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第 219 章

百密必有一疏,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现在玻利瓦尔就面临这种情况。

他脖子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后背冒起来一片鸡皮疙瘩。

都怪今天经历得太多,总有人给自己拆台。

玻利瓦尔暗暗唾弃一声, 自己的计划接二连三被打乱,整个事情的发展越来越魔幻, 一直往他无法预料的方向飞奔而去。

玻利瓦尔表情微妙, 他看了一眼昏黄的楼道,竟然想起来那一句话, 全巷长500米, 保证从巷头打到巷尾……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 窗外,半轮月亮躲进了云朵里,一时间人与墙壁窗沿的轮廓相互混合, 好像融入了一片黑暗中,再也看不清楚对面人的脸色神情,随着光越来越暗, 越来越暗,终于成一片混沌, 气氛也好像绷紧了的皮筋, 降低到了极点。

只能听到双方的呼吸声,一个越来越轻, 一个越来越重。

最后,竟然还是诸伏景光先开口了,夹杂着压抑不住的喘息声:“好,你说。”

“我听你解释。”他的声调喑哑, 带着细微的、几乎听不出来的颤音。

瞬间,风起, 云散,被遮住的月光忽然洋洋洒洒地漏进来,照得走廊一片亮堂。

玻利瓦尔身上所有细微的动作都停下了,好像时间凝固一样,他看着诸伏景光的眼睛,好像看到了猎物主动送上门的捕食者,又好像是看到自己的对手主动将要害露出来的士兵,脸上露出一丝细微的奇异。

在这之前,他或许有几分慌张和焦虑,但在月亮出来,看清楚诸伏景光的脸的这一瞬间,之前内心细微浮躁和戾气消失得无影无踪。

狼是一种十分危险的动物,以团体作战和狡猾战术为名。它们十分有耐心,会为了捕猎等待长久的时间,等待猎物露出要害。而遇见机会的时候,它们又会变得格外大胆贪婪,得寸进尺,力图一击致命。

不知为何,玻利瓦尔忽然想到了这一段话。

他顿了一下,目光转到对方的腹部,但人和狼相比,终究多了几分理性,他忽然开口道:“我先带你去医院吧,这件事情先放……”

“不,你先给我解释清楚!”诸伏景光伸手,打断了玻利瓦尔的话,上前两三步,冲过来抓住玻利瓦尔的领子,他本来做好的心理准备,酝酿好的防备,都被刚刚那句话打得粉碎。

“你解释清楚,刚刚的短信是怎么回事。”

诸伏景光压制着自己的呼吸声,他感觉到自己的胸口细细密密地疼,不知道是刚刚的动作撕裂了伤口,还是心理作用。那里好像扎上了无数钢针,随着呼吸,被牵连着抽痛。

玻利瓦尔伸手,按住了藏在自己袖子里蠢蠢欲动的小东西,眉毛稍微往下垂,嘴唇轻抿。他看起来非常好脾气地随着诸伏景光的动作晃荡,毫无威胁。

他可以对着琴酒凶神恶煞,毫不留情地算计那些FBI,但是……

啊,哪怕是他,欺负老实人都会觉得有些良心痛的啊。

透着模糊的月光,他能看到诸伏景光的表情比起愤怒,更多的是无措,似乎满心的慌张。

他的眼里,他表面的愤怒与威胁下面,透着非常隐秘的希望,似乎写着,只要你给我一个解释,一个说得过去的解释,我就能相信你。

他似乎在催促玻利瓦尔:你快说啊!快说这事儿和你无关!

玻利瓦尔一顿,他将之前准备的诸多说辞,完美借口统统扔到了犄角旮旯。

玻利瓦尔脸上的表情渐渐消散干净,最后只剩下一片清冷。他慢慢伸手,按住了诸伏景光揪住自己领子的手。

“抱歉,景光。我想我还是真的把你当做朋友的。”玻利瓦尔周身的气势慢慢柔和下来。远远看起来,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无比柔和。

“所以我不想说谎话骗你。”他的话非常轻柔,表情也很和缓,动作也很温柔,但在诸伏景光看来,却无异于狠狠插了他一刀。

“……你。”反应过来玻利瓦尔的意思,诸伏景光脸色惨白带着细微的杀意,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失血过多。

不同于早有预料的雅克和没什么交情的加西亚。他是真的被玻利瓦尔打动了,将玻利瓦尔做的事情都看在眼里,从整顿东安迪到增加霓虹基础建设。

他信任对方,相信自己的眼光,觉得对方是一个好人,认为玻利瓦尔是真的想要发展科技,用科技弥补正义不足的地方。

但现在呢!

这份信任得到了什么?

为什么你会是组织的人?

