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玻利瓦尔内心是如何想的, 他最后还是同意了多罗碧加在米花町的施工。
“我觉得我们需要仔细谈谈——cognac。”
一只干枯、满是褶皱的手伸过来，按在删除键上，将这条短信掐掉。
夜晚, 装裱华丽的现代化公寓楼里，一个穿着整齐西装头发花白的老者坐在沙发里。房间的门窗紧闭, 拉上了厚厚的遮光帘, 仅仅有一两丝微弱的光线照耀进来，屋内昏暗, 手机屏幕泛出的淡蓝色光芒, 让周围浅黄浅白的墙壁都覆盖上了一层莹蓝的神秘色彩。
透着这浅淡的光芒, 可以看到屋子里摆满了各种奖章奖牌，墙壁上贴着不少文件和报纸，它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或者在标题, 或者在中段，都提到了‘枡山宪三’这个名字。
另一面墙壁上也横七竖八装裱着很多同一个人的大头照片和人像，蒙上了蓝色, 看起来格外狰狞诡异。角落里，一张长篇新闻报道上, 写着‘枡山宪三——霓虹优秀汽车公司负责人’这个标题, 下面是一张留着胡须看起来和坐在沙发上的老者有七八分相像的照片，时间显示是十年前。
那个老者, 也就是年老的枡山宪三，缓缓抬手，撑住自己的下巴，半晌, 他才吐出一口气。
他在名义上归为白兰地的下属，但实际上的关系非常复杂。他也是那位先生信任的老人了, 虽然能力比不上白兰地，但还是因为忠心和可靠，被扶到了今天的位置。
他知道那位先生并不需要他将企业经营的有多好，只需要他守住霓虹这块地盘，维持好乌丸集团在霓虹的基础盘就好了。
但话不是这么看的。哪怕一个普通公司的老板，告诉自己的下属，你只需要在这里坐着，占着位置，不需要挣多少钱。作为一个辛苦工作了多少年的老油条下属，也不可能就这样相信了对方的话。
更何况是黑衣组织这种违法机构。
对方是真心实意，还是客套一下？至少皮斯科，也就是枡山宪三，他不敢将这句话当做真心实意的。
而现在他名下的汽车集团，可以说是一团稀烂。前些年还好，最近十年可以说是一年不如一年，一直在走下坡路。他越想挽救这个局面，把这个公司经营好，越是困难。汽车没有新意，生产线老旧，质量频繁出问题，竞争对手强盛挤占市场。
他在最开始还利用组织的力量打压对方，但次数多了就被警告了。
你这个著名公司，拿不出来什么硬本事，反而是竞争对手频频出事，让你捡漏。那么，到底是你运气太好了，还是这件事就是你做的啊？或许是年纪大了，精力和心理状态都不如从前，枡山宪三的行为做法更加生硬，差点引起了警方的注意力，便再也不敢使用小动作。
因此，公司最近的收益越发低迷。他甚至不得不给海外的白兰地暗中发消息，算是示好，也算是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现在，白兰地过来了，还派他的下属过来了。公司有救了。他反而犹豫了。
这是他最喜欢的一个屋子，里面放满了他青年壮年时刻获得的荣誉和奖章，他每次愤怒不满的时候，只要在这里坐一会儿，就会觉得满足而欣喜，觉得自己还没有老。
他没有发现这种行为就昭示了他的虚弱和衰老，当一个人越来越在意自己的过去，沉湎于过去的辉煌的时候，他也就失去了再次奋发的勇气。
这也是玻利瓦尔踏入这间屋子的第一时刻感受到的。
他看到了一个失去了雄心壮志，开始变得胆小怕死的老人。
“干邑先生，幸会。”皮斯科对着玻利瓦尔如此说道，他尽量挺直腰杆，把眼睛睁大、看起来更精神一些。
“您客气了，皮斯科先生。”玻利瓦尔嘴角微抬。
他这次外出谁也没带，换上了假面具，准备好了道具，独自一人前往和皮斯科约定的地方。
这个行为对他来说属实有些鲁莽了，但他思考了很久，提前确定了地点信息，再考虑到皮斯科本身的性格，觉得风险不大。
现在看到这一幕，他更是觉得，稳了。
而枡山宪三的感觉却是完全相反。
