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命运和岁月都偏爱某些幸运儿, 贺晏臻少年时意气风发,桀骜不驯,成年后优越的五官没变, 气质却变得坚毅阳刚。助理给他开门, 贺晏臻扭头跟助理说话,又将手里的礼品袋递交过去。

何意从会客室出来, 径直走过去。

贺晏臻抬头, 定定地看着他,随后微微一笑:“学长。”

何意“嗯”了一声, 指了指:“我在外面等你。”

他有话要跟贺晏臻说,至少, 为去年不告而别的方式说声道歉。

贺晏臻点点头,等何意出去,他转身大步进入了会客室。

韩老师看他一眼, 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贺晏臻长话短说,先问:“怎么样?”

“挺好的。”韩老师没有细讲,只道,“像你这样走一步看三步,不停留余地的人……不多。”

帖子是真的,联系方式也能打得通,只不过电话那头永远没人接。实验是真的,眼动仪和点测实验也都做了, 但最后的数据只为何意自己。

贺晏臻从一开始就做好了两手准备。

韩老师答应他的请求后曾觉得后悔,认为自己简直是在陪孩子胡闹。可是看着何意一步步变好,她也不得不承认, 如果不是这种形式先行干预, 靠何意自己发觉再寻求治疗, 很难。

大部分人都撑不到求助的这一步就被拖垮了。即便意识到自己有问题并寻求医生帮助的,也要面临另一个麻烦,费用。

心理咨询师的水平良莠不齐,但收费最少都要几百一小时。如果不做心理疏导,直接去医院看病拿药,面对的将是高昂的药费和药物的副作用——韩老师承认药物介入的必要性,但她自己是对医院单纯药物治疗的方式持保留意见,所以她选择从医院辞职。

更何况,何意还不到吃药的程度,他缺少的正是这种循序渐进的引导。

她正好这段时间有空,全当在教一个孩子如何成长。按理说,时间再长点会更好。

“谢谢你,韩阿姨。”贺晏臻仍有担忧,往外望了一眼,“我没想到我妈会把我来看病的事情说出来。”

韩老师笑了笑:“你妈在怪他。”

贺晏臻无言以对。

“如果你现在在做的事情让你妈妈知道,她就不止是埋怨了,她会怨恨何意,恨他一辈子。”韩老师说,“晏臻,你要是坚持一条道走到黑,就要做好失去他的准备。”

贺晏臻的脸上闪过一瞬的惊愕:“韩阿姨,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事。”

韩老师摇摇头:“你只要听进去就可以了。”

何意在外面等了一刻钟,将那点腹稿颠来倒去的修改。

前面突然传来轻轻的鸣笛声,何意抬头,见贺晏臻的那辆黑色轿车滑到眼前,降下了车窗。

何意深吸一口气,弯下腰,隔着车窗对贺晏臻道:“我没什么事,就几句话。”

贺晏臻却从里面打开了车门道,“进来说吧。”

何意犹豫,后面却又有车开过来。他看了一眼,怕挡了别人的路,只得硬着头皮上车。

贺晏臻将车开走,汇入前方车流。

何意坐在副驾驶上,盯着眼前一个小小的小黄人玩偶发愣,越看越觉眼熟,却想不起哪里见过。

等红灯的间隙,贺晏臻回头看他,又往他嘴唇上仔细看了一眼:“早上的粥喝了吗?”

“嗯。”何意见他盯着自己的嘴巴,不自在地别开眼睛看着窗外,“喝了。你什么时候走的?”

“不到一点。”

何意吃惊地回头,他昨天到家的时候最晚也就九点多。贺晏臻在客厅里待了那么久?

可是这个话题又不宜多聊,他上车是想问韩医生的事情的。

“本来是煮的面条,等了会儿你好像睡着了,我又重新做的粥。”贺晏臻道,“你昨天在我家没吃饱吧?”

话题自然过渡,何意顿了顿,含糊道:“还行,昨天聊天比较多。”

贺晏臻没再说话,反而做出倾听的样子。

何意便自然而然地接了下去:“梁老师说,你去年看过心理医生,找的是韩老师。”

他说到这不由悄悄抬眼,去看贺晏臻的表情。

贺晏臻一派坦然:“是的,看过几次。”

何意:“……”几次,那说明的确是有些问题了。何意心里有些难受。

“我看到你那封信的时候,是比赛结束的当天。”贺晏臻的语气十分平淡,只是眉间还有一点淡淡的情绪,“那天我在回来的飞机上,把你那封信看了十几遍。”刚开始每每看到一半他就读不下去,虽然飞机没落地,但贺晏臻已经知道完了,也晚了。他好几次在中途时压着情绪放下,眼前模糊一片,他握拳咬住,抑制自己。

