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请萧望舒吃炸弹。

梁珏有点不对劲。

沈今风想。

刚才在盥洗池光线昏暗,离得又远,按理说梁珏没有完全看清他的真容,顶多是个模糊的侧脸。

他们一起住了两年,这种情况以前不是没有过,因为影司规定暗卫不得暴露真容,即使同僚之间也是如此,所以他们一般不小心撞见都会当作无事发生,不会追着非要看个究竟。

梁珏今天这是……怎么了?

梁珏蹲在他的床边,一双眼睛在黑暗里忽闪忽闪的。

有点瘆人。

沈今风想起他平日里各种没有节操的花痴行为,摸了摸下巴,梁珏该不是突然发现他长得不错,想借此机会升华一下他们的友谊吧。

沈今风裹紧自己的小被子:“我不搞基。”

梁珏:“……”

梁珏无语凝噎:“谁说要跟你搞基了!”

“那你看我做什么,按照影司的规矩,暗卫之间不能互相看。”

梁珏:“咱们什么关系,你让我看看,我又不会去举报你。”

沈今风依然不为所动。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梁珏忽然要看他的脸,谁知道打的什么主意。

“不行。”他果断拒绝,翻过身留给梁珏一个背影“你也赶紧睡吧,明天还要上岗。”

见他这样,梁珏也不好再说什么。

算了,梁珏想,反正他们住一个屋,总有机会看到的。

……

天刚破晓,影司里就响起了集结的哨声。

沈今风揉着眼睛来到大堂,困倦地打了个哈欠。他昨晚和梁珏齐寒偷鸡摸狗去了,睡眠实在少得可怜。

影使大人瞥了他一眼,无奈摇头:“十一,怎么整天见你都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沈今风道:“那说明您来得太早了,不是时候。”

旁边几个暗卫大清早被叫醒也有点郁闷,听见他这话陆陆续续地笑出声。

影使严厉地瞪了他们一眼,暗卫们立刻收敛笑意,强打起精神站好。

影使道:“知道我叫你们过来,是要说什么吗。”

短暂的沉默过后,一个暗卫不确定地说:“是不是……昨天内廷司的事?”

影使点了点头:“你们有些人可能还不知道,昨晚内廷司发生了一桩惨案,内廷司总管曹公公被人炸死在寝舍里。尸体已经连夜检验过,确认死因就是爆炸造成的重伤,目前刑部还在追查凶手。”

昨晚事件发生时梁珏和齐寒恰好回了寝舍,此时听见这个消息不由诧异地对视一眼,然后扭头看向沈今风。

四目相接,沈今风从他们的眼神里读出了幸灾乐祸。

如果不是影使在这,恐怕这俩人已经在放鞭炮庆祝了。

曹春生在宫里本就声名狼藉,做过的恶事数都数不过来,对于他的死,没有任何人感到惋惜。影使环视一圈,继续道:“宫里出了这样的大事,这段时间我们都不可以掉以轻心,敢在皇宫大内公然犯案,这个凶手可谓是猖狂至极,谁知道他今天炸了内廷司,明天会不会就去炸宣政殿?”

听他这么说,沈今风忍不住勾唇笑了笑。

影使板起脸:“沈十一!”

沈今风:“到!”

“你还有心情笑,你知不知道曹公公的死,你也有嫌疑?目前现场没有搜索到凶手留下的痕迹,刑部就只能从曹公公最近接触的人里排查,你昨天刚被他罚了二十大板,晚上他就被炸死了,他们完全可以认定你有作案动机。”

此话一出,其他人面面相觑。

“不可能吧,小沈一天到晚就知道撩猫逗狗,他还能杀人?”

“就是啊,昨晚圣上去案发现场的时候我正好也在,曹春生那屋里……啧啧,那叫个惨烈,小沈要有这本事,他还留在影司干嘛?”

影使清了清嗓子:“我是想让你们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不是可以拿来随便开玩笑的。因为这件事圣上昨天一整晚都没睡,虽然咱们圣上贤明,向来不会迁怒于下人,但你们上岗时还是要注意一些,万万不可出差错。”

“特别是你,十一,这几天绝不能再像之前那样懒懒散散的,明白吗?”

沈今风懒懒散散地应了声:“明白了。”

“嘿,你小子故意气我是吧?”影使作势扬起巴掌,其他暗卫想笑不敢笑,纷纷把脸转到了一边。

这一巴掌最终落在了沈今风的肩膀,影使道:“其他人可以走了,十一你留下,我还有事要跟你交代。”

暗卫们一听可以开溜,跑得比兔子都快,大堂很快就只剩下了两个人。影使揽着沈今风的肩膀,语气和训话时截然不同:“昨天又挨了二十大板,滋味不好受吧,伤现在如何?”