这个戴着黑色帽子，用围巾挡着脸，穿着一身黑色大衣，连脸都看不清楚的男子推门进来的第一刻，就改变了屋子里的氛围。他的一举一动都透露着拘谨和严肃，他的步伐好像带着风，举手投足都带着力量和年轻人特有的感觉，这正是他所缺少的。
他有些不安地察觉到，眼前这个身材高大的金发男子，在进屋的瞬间抢占了上风。他坐在这里，莫名感觉矮了对方一头。这让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不安感觉。
他克制住自己想要调整一下坐姿的冲动，保持住端着咖啡杯，双腿交叉坐在沙发上的姿势，看起来威严而又自信。见面之前，他盘算的某些阴暗的念头，不知不觉消灭了不少。
皮斯科犹豫了片刻，才想起来应该招呼一下对方，显示出自己的主场优势，但没想到眼前的男子丝毫没有窘迫和尴尬，宛若他才是屋子里的主人一样，直接坐在他的对面，动作潇洒随意，双手交叠，眸子扫过来，打量着自己，让他硬生生将喉头的‘请坐’两个字咽了下去。
“我们都是老熟人了，就不用拉扯那些场面话浪费时间了。”玻利瓦尔不知道眼前这位皮斯科老爷子如此能脑补，对方甚至完成了自我说服，让他今日的行程变得格外顺利。
“直接步入正题如何？”玻利瓦尔如此说道。他微微一笑，因为脸上戴着的假面具，这个笑容非常僵硬，在皮斯科看来，这就是赤、、裸裸的威胁。
“……”皮斯科沉默地点点头。
“您发送给白兰地先生的邮件，先生收到了，并且愿意给出帮助。不过我看您，似乎又想要改变主意了？”玻利瓦尔说道，他不等枡山宪三解释什么，继续说道，“您别急着解释，我可以理解您的难处。毕竟我们都是做下属的，上面的人随便动一下，我们就要小心谨慎，猜测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这句话说得枡山宪三目光微动。
“所以我很理解您的想法。您之前为组织做了这么多贡献，只是想要一个安稳的未来，想要一个好结局。这要求绝对不过分。”玻利瓦尔慢慢观察着皮斯科的脸色，猜测对方心里的想法。果不其然，这句话说出来后，他嘴角稍微舒展了一下，脸上的肌肉也微微放松，不再像之前如此紧绷着了。
“您应该知道，白兰地先生一贯的作风，是很值得信任的。他从来不会做出像朗姆那样过河拆桥的举动。”玻利瓦尔目光轻蔑，“朗姆的所作所为简直侮辱了黑··道这两个字。一点义气都没有，贪生怕死，没有法规没有章程。我看他是想做自己地盘的土皇帝。”
听到这里，皮斯科也下意识应和出声：“没错……”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脸上些许带着说漏嘴的懊恼，但也没有改变自己这句话的意图：“是的，不瞒你说，干邑，从先生让我负责朗姆的资金供给事项的那天开始，我就再也没有睡过安稳觉……”
他的脸上写满了‘朗姆就是个事儿妈’‘我XX朗姆他XX’‘以前不知道后勤组的好，现在我后悔了’。
“他上嘴皮一碰下嘴皮，要钱两个字说得轻巧，但我哪里来的这么多资金！他只看见了账面上的流动资金，但他没看到发展企业还要钱啊。就因为这个，我的公司资金短缺，错过了更换设备的好时机，到现在都没有缓过来，直接被时代抛在了身后……”皮斯科喋喋不休地诉说着自己的不满。
玻利瓦尔面带礼貌微笑，静静听着，也没有打断他，看起来满是同情和担忧，但是袖子里的录音笔做了什么，就谁也不知道了。
皮斯科被玻利瓦尔成功打开了话匣子，翻来覆去地抱怨着对朗姆的不满，甚至认为自己现在如此失败，全都是朗姆拖后腿害得。
当初boss的分配比较偏心，特意将自己比较信任的老人安排到了重点企业，接应朗姆以及研发部门的资金问题，而玻利瓦尔的父亲却两手空空，远赴欧洲白手起家。
但哪知道格里德后来者居上，吃了米利坚和欧洲高速发展的第四产业的红利，远远超过了被专心培养的汽车公司。而皮斯科的公司因为产业更迭，收益一落千丈，让白兰地在后勤位置站稳脚跟，成了名副其实的部门主管。