回国后的举动是溺水之人最后乱抓的稻草,他疯狂、偏执,内心却只有绝望。

“那段时间我只想见到你,跟你当面谈谈。我以为我们之间没有问题……如果是我哪里错了,我也可以改。”贺晏臻道,“我问不出你的地址,又不知道你要离开多久,所以打算挨个学校找过去。因为这个,激怒了我妈。”

何意想到了昨天梁老师的那番话,贺晏臻是她的眼珠子,彼时的梁老师一定恨极了自己。

车子开进小区,停到了何意的楼下。

何意在副驾上坐了会儿。

“抱歉,”何意低声道,“我没想到会这样。”

其实也不尽然,他知道贺晏臻会难以接受,只是没料到能到这种地步。

贺晏臻摇头:“你已经解释过了,也为此道过歉。”

在花园酒店的那个夜晚,何意对他说了很多话,全是道歉和自我批评。何意也想到了那个晚上,摇摇头:“不一样,那时候的我心里仍是有怨气。那么说是想堵住不让你开口。”他嗓音低下去,有些许难堪:“我不知道自己心理状况有问题。其实……我也不想你难过。”

俩人皆是沉默。

何意等了会儿,推门下车。他心烦意乱地去开楼道门。

身后的人却随即追了上来。

何意回头,贺晏臻已经走到了近前,他眼底翻滚着情绪,往何意身后的楼道看了眼。

“怎么了?”何意看着地面。

下巴被人抬起,何意慌张了一下,想要后退。

电火石光间,嘴角一凉,贺晏臻已经印下了浅浅的一吻。

正午的阳光让人头晕目眩,何意来不及反应,贺晏臻已经松开他,大步走远了。

这个吻一石激起千层浪,让何意久久不能平复,他瞪着贺晏臻离开的方向,彻底傻眼。

过了会儿,手机却有响起,来电人是刚刚的罪魁祸首。

何意脸上灼烧一片,拇指在挂断键上犹犹豫豫,最终没有按下去。

他无声地接通。

“学长,”贺晏臻在那边突兀地问,“你知道我为什么没说过对不起吗?”

何意愣了下。

“从你回来到现在,我们见过很多次,也发生过争吵,但我从来没说过对不起。”贺晏臻继续问,“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

何意并没有注意这些细节,他摇了摇头。随后意识到贺晏臻看不见,只得小声开口:“不知道。”

阳光刺眼,前方堵车严重。

贺晏臻放开方向盘,往座椅上靠了靠,轻轻叹了口气。

“我不想说出那三个字,让我错以为自己可以获得宽恕。”他舌尖舔过后牙槽,随后沿着齿尖往前,最后轻轻一咬,“学长,我们之间,我的错更多,问题也更严重。你不用感到愧疚,更不用道歉。”

何意:“……”

“更何况我始终欠你一句话。”贺晏臻声音放轻,一字一句道,“学长,你可以依靠我,也可以伤害我。我一直喜欢你,从没有变过。”

语气中是落寞的凝重,像是迟来的骑士发出宣言。

何意不由被他勾住情绪,却又无话可说。

贺晏臻也没指望何意会立刻做出回应。

车流终于缓慢移动,他听到忙音后,也收了线,将手机丢在一旁。

有人却不肯让他消停,不过两分钟的视角,手机就又响。

贺晏臻看了眼来电人,神色严肃了几分,用耳机接通。

“小贺,”师兄在那边道,“那人又来了,你确定要见她?”

“可以。”贺晏臻思索了一下,说了个地址,“带她去这里见我。”

“这女的有人指点,恐怕不好谈。”

“没关系,”贺晏臻说,“我先试试看。”

他瞅了个空,在前方掉头。这边车流少,贺晏臻一路加速,直奔了目的地。

银行经理昨天已经接到了他的电话,见他果真提了箱子过来,仍是不太乐意,又极力劝说:“贺先生怎么取这么多现金?其实可以考虑网银转账的。现在年中发工资的时候,我们银行每天的现金也不多。”

贺晏臻简单解释两句,看了眼时间,又听手机响。

这次是米辂来电。

贺晏臻迟疑了两秒,按下接通,“怎么了?”

“没什么,昨天给你发信息你一直没回。”米辂道,“你周末有空吗?”