这一定有哪里不对吧!

“所以你一直以来都是在演戏吗?!”这句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想起之前的经历,他脸一会儿青一会儿黑,握着玻利瓦尔领口的手微微颤抖。

“你是不是很得意?是不是在内心笑话我,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瞎子和傻瓜。”

他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整个人好像一截枯木,双腿死死钉在地上。他想要让自己表现得不是那么情绪外露,冷静下来,但只要看到玻利瓦尔那张看起来无动于衷、似乎早就知道的脸,他就觉得心里翻江倒海,根本平复不下来。

他想要把这个可耻的骗子按在地上狠狠打一顿,但又觉得对方说不定有什么苦衷。

想想刚刚短信的措辞,想想雅文的地位,玻利瓦尔绝对是一条不亚于加西亚的大鱼!

“不,我没有骗你。”玻利瓦尔毫不心虚地说道,他似乎察觉到了自己有挨打的危险,连忙补充几句,“你从头到尾都没有问过我是不是组织的成员,而且我刚刚和琴酒的对话你也看了,琴酒不认识我。”

“!!”诸伏景光快被气笑了,所以怪我没问过?我是疯了吗?抓住一个人就问他是不是组织的人?但他还是耐着性子听对方继续解释。

“至于加西亚,”玻利瓦尔面色漆黑,“我真没有和他配合着,一起骗你,我当时也被吓得够呛,我真不知道他安排了炸、弹。”

“我之前跟你说过的,想做的事情,也全是真的。”玻利瓦尔难得真诚地说道,“我是组织成员不假,但也是和你相处了两年的朋友,我没有任何想要利用你的信任做坏事的想法,也没有想要用你的身份给警察挖坑。”

“我觉得我们可以坐下来一起谈谈?”玻利瓦尔轻声建议道,然后他后退两步,拔出了腰间的枪,是之前从加西亚那里缴获的枪。在诸伏景光警惕的目光中,他把窗户打开,然后将这把枪顺着窗户扔出去。

然后他双手举起来抖了抖自己的衣摆,示意自己和诸伏景光此刻一样,没有武器。

反正他也不会开枪,十米之内都不能打中目标,那东西放他手里完全是个废铁。

但诸伏景光看到这一幕,煞白的脸色变得好看了一些。

“如果我是组织的成员,第一件事应该是掏出来我的枪,将你制服,而不是站在这里和你解释。”玻利瓦尔道。

“而你,”玻利瓦尔忍不住勾了一下嘴角,“你第一应该做的,是趁着自己还有力气,迅速把我抓住,而不是站在那里问,为什么,听我的解释。”

“警察先生,你很失职啊。”他忍不住调侃两句。

“那你也半斤八两。”诸伏景光回击道,但自己也没绷住脸,翘起嘴角,之前凝重的氛围似乎舒缓了下来。

“我们都是成年人了,无论发生什么,都是可以好好交流的,这里没有绝对矛盾。什么误会都可以说开。”看见诸伏景光慢慢恢复了理智,又能听他说些话了,玻利瓦尔慢慢翘起嘴角。

“虽然我觉得,先去医院比较好。但如果你想先听解释,我也奉陪,我可以慢慢给你解释,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一切,相信我,我没有骗你。”

“当然,真要打,我绝对第一个投降,不过你看起来也不想打我,不是么?”玻利瓦尔看着诸伏景光的反应,呵地一声,笑了,“何苦勉强你自己呢。”

诸伏景光听着这句话,觉得自己的拳头非常痒。

玻利瓦尔似乎也注意到了对方的蠢蠢欲动,连忙将话题带开:“我很理解你的愤怒,你应该是觉得,之前我和你的关系都是建立在虚假的伪装上,但那都是真的,我没有伪装。我觉得你对组织的人有偏见,这是歧视,这不好。”

诸伏景光快被气笑了,什么?这都能扯到歧视上去了吗?

“你为什么会觉得,组织里面,就没有好人呢。”玻利瓦尔反问一句。

“难道你想说,你就是组织里唯一的一个好人吗?”诸伏景光忍不住刺了一句。

“我当然是好人。不过不是唯一,非常多,你在后勤部相处了两年,见过不少底层的人吧。他们和你见过的普通平民有任何区别么?”玻利瓦尔伸手,轻松拉开了诸伏景光的手指,将自己的领子拯救出来,慢慢整理好。

玻利瓦尔慢悠悠地将一个小仪器掏出来,嘀嘀,周围除了他的手机,没有任何可疑电子设备,就连诸伏景光的手机都被他自己提前销毁了。袖口里的蛇也告诉他,附近没有任何一个热源目标接近。

“你想用加西亚那一套来说服我么?boss?”诸伏景光冷笑一声,“你们也在做好事?”