枡山宪三对于这件事情是有些怨言的，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之前的疙瘩早就淡了。他恨不得快点来个人，接替他的任务，好好修理一下朗姆。
如此一来一回，玻利瓦尔差不多摸清了他的脉象，趁着对方话语的间隔时间，笑吟吟地打开另一个话题：“除此之外，您最担心的莫过于您的子女。爱尔兰先生非常有潜力，头脑聪明身手敏捷，但却性情耿直，行事冲动。”
枡山宪三脸上也带着一丝自豪，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您应该很担心对方在您看不到的地方，被人算计，吃亏受伤。”
“可惜对方却不愿意听从您的安排，做一个清白身份的普通人，反而一意孤行，加入了威士忌先生的旗下。”
枡山宪三嘴角的笑容僵住了。
“不过现在，是您的机会了。”玻利瓦尔从怀里掏出来一份文件，缓缓推给枡山宪三，“是一个，可以让您顺理成章的退休，并且将爱尔兰先生调过来，给他安排一个‘好’职业的绝佳借口。”
枡山宪三听到这句话，眉毛忍不住抖动一下。但他还是没有放下警惕，毕竟这听起来太像是免费的午餐了。
“只需要您配合白兰地先生的命令，对您的产业做出一些调整。”玻利瓦尔不紧不慢地补充自己的条件，“我们需要您转让出来您的产业，让我们的人接手。”
“不用担心boss会不高兴，这是后勤组内部的合理变动，不是么？”
“我相信您也收到了那一份协议书，关于组织劳动力合理再利用的报告书，boss已经批准了。”
“现在是和平年代，太平无事，组织不需要那么多人打打杀杀，与其发展黑色产业吸引警察的注意力，不如藏富于‘野’。我们不需要用更多的武装，抢占更多的地盘了。”
“我们此次行为，也是经过了boss批准的，组织劳动力再利用行为。”玻利瓦尔压低了声音，他看着枡山宪三面皮抖动，缓缓打开那一份材料。
黑衣组织最大的违法点其实在宫野志保的药物研发。这也是乌丸莲耶最大的目的，长生不死。他的所有武装力量还有资金，都是为了维护和保持这个非法实验室的建立。只要这个违法点不被消除，黑衣组织就不可能被洗白。
但，对于其他的组织成员来说，这不是他们的目的。他们没有钱，没有幸福生活，活一天是一天，怎么可能追求长生？
那些组织成员并不在乎研究成果如何，总归这些药物和自己也没有关系，但是，他们很在乎有没有钱，很在乎这个组织有没有足够强的力量，可以支撑他们做些肆意妄为的暴力行为。
所以，这就是一个分歧点，一个隐患，一个可以利用的、方便玻利瓦尔分裂黑衣组织的重要突破点。
“您可以看看这份策划案。”
“您的汽车公司并不景气，但是，并不知道您有没有见过格里德公司推出的玩具车技术，还有变形车产业链。”玻利瓦尔说着，露出一个微笑，“那个公司有我们的人，我们可以与他们合作，得到代言的机会，由此推出相应的实体车，那些往高端、酷炫、华丽的跑车。”
“除此之外，不知道您是否听说过动漫城公司。”玻利瓦尔看着额头慢慢沁出汗珠的皮斯科，伸手为他倒了一杯凉茶。
“这家公司拥有十分先进的动作捕捉和虚拟建模技术，动漫城此刻遇到了一些麻烦，您的公司作为霓虹数一数二的老牌汽车公司，如果提出来想要与对方合作，必然会缓解对方的糟糕境地。正所谓雪中送炭，我们可以收获对方的友谊。”玻利瓦尔将第二份文件拿出来。
“打压对方的主要势力是FBI和那些白色的人。”玻利瓦尔意有所指地强调了一下，“如果我们能够通过这件事，给FBI添麻烦。boss想必也会很高兴的。甚至会觉得后勤组有更大的作用。”
枡山宪三听到这里，终于放下了之前的防备，他脸上满是意动。这件事一举多得，可以拯救他的公司低迷的收入，打压FBI在boss面前表现自己，获得白兰地的庇护，摆脱可恶的朗姆，并且给自己和爱尔兰安排一个后路。
他真的很担心哪天朗姆对boss说自己的坏话，然后把自己处理了。
“干邑先生，我也不是做白日梦的年轻人了。”思前想后，枡山宪三还是觉得这可能是一个大陷阱，但他却无可奈何，因为对方用了一个他无法拒绝的香饵。
