了？赤井先生？”卡迈尔问道，他紧张地抓住腰间的手、枪。
“没什么，”赤井秀一目光微闪，“我看见了一家咖啡厅。任务已经结束了，我去买一杯咖啡，五分钟就回来。”
“哎？”卡迈尔觉得有些不好。但另外一个探员却一口答应了：“好，也帮我捎一杯，我要卡布基诺。我帮你遮掩，反正也没什么事儿了，你喝完再回来吧。”
赤井秀一微微颔首，然后推门走进了那家咖啡厅。
这家咖啡厅的装裱十分古朴，屋子里灯光昏暗，穿着精致西服的店长站在桌台后面，见到赤井秀一微微一笑，他问道：“这位客人，需要些什么？”
赤井秀一盯着对方的脸，打量着，对方不动声色，连眼角的弧度都没有变。
半晌，赤井秀一微微偏头，用手托住下巴，露出了回到FBI之后的第一个笑容：“一杯现磨黑咖啡，不要糖不要奶。再加一杯卡布基诺外带。”
“好。”深棕色头发的店长表情温和，他点头应道。
在等待咖啡的时候，赤井秀一下意识按了一下自己的嘴角，他这才注意到，自从自己回到了FBI，一天比一天过得压抑沉闷，他似乎许久都没有笑过了。
他的目的不是找到父亲遇害的真相，追查黑衣组织吗？
听着咖啡厅播放的舒缓轻柔的小提琴声，赤井秀一的心也渐渐沉下来。
双方都很沉得住气，一直到咖啡豆被缓缓磨碎，加入水中，煮开，那位店长将咖啡端到赤井秀一眼前。
看着眼前氤氲的白雾，赤井秀一终于缓缓开口：“所以，卡德里带来的是假情报，你并不是组织的卧底？而这里是黑衣组织的据点？”
对方没有回答，静静地回了一个微笑。
“但就我观察，这个猜测的可能性不高。你手上的茧子、身体的反应、对于事情的态度……倒是很像一个真的卧底。”没有等到对方的回话赤井秀一也不气，他目光锐利，又自己推翻了这个结论，“这里是你的安全屋？你躲过了组织第一轮抓捕？现在主动现身是想要和FBI合作？”
FBI的大多数情报来自于卡德里，卡德里不知道诸伏景光之后和玻利瓦尔怎么样了，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医院，而玻利瓦尔第二天好像是没事人一样回到了公司，而诸伏景光不知所踪，他们就推测诸伏景光自己逃掉了。而玻利瓦尔似乎与组织达成了什么协议。
“并不是。”对方脸上的笑容不变。赤井秀一给出来两个可能，他哪一个都没有肯定，看起来四平八稳。
他慢慢将手里的第二杯咖啡磨好，倒入便携纸杯中，然后将纸杯连着纸袋推到赤井秀一面前：“我并没有想要与FBI合作的意图，不过，我觉得您可以考虑一下，和我们合作。”
仅仅是你，不是FBI。
赤井秀一眼尖地看到那个纸杯外面似乎有什么东西，他不动声色地接过来，品味着对方这句话的意思，指尖摩挲着咖啡杯的外壳，似乎在犹豫什么。
此刻是正午时间，咖啡店里除了赤井秀一没有别的客人，也没有外面的人注意到发生在这里的一幕。
诸伏景光看着赤井秀一，他没有表现出来得那么平静，甚至他觉得给自己这个计划的玻利瓦尔疯了。但他还是站在这里，赞成了他的计划。
他觉得自己也疯了。
诸伏景光在这段等待的时间里，又想起自己在医院和玻利瓦尔那天的对话。
“我之前只说了，我们要将组织据为己有，然后反扑那些人。”在记忆中，玻利瓦尔的脸看起来有些不真实，他的手似乎一直在动。
“现在我们就要来商量一下，要怎么做了。”玻利瓦尔将电视打开，给他看了墨城相关的报道，并且告诉他前因后果。
“明面上的手段都是没用的，我们没有应付他的办法。如果你找到材料举报对方，还需要法院审查，法庭也有他的人，他们沆瀣一气，他的审判根本不会落到实处。就算他被抓了，也能被保释出来。所有的司法机构审查机构，目前都是处于对方的半控制状态下。”
诸伏景光慢慢回忆，他在此刻终于明白了玻利瓦尔之前说的话的意思，对方没有骗他。
“所以我们要如何对抗那些言论和那些被他收买的势力呢？”诸伏景光眉头微皱，“他们是臣服于金钱的人。就如同基努先生说得那样，再次培养属于自己的专家和媒体已经晚了。”
“不必担心，”玻利瓦尔慢慢地笑了，“对方有这种方式，我们为何一定要效仿他们呢？他们在做坏事，为了一己私利，我们又不是。”
“历史终究是在进步的，哪怕存在某一时刻的倒退，终究还是敌不过潮流的力量，会被推动着，往更好的方向发展。”
“人天生追求自己的利益，每个人都如此，便成了每个人追求公平。构建一个绝对公平公正的世界，是大势所趋，也是历史必然。”
“我们最大的优势便在于此。我们是‘正义’的一方。大势在我们这边。”玻利瓦尔缓缓说道，“没有必要以毒攻毒，用魔法打败魔法。没有必要花钱培养忠于我们的人，收买媒体。”
“我们只要找到潜在的盟友就好了。”
“因为这件事情本身是损人利己的，所以当谎话被揭穿的时候，自然会有英雄反应过来，站起来反抗他们。或者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或者是为了大众的公平。”
“说谎是最低级的事情，人们总是因为谎言而失败，却总是抵挡不了它带来的短暂利益。”玻利瓦尔慢慢勾起嘴角，他将一份整理好的纸条递给诸伏景光，“这是我拜托简堤安做的第一件事情，由你将这条情报，将这件小礼物送给赤井秀一。”
“他看到了之后，自然会试图做一些阻止墨城事情恶化的事情。”玻利瓦尔说道，“我们与他合作。”
“为什么要选择赤井秀一？因为他是目前FBI的王牌吗？”诸伏景光接过那张纸条，忍不住问道。墨城现在的舆论来源就是FBI，他们做出了这么多不好的事情。那么多FBI探员，玻利瓦尔凭什么认为赤井秀一是可以相信的。
“还是那句话，再坏的地方也会有好的人，大多数人只是被蒙蔽的。”玻利瓦尔神色莫名地笑了笑，“我相信赤井秀一是一个好人，他一定会选择这么做的。”
“就算他不是全然正义的。”
“当然，这也是，简堤安投靠了组织之后的第一份功绩。”玻利瓦尔笑道，“boss一定会嘉奖我们的。”
“……”听见这句话，诸伏景光欲言又止，他盯着玻利瓦尔的目光非常的复杂，“哪怕知道您本意是好的，但是这件事，说动FBI叛逃加入组织……这件事听起来我们很像什么，丧心病狂，比黑衣组织还要邪恶的非法团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