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的微风顺着半开的窗户吹进来, 碎发顺着风的力道，摩挲着脸颊和眉角，带来丝丝酥痒。
月光亮白, 照到空地上面，诸伏景光可以清晰地看到, 走廊的空气中漂浮着无数微尘, 随着风飞快流动，往来循环。
似乎这样也不错。
在那一瞬间, 好像鬼使神差一样, 诸伏景光将手放了过去, 他的指尖接触到对方微热的手心，皮肤接触的片刻，体温差带来的异样感让他心跳漏一拍,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是不是哪里不对？
一直晕晕沉沉的大脑，好像被划破了外皮的纸灯笼, 终于撕开朦胧，看清内里火热燃烧的烛焰。
我刚刚是不是, 扔掉了什么东西……
但还没有等他后悔, 他的手就被玻利瓦尔一把握住。
玻利瓦尔往前一步，小半张脸映在月光下面, 嘴角挂着一丝微笑。
他金色的眸子好像闪烁着点点亮光，又好像暖茸的太阳，温暖却不刺眼。玻利瓦尔不发一言，耐心地站在那里, 看起来信心十足。
一时间，心头浮起百般滋味, 诸伏景光深吸一口气，平复自己不平静的心神。有气恼，有忐忑，有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被人怂恿的不满，还有第一次做出来出格行为的紧张，但他想了又想，有些惊奇地发现，他竟然没有觉得非常后悔。
虽然那种浓郁的‘上了贼船’的既视感，依旧笼罩在他的心头。
但他也同样清楚，哪怕再来一次，他依旧会选择这个结果。
“既然同意了，可就不能反悔了。”玻利瓦尔温和地笑道，他的手微微用力，将诸伏景光扶起来，“相信我，不会让你失望的。也不会让你背叛，你成为警察的初衷的。”
“你说的……”诸伏景光满肚子的疑问，但却被打断了。
“你现在应该去医院。”玻利瓦尔瞥了他一眼，“你怕不是忘了，我们后面还有组织的人在追杀我们……”
“？”诸伏景光微微张开了嘴，他瞪着玻利瓦尔，不知道对方这是在玩哪一出戏。
“我可没有骗你。”玻利瓦尔将诸伏景光半拖着拽起来，吞吞吐吐地说道，“楼上所有的组织成员，的确只有加西亚知道我的身份。”
他轻声说道，脚下不停，带着诸伏景光飞奔到了车库。
格里德的司机都被调开了，但，或许是因为琴酒太过自信，又或者是加西亚做了什么，楼下竟然没有人守着。
他们二人顺利摸到了地下室，玻利瓦尔将自己的黑色商务轿车打开，把诸伏景光塞到副驾驶座的位置。
“……准备好了吗？”玻利瓦尔自己坐在驾驶座的位置上，双手死死握住方向盘，神色有些古怪，但他还是安慰对方道，“放心，很快就可以到。还是去Haward医院。”
听到这个地名，诸伏景光点点头，他的脸色同样变得古怪，如果他没记错，上一次他受伤就是进了那家医院，还经历了一次药品失窃事情……
但没等诸伏景光想清楚，他就感觉自己的身子一晃，整辆车好像是年久失修的老爷车一样，冲一下、冲一下、冲一下，晃晃荡荡地往前冲过去。
一路向前，向前，向前——
距离那雪白的墙壁越来越近。
“等——”
诸伏景光瞬间扭头，看见玻利瓦尔眉头紧皱，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手指用力，指甲几乎要扣下来方向盘上的装饰皮。
他踩住油门的脚像在试探，好像油门烫脚一样，点一下就立刻松开，再点一下，再松开……
“boss！该转弯了！”他忍不住叫道，“等等！那边是墙！！”
他的话音还没落，就听到吭哧一声，车轮胎和地面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整辆车被玻利瓦尔一脚闷死了刹车。
那声音在一片漆黑寂静的车库中非常刺耳。
“嗯，我知道。”玻利瓦尔露出一个笑容，活动一下自己的手腕，他看起来毫不心虚，“放心，我车技还可以，就是许久不开了，有些生疏。”
“啊。”诸伏景光发出一声没有意义的感叹。
玻利瓦尔将袖子挽起来，再次解释道：“相信我，刚刚是袖子影响了我的发挥。”
然后他微笑着，再次踩动油门，吱——
整辆车子歪歪斜斜，哆哆嗦嗦，好像腿脚不便的老人家，擦着大门的边缘过去。
从诸伏景光的方向，他能够看到这辆造价不菲的高档轿车的耳朵和地下室墙壁来了一个亲密接触，整个外沿都被擦扁了。而本身堆积着不少灰尘，色调偏灰的地下室车库墙壁，被车的后视镜擦出来一个长长的白道子。
“……”诸伏景光麻木地看了一眼，看起来兴致勃勃、非常有把握的玻利瓦尔。