“当然不是。我不认可他的说法。相反,我很佩服你誓死维护光明的决心。”玻利瓦尔一口反驳了,“但,我觉得你应该正视你的情感。”

“看清楚,到底什么是光明。”

“你爱的是你的国、家,想要保护的也是你的国、家,并不是站在上面的几个大财团不是么?”玻利瓦尔微微歪头,姿态随意地挥洒着组织的大秘密,吸引着诸伏景光的注意力,挑动着对方的神经。

“你知道组织里面有多少人和上面有牵扯吗?这些都是威士忌那边的人脉。”

“你知道你现在做的事情,到底有多少,是被美化过的恶事吗?”

“很多任务并不代表着光明公正,而是来自上面那些人的私欲。组织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这些人支持着,组织才能一步一步隐藏、潜伏。”

诸伏景光眉头紧皱,他觉得玻利瓦尔在诓骗他。

“你可能觉得我是胡说,那么,我可以给你举一个例子。”玻利瓦尔露出一个隐秘的笑容,“你应该知道大众审美这个词,那么你知道什么影响大众审美吗?”

诸伏景光听到这个问题,微微一愣,面色狐疑,但他还是下意识回答:“审美难道不是私人的喜好吗?大家都不一样。等等,你是不是在岔开话题?不过大众审美……和黄金比例有关的东西吗?”

玻利瓦尔微微摇头,脸上带着一份鱼儿上钩的稳重:“不,你翻看艺术史就会知道,每一个时期对于美的追求是不同的,比如束胸,比如涂黑牙齿,那些时期会把这种畸形的事情算作美丽。还有绘画中的风气要求,人的表情要神圣不苟言笑,还是生动活泼,在不同时期都有不同的追求。”

“这听起来似乎和我要说的没什么关系。”

诸伏景光的确没有听太明白,他觉得话题越来越偏了,不知道玻利瓦尔想要说什么。

“但你的观点,向往正义公正光明的意愿,和这个是类似的,你可以将其视为,人的拘束。”

“归根到底,是权力、舆论、宗教、金钱、资本,它们共同推动,影响着人的意念和想法,构成一个大环境。”

“另外一个小例子。人的行为,都是被外界推动的。被排斥、被冷暴力的人会不自觉认为,被群体排斥是自己错了,是自己不对。”

“所以我想要告诉你的是,你能确定,你的做法,你的行为,真的是没有受到蒙蔽的,真的是你所知道的那样吗?”玻利瓦尔的声音非常轻,非常缓和,似乎怕吓到对方一样。

“你的上司或许是好人,上司的上司,或许也是,但是,包括站在最顶层的那些政客在内,他们都是人。”

“那么你觉得,你的思想,你的正义观点,是来自于哪里的呢?”

“真的是来自,你所认为的‘美好’么?”

“他们的确有不美满的地方。可能会有败类和虫子。”诸伏景光下意识反驳道,“但是总体来讲,他们是为公平和法律所服务的,要比一直在制造杀戮的黑衣组织好很多。”

玻利瓦尔也不恼,反而挑起来了另外一个话题:“每年意外事件、凶杀案、谋杀案高发不下,死掉的人,加起来比组织杀死的要多不知道几十几百倍。警察无能,甚至要依靠侦探来破案。”

“你觉得,影响社会安全的最大的敌人,真的是黑衣组织么?”

“社会经济低迷,最主要的财政收入来源是风、俗店、小钢珠和□□。”玻利瓦尔反问,“你也看了经济报告,你也看了米利坚和霓虹的对比,你真的认为,上面的人,像你说的那样,为这个社会变得更美好而努力吗?”

诸伏景光沉默不语,额头上一滴一滴的汗水渗出来。

“他们为什么不加大力度整治这些事情呢?”

“那么多案件还没有处理好,却派人来追查不怎么出现在霓虹的组织,是为了什么?难道他们防微杜渐,认识到了组织的潜在威胁?”

“你觉得,你背后的人,为什么要追查组织?派你一个刚毕业的新生追查?就是图你是生面孔吗?”

“重要的任务,一般都会仔细筛选,选择最优秀的经验丰富、从小培养的警员,你难道要说,自己只学了一年警校,但是能力比那些工作了十几年二十几年的老油条还要厉害么?”