沈今风感觉到他的手隔着衣料在摩挲自己的肩膀,不自在地活动了一下手臂,借此躲开。

影使道:“怎么了,刚刚训你两句不高兴了?”他压低声音“当着其他暗卫的面我总得严格一点,而且这次情况确实特殊,你再像之前那样万一惹得圣上动怒,连我也保不住你……”

沈今风有点想笑。除了曹春生那一次,他闯祸从来都是自己背,影使只会在事后送点药膏过来口头关心一下。况且如果不是影使和曹春生勾结,把他一个清白无辜之人困在影司,也不会有后来的这些事。

怎么现在被影使说得,好像他为自己做了很多一样。

沈今风摸了摸兜,把装了药膏的罐子拿出来抛过去:“还你了。下次不用送这些东西过来,我用不上。”

影使接住药膏,愣了一下:“梁珏没和你说吗,这是御赐的。”

沈今风问:“御赐的怎么了,能解开我身上的毒吗。”

他需要的不是其他身外之物,而是影司的解药。只有得到解药,他才能够自由。

影使道:“这可是圣上亲赐的,你知道朝中有多少大臣花重金求都求不来……”

这一罐药被他说得像明星亲笔签名限定款,沈今风笑了笑:“左右我用不到,影使大人不如把它卖给有需要的人,还能大赚一笔,岂不美哉?”

“沈十一,”影使逐渐失去耐心“你可真是油盐不进,这两年我待你还不够好吗,宫里有什么吃的用的我没送去你们那里,连梁珏和齐寒都跟着你沾了不少光,你怎么一点都不知道报答?”

沈今风眨了眨眼:“原来影使大人送给我们的东西都是需要回报的,您若是早一点说,我就让他们也不要动了,原封不动地还给您。”

“你!”影使深深吸了口气“你还想要我怎么样?”

“如果没有记错,我好像没有要求过影使大人什么。”

“你明知道我对你……”

影使的眼睛上下扫视过他,带了一点露骨的意味。沈今风心里一阵恶寒:“我也记得我说过的,我不好男风。”

影使闻言轻嗤:“进了这皇宫大内,你以为自己还有的选,我对你已经是好的,若是被别的什么高官权贵,甚至是圣上看中……”说到这里,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皱了皱眉改口道“这段时间你就不用跟在圣上身边当差了,呆在影司里好好闭门思过,没事不要出来走动。”

熙元帝性格清冷,但对待宫人向来宽和,好不容易遇到一次圣上心情不好,正是被开除的好机会,沈今风当然不愿意放过:“我没有做错事,为什么要关禁闭。”

“让你闭门思过你就闭门思过,哪来的那么多问题。”影使没有耐心再应付他,丢下这句话就转身离开。走到大堂的门口,他停下脚步:“十一,这段时间你就在影司好好考虑,我的耐心有限,劝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沈今风知道,他是让自己考虑要不要成为他的……床伴之一。之前的示好算是敬酒,至于罚酒,他想了想,可能是霸王硬上弓。

如果真有那一天,他不介意送影使两个炸弹尝尝。

被这一番恶心过,沈今风困意都散了,这会儿也不想回寝舍补觉,索性出去走走。

天刚破晓,御花园里满地金黄的落叶,沈今风走进去,远远地就看见一老一少正坐在石桌边下棋,旁边垂首候着好几个宫女太监。

假山旁两个暗卫见他进来,忙不迭比了个「嘘」的手势,沈今风会意,轻手轻脚地挪过去,没有惊动圣上和太后。

他看了一会儿,奇怪道:“天都还没亮,圣上和太后怎么会在这?”

旁边的暗卫道:“太后觉少,听闻圣上昨晚一夜无眠,所以一大早就请他来御花园喝茶下棋。”

“说是下棋,但依我看,太后是想借这个机会劝谏圣上,前阵子皇宫选秀又是无一人入选,这都第三年了,太后能不急吗。”

太后今年五十有余,因为保养得当并不显老,她今日穿着一身翠绿色的宫装,除了发髻上的装饰和耳坠,只在腕上圈了一环碧玉手镯,单看面相倒是十分和蔼。

如暗卫们所料,棋局进行到一半,太后便开口道:“皇上,哀家听下边的人说,你昨晚一夜未眠,又是因为那张画的事?”

萧望舒落下一子,闻言浅浅笑了笑:“母后手下的人,消息倒是灵通。”

他面容清冷如月,笑起来却是芝兰玉树的,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太后无奈轻叹:“皇儿是在怪哀家派人看着你?哀家这不也是为你着急吗,你贵为一朝天子,想娶什么样的妻子娶不到,可偏偏……偏偏钟情于一张画儿,你让哀家怎么说你才好?”

“既然母后不知怎么说,可以不说。”萧望舒淡淡道“皇儿自有分寸。”

太后端起茶盏:“曹春生死了,画的线索也断了,皇上现在打算怎么办?”