“所以请您直说吧，我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枡山宪三缓缓吐出一口气。他紧紧盯着玻利瓦尔，盯着他佩戴的那张假面。
“我当然不会说，让您忠于白兰地先生这种话，毕竟我们谁都不信。”玻利瓦尔笑了，他勾了勾唇角，“您只需要一直保持头脑的清醒，忠于自己的利益就好。”
“我唯一能够提醒您的是，在某些事情发生的时候，白兰地先生是唯一会对您伸出援手的人。”
玻利瓦尔说完，不等枡山宪三思考清楚，放下了手里的茶杯。
“我会及时派人接管您的公司。按照合同，您只需要让出来百分之十的股份以及总经理的位置，监督所有员工配合新经理行事就可以了。”玻利瓦尔说道，“多谢款待。感谢您的配合，我今天的任务到这里算是圆满完成了。合作愉快。”
枡山宪三看着眼前的男子推门离开，空留下茶几上还散发着淡淡热气的茶杯，竟然有一种恍若隔世的不真实感觉。
他摸着自己手里的计划书，再次低头，回想对方最后留下来的话。什么叫做，忠于自己的利益？
这个说法让他心下悚然，难道是对方听到了什么风声？！有谁想要对自己下手？
玻利瓦尔穿着黑色大衣，站在街头等待红绿灯变色，他压了一下自己的帽子，手指挑过自己的浅金色头发，内心竟然有几分好笑。自己此刻乔装易容的形象，黑帽子、围巾、黑大衣、浅金色头发，竟然和琴酒有几分相似。
他手下不停，飞快地给远在米利坚的基尔希发了一封邮件。让她直接把艾薇叫回去，然后，两个人全部撤退到霓虹。
如果时间估算得不错。玻利瓦尔微微垂眸，当初艾薇在温亚德公司闹出来的事情太大了。FBI差不多也该开会讨论出来一个章程，对艾薇和基尔希下手了。
所以此刻不早不晚，刚刚好。
他打算让基尔希接替皮斯科的公司。
他的手指按在发送键，点下，然后清除掉历史记录。
绿灯亮了，他随着人流穿过马路，与另外几个人擦肩而过。
那个茶色头发的女子面色冷淡，她看了一眼旁边满脸惊讶的同伴，眉头微皱：“你又怎么了？”
她的旁边，身材微胖的黑皮肤女子将自己心里的惊涛骇浪掩藏好，语气有些恶劣地哼了一声：“什么事儿都没有，大小姐。”
“我都说了，不要叫我大小姐。”茶色头发的女子眉头微皱。
“嗤。行了，我们快点回实验室吧。”那个黑皮肤女子头微微往侧面偏了一下，脸上挂着淡淡的嘲讽，“毕竟我可没有大小姐那种免死金牌。再做不出成果，可是会被那位先生责怪的。”
茶色头发的女子眉头微皱，但也没有说什么。
两个女子一前一后走进了另外一家公司的大门。公司外面的牌子上写着“XX制药公司”。
所以等到FBI内部会议和争执终于结束，一群人定下了计划打算对格里德、温亚德和快闪运动中心下手的时候，愕然发现这几家公司的负责人好像约定好了一样，全部跑路了。
“boss出差去海外扩展业务了。”
“十分抱歉，艾薇小姐也跟着boss一起出差了。”
“索菲亚经理要发展新的业务，最近几个月都不在公司。”
“您问克丽丝小姐？你不会是她的粉丝吧？我们不会透露旗下任何明星的隐私，抱歉。”
“……竟然是真的证件？您竟然是FB……好吧，克丽丝小姐去欧洲拍摄节目了……您问什么时候回来？不清楚，不过可能要三五个月吧，因为是长期节目。”
“休斯顿先生也和他的女儿一起参加节目去了。”
“？您说笑了，什么逃跑？我们是娱乐公司，这种外勤非常正常，基本上公司的艺人百分之八十的时间都不会停留在公司里。”
“简小姐和科恩摄影师也跟着一起去了。也是海外的节目……”
“够了！够了！”那个被派来问话的FBI探员也是大家的老熟人了，披肩发，四方脸，正式安德烈·卡迈尔。他被气得要死，拍着桌子，大声吼道：“你不如告诉我，他们所有人都去参加一个节目了！”
“……”招待小姐被吓得后退两步，脸上的表情可委屈了，“这，哪怕过气明星也不会一直待在公司里，公司里都是没出道的练习生和老师……你这个FBI好不讲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