玻利瓦尔反问道,他看到了诸伏景光的汗水从额头一直流到脖颈,划过锁骨位置,十分贴心地留了一小段空白让他思考。

诸伏景光的脸色比起刚刚还要白,他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是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他甚至觉得自己的手脚都在颤抖。似乎有什么自己一直坚信的东西,在这些话语中摇摇欲坠。不不不,他不能这么想。

见到这一幕,玻利瓦尔唇角微微弯起来。

当你产生怀疑之后,你的信念就会产生动摇,因此,你不再是无坚不摧。

“不如说根本就没有在追查吧。”玻利瓦尔直接将答案说了出来,照着对方露出来的裂缝再次补了一击。

“他看中的是,你年轻,没有背景,好糊弄,就算查到些什么,也可以轻而易举地压下去。甚至你死了,也不会有几个人追查真相。”

“你可以仔细想一想,他们到底想不想覆灭组织。在那些人看来,你的作用,比起覆灭组织,更多的应该是监视、搜集把柄。”玻利瓦尔偏头,他忽然想到一点,“对了,你应该还不清楚,组织的最大目的吧。每年都要花费大量的金钱在这个项目上。”

诸伏景光看着对方,内心不好的预感大增。他觉得喉头干涩,下意识吞咽唾沫。

玻利瓦尔非常痛快地说出来了答案,又添了一把火:“是为了制造不死药。想要返老还童。追求长生。”

诸伏景光脸上的表情没有变,但呼吸顿住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觉得眼前发生的一切都太玄幻了。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他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是多么有诱惑力的,吸引人的东西。站在最上层的人,或多或少都知道这个消息。他们其中支持组织的,要比想覆灭组织的人更多。”

玻利瓦尔看着对面的人好像已经彻底愣住了。他好像想要反驳,想要说玻利瓦尔在胡说八道。那种东西怎么可能实现,但又觉得对方不可能扯出来如此荒谬、一下就能被拆穿的事情来骗自己。

“他们的根本目的,是为了让你们抓住组织的马脚,在组织真正做出来成果的时候,他们能够得到消息,之后,可以可以顺理成章消灭掉组织,独吞这个成果。”

“你觉得我这个推测如何?”玻利瓦尔似笑非笑,“如果你不相信,我这里也有和组织有过合作的各个大财团和上层人士的名单,都是想要长生不老的癫狂患者。同样,不老药半成品和活着的例子……我也有。”

“与其相信那些财团,不如将希望和未来掌握在自己的手里。”玻利瓦尔伸手,在此刻,他终于缓缓展露出了自己真正的目的。

“我明面上的身份不是霓虹人,也找不到几个可以信任的人,无法改变太多你的家乡,但是你是,你有我没有的机会。”

“你难道不想么?你难道不想做些什么,打破他们这个虚无缥缈的梦吗?”玻利瓦尔的语气满是诱惑。

“组织代表着的,是上面的那些人的野心,就算被消灭了一个,总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为什么不换一种别的办法,从根源上解决问题呢?”

他想,我非常贪心,而且见到了机会。我不想要一个口是心非、被蒙骗着打工的苏格兰。

我想要一个,知道一切、却仍然真心实意想要帮助我、和我站在一条战线的诸伏景光。

我想将对方原来的目标彻底否定,然后把自己的目标强塞过去。

“往轻松了说,你可以掏空组织的钱,建设你的美丽家乡。”

“往严重了说,你真的可以无动于衷,坐视这一切的发生吗?你不想做些什么,贯彻你的光明吗?”

“hiro?”玻利瓦尔的唇舌咀嚼着这两个字,一字一顿地念道。

一时间周围空气凝滞,只能听到诸伏景光越来越沉重清晰的呼吸声。他看起来承受了太大的打击,满头的冷汗,似乎随时都要厥过去。

诸伏景光伸手撑着墙壁,好像一个石化的雕塑,连眼睛都不会转了,有些怔愣地抬头,看着玻利瓦尔,他觉得对方竟然如此的陌生,甚至,周围的一切都是如此的陌生,仿佛连脚下的大地都不是他最开始认识的那样的了。

“我们相处了这么久,你对我的理想和追求应该有了些许熟悉了?你是相信那些高高端坐在那里的虚伪人,还是相信我?”

玻利瓦尔脸上的笑容收敛得干干净净,他的脸上满是真挚和认真,语气舒缓,一字一顿带着说服力。

“我们一起,将黑衣组织变成我们的助力,变成我们的力量,创建一个温暖而又光明的未来。”

“这是,一条很艰难的路。”

“我需要你的支持,我想请你,和我站在一起。”

“成为我的酒,如何?”玻利瓦尔伸手,摊开,在诸伏景光面前。

“简堤安?”

眼前的一切天旋地转,诸伏景光在混沌中,脑袋有些晕沉沉的,眼前浮起了大片大片黑色暗点。不知道是不是失血的原因,他竟然觉得那只手散发着淡淡的莹白色光芒,让人看起来就想把手搭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