他似乎很忙碌，一会儿看一眼前面，一会儿看一眼后面，还时时刻刻注意着各种仪表盘，一心八用，在座位上快忙出来残影了。
他再也忍不住了，带着一丝心累的笑容，一把拍上玻利瓦尔的肩膀，勾住他的脖子。
“！等等！开车的时候不要碰我！”玻利瓦尔下意识责备道。
“……等你把速度提到二十迈再来说这句话吧。”诸伏景光看着仪表盘上面可怜兮兮的指针，再也忍不住了，他抓住玻利瓦尔的领子，摇晃道，“住手！boss，你放过这辆可怜的车吧！我来开吧！”
玻利瓦尔看起来有些不太情愿，他看了一眼诸伏景光衣服下摆的红色。他委婉地开口：“绿川你受伤这么严重，更加不方便吧。”
“……”诸伏景光一巴掌拍在自己脸上，满脸痛苦地说道，“boss，再这么折腾，我怀疑琴酒能直接带人把我们堵在车库门口！”
之后，诸伏景光又恐吓劝诱好一番，才将玻利瓦尔哄到了副驾驶位置上，自己坐到驾驶位上，提手刹，上档，踩油门。
整辆车好像巧克力一样丝滑顺畅地流进了公路，一路稳稳当当，和之前的情况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诸伏景光终于松了一口气，下意识扭头，看了一眼玻利瓦尔，那目光似乎在说‘怎么样？’
玻利瓦尔表情冷漠地坐在副驾驶位置上，伸出两只手，给诸伏景光来了一段海豹式鼓掌。
“咳——”诸伏景光被逗笑了，他连忙掩饰住自己的笑容，微微偏头，挡住自己的嘴角。
一时间，车厢内寂静无声，只能听到两个人细微的呼吸声，诸伏景光一言不发，玻利瓦尔也一言不发。两旁的路灯飞快地逼近、倒退，繁杂的光源映在人的脸上，照出斑斓的影子。
半晌，诸伏景光斜眼，偷偷瞥了玻利瓦尔一下。
对方还是一脸冷漠的样子，看起来似乎有点蔫。
“……”
啊，刚刚是不是过分了？诸伏景光下意识泛起些许愧疚，自己不该如此嘲笑别人，波利也是一片好意……
他试探地开口：“要不，等今天的事情彻底结束……等过去了，等下一个季度，我们那里的驾驶学校开业了。我雇一辆教练车陪您？随便您想开多久开多久。”
“？？”玻利瓦尔从自己的思绪中回神，微微愣了一下。
他没太搞明白为什么对方忽然这样说，自己不过是走神一小会，就得到了这样一份天降大礼包。
但他当然不会将事情说清楚，玻利瓦尔一口答应了下来：“好，这可是你说的。”
“你可记住了。”玻利瓦尔说着，不知道想到什么，他的声音忽然变轻了，“我们两个，至少都要活到那个时候。”
“……当然。”
车里又是一阵死寂。诸伏景光的状态的确不太好，他觉得眼前似乎有阵阵黑影，应该是失血过多导致的低血压，大脑也晕晕沉沉的。
他强打着精神，找了个话题：“虽然我接受了您的邀请……但我还是想知道，如果我当时拒绝了，您又会怎么做呢？可以和我说一说，如果我不同意的方案么？”
诸伏景光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确实问出口后，反而引出来了一丝真正的好奇。
“咳。”玻利瓦尔微微偏头，表情有些不自在。
“其实也没什么。”玻利瓦尔将袖口的蛇往里塞了塞，让它藏得更隐蔽一点。
“大体就是之前在琴酒面前说的那些吧。”玻利瓦尔解释道。
“如果我死了，在最开始，受到影响的是霓虹，会陷入混乱。最少会有上万人失业下岗，十几家企业因为连带关系破产，之后引发银行倒闭，再引发更大一轮银行相关企业破产，然后是企业相关的其他银行倒闭……如此形成一个多米诺骨牌，造成一个不亚于前两次经济危机的重大灾难。而且还是以霓虹为风暴点的经济危机。”玻利瓦尔粗略说了两句。
本来大脑有些昏沉的诸伏景光听见这话，冷汗都冒出来了，头脑瞬间清醒：“！等等！为什么最开始是霓虹会有上万人下岗！为什么是霓虹为中心！”
格里德本部不在欧洲吗！重要产业不是在米利坚吗！霓虹不是只有新开的几个小门店吗？
“嗯？你不知道么？”玻利瓦尔眨了眨眼睛，慢条斯理地开口补充道，“我接手注资了几家霓虹的僵尸企业，还提高了它们的支出和投入，目前整个格里德循环链条里，最脆弱的一点就是它们。如果出问题，断了现金流，一定是它们最先出问题。”
“所以我相信绿川这么善良正义，一定不想造成这样的后果的。”玻利瓦尔笑眯眯地吹捧了对方两句，“啊。医院到了，快停车吧。”
“……”诸伏景光盯着玻利瓦尔，他觉得对方是故意的！前些日子，格里德特意接手那些僵尸企业的目的绝对不单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