听她提起,萧望舒眼底闪过一丝失落,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的神色:“朕会派人另寻其他线索。”

“皇上还不打算放弃?”太后讶然过后摇了摇头。她也知道劝说无用,索性直入主题道:“天涯何处无芳草,昨日秦大将军家的嫡女燕儿进宫来看望哀家,这孩子有孝心,知情识趣,模样也漂亮,琴棋书画更是样样精通,连哀家都自叹不如……”

太后话没说完,就被萧望舒打断了施法:“母后所言甚是,秦将军家的嫡女才貌俱佳,朕会留意替她寻一个好夫婿的。”

太后:“……”

沈今风在假山后听见这段对话,不由想从古到今,催婚都是年轻人无法逃避的话题,就算是一位年轻的国君。单看圣上这对答如流的程度,就知道不是第一次被催了。

换了其他人拥有熙元帝这种程度的权利地位,早就后宫佳丽三千,更遑论萧望舒长得还很好看,不选秀都有大批贵族小姐千方百计地想嫁给他。下有群臣百官劝谏,上有太后催婚,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还能守单身如玉,只能说是个狠人。

那边太后又道:“皇上九五之尊,论相貌品行和才能,还能有比你更好的夫婿吗?依哀家看,不如你把燕儿接进宫里……”

萧望舒道:“朕已心有所属,就不耽误别的姑娘了。”

“你……”太后见他如此,气得口不择言“我看那张画里画的就不是个人,是个妖精!怎就能把你蛊惑成这样……”

假山后,沈今风不知为何忽然打了个喷嚏。

好像有人在骂他。

旁观太后与圣上争吵,其他的宫人俱是大气都不敢出,就显得他这一声特别地响亮。

御花园里顿时死一样的寂静,太后厉声道:“什么人躲在那里,还不快出来。”

催婚被突如其来的打断,倒是正中萧望舒下怀,他抿了口茶,抬眸看向假山那边。

只见假山背后,一个暗卫一步,一步地平移了出来。暗卫身材高挑轻盈,戴了一枚面具,长发用红玉发带束成高马尾,还用红绳编了条短辫。

萧望舒记得他。印象中这个暗卫年初通过了考核,开始跟在自己身边当差,因为他的打扮很与众不同,第一次见,萧望舒就有印象,后来有几回暗卫摸鱼被抓,回回都有他,印象就更深刻了。

按理说这不是什么好的印象,但不知为何,他并不觉得厌烦。

沈今风走上前,向整个大熙最尊贵的两位问安。太后本来心情不好,见他如此知礼数,火气倒是消了大半,挥了挥手正想让他退下,忽听一旁的萧望舒道:“你可知罪。”

沈今风:“?”知什么罪?他只是打喷嚏,不犯法吧。

太后的脸色也古怪起来。

沈今风想了想,如实回答:“属下不知。”

萧望舒招来旁边的太监:“你说。”

太监诚惶诚恐地琢磨了一会:“回禀圣上,是……惊扰圣驾?根据宫规第五则第两百二十七条,惊扰圣驾当罚扫紫宸殿一周,严重者加……杖责二十。”

萧望舒轻轻颔首:“把他带下去,杖责二十。”

听见这话,沈今风在自己的职业生涯规划里加了一条:请萧望舒吃炸弹。

旁边太后听见这个责罚,一时间惊疑不定起来。熙元帝的作风她了解,皇帝虽然性子冷淡了些,但从不会苛责宫人,他来这一出难道是因为被自己催婚催得心烦,所以迁怒于这个暗卫?

太后忙道:“皇上,这小暗卫也是无心之失,依哀家看,让他扫一周紫宸殿就够了,杖责就不必了吧?”

萧望舒道:“母后有所不知,这个暗卫犯事不是第一次了,朕若不严加惩戒,只怕他以后更变本加厉,祸乱宫闱。”

沈今风弯了弯眼:明天就把宣政殿炸了。

太后还想再说什么,萧望舒却已经起身,让两个太监押着沈今风前往刑房,亲自过去监刑。

一旁的宫女过来搀扶,太后望着小暗卫弱小、可怜又无辜的身影,捏紧了手里的绢帕:“是哀家太心急,连累了这孩子……”

这一日过后,很长的时间里太后没有再催过婚,因为她明白了一个道理:每有一个皇帝被催婚,就会有一个无辜的小暗卫惨遭迫害。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两个太监将沈今风押到行刑台上,在旁值守的两个行刑官一看是他,咧开嘴乐了:“哟,老顾客啊。”

“十一今天又得罪了哪位贵人,上我们这挨打来了?”

没等沈今风回答,“贵人”就从后边走了进来。

两个行刑官转头一看,吓得原地下跪:“参、参见圣上……”

萧望舒缓而轻地抬手:“不必多礼。”

他回头向刑房外望了一眼,转回来竖起食指抵在唇边,示意里面的人不要声张,接着压低声音道:“不动真格,弄出动静即可。”

沈今风原本已经死鱼一样趴在行刑台上,准备好任人宰割,闻言诧异地回过头,正好与萧望舒四目相接。萧望舒的眉眼清冷疏离,不带有一点戾气,看着他时甚至还有一点柔和。

于是沈今风明白了,刚刚都是装的。

萧望舒吩咐两个太监去取来了糕点果盘,还有一壶茶,就在刑房里坐了下来,躲个清净。

两个行刑官按照圣上的吩咐,举起板子打沙袋打得「砰砰」响,一副状况惨烈的样子,可行刑台上的主演却静静地趴着一声不吭,他们忍不住道:“十一,你倒是配合一下啊?”

沈今风配合,懒洋洋地哼了两声。

行刑官:“声微,饭否?”

他说:“你们就当,我已经被打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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