“有事?”贺晏臻道:“周末不是上班时间。”

“我想去看看我爸。你能不能陪我一块去。”米辂声音放软,小声说,“你也知道,我现在好怕他……”

他说完见贺晏臻没有不耐烦,自言自语地讲了家里最近的争端,孙雪柔和表哥的资金还是有缺口,也不知道为什么整容医院这个那个的问题这么多。又埋怨罗以诚和王越他们最近说话不太中听,嫌弃他投资少还是怎地,最后又说他爸明明身体都好了,还要去疗养院。

最后他自己嘀咕完,又轻声撒娇:“周末陪我去,好不好?”

“再说吧。”贺晏臻耐心听完,顺手挂断。

对面的钞票已经点好了,他将钱放进行李箱,又给师兄打电话,“快到了吗?”

“已经到了。警觉性挺高的,小李快要安抚不住了。”

“让小李稳住,我马上就到。”贺晏臻一手拉着行李箱,推开银行门,转身进入旁边的一家酒店。

王一的姑姑正觉的今天的事情有些蹊跷,做法律援助的小李律师说她的案子复杂,可以让自己的师兄帮她。

王姑姑先问怎么收钱,李律师道:“不收钱,真要钱你哪给得起,那三瓜俩枣的,我师兄也看不上。”

她这才放心。

于是小李律师带她到了这家酒店的大堂等着,这酒店连外面的瓷砖都锃光瓦亮,王姑姑心里啧啧作响,眼热地跟着李律师进到大堂,还喝了两杯解暑茶。但是时候一长,她就觉得不太对了,这酒店看着就值钱,李律师的师傅帮助自己有什么好处?

她存了心眼,拉着李律师聊天,冷不丁又问了两个问题。

李律师心不在焉地等人,一不留神,话里便又了漏洞——他本来说他师兄很年轻,家里有钱。聊天的时候却又成了师兄今年四十多了。

王姑姑觉得蹊跷,立刻就坐不住了。

李律师心里暗恼,忙硬拉她。他越这样,她更觉有问题,立刻站起来大喊大叫:“你干什么!你想干啥?”

大堂里立刻有人朝这边看。王姑姑心里得意了两分,朝保安那边扭头招呼,一抬头,就见旋转门那进来一个人。那人个头很高,眉眼俊朗,长相很像电影明星。

她来之前就听说北城经常有明星出没,这会儿一愣,不由先伸长了脖子往那边看。

谁知道那英俊的小生看了她一眼,随后径直朝她走了过来。

贺晏臻走近了,见休息区的俩人这样,多少猜到了一点。

他冲王姑姑略一点头,指了下她身后的沙发:“坐。”

王姑姑被他的气场震慑,又忍不住总看他的脸,下意识便坐下了。

小李接触到贺晏臻的眼神,乖觉走开。

王姑姑见这俩人打着眼色行事,又警惕起来。

“你们要干什么?”

“没什么,我时间宝贵,我们长话短说。”贺晏臻道,“这次来诬告何意,你能收多少钱?”

王姑姑脸色顿时就变了:“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啊!”

贺晏臻却勾唇一笑:“王女士,实不相瞒,我跟这件案子的双方当事人都认识,要我给你讲讲来龙去脉吗?”

他模样实在漂亮,笑起来又有几分邪气,妇人看的愣住,又觉得有凉意从脚底上爬起来。

她虽然没什么文化和见识,但有自己的精明,对危险的直觉并不弱。

贺晏臻整理了一下袖口,语气平淡道:“这次让你告人的,跟被告的何意是亲戚关系。他们之间有财产纠纷,所以对方希望你能告他非法销售和使用假药,从中牟利。同时让媒体宣扬,A大的医学生借慈善活动拿孤儿当实验品,使用国家不允许的药物,是不是?你这个官司很好打,因为事实清晰,何意虽然没有销售和牟利,但跟假药脱不了关系。不过我是律师,我可以先告诉你,你打完官司能获得什么。”

王姑姑动了动嘴巴,谨慎地没吱声。

贺晏臻道:“这个官司,你顶多把他给送进去,至于赔偿,我可以让你一分都拿不到。”

“不可能!”王姑姑下意识反驳,随后又意识到自己可能被激将法,于是又闭上嘴,只气愤地看着贺晏臻。

“是不是有人告诉你,打完能拿几万块赔偿?啧……”贺晏臻淡淡一笑:“王一的这次手术是慈善救助,医生和医院没有收取任何费用,手术也非常成功,你主张的他身体受损需要医疗机构来鉴定,慈善基金会为了自己的名声也会努力自证清明,所以鉴定结果肯定是没问题。更何况官司不是打一次就能行的,你先去立案,之后等着开庭、判决,之后还有上诉、二审、终身……没有三年的功夫你别想打完。等忙到最后,结果很可能是何意被判了,你也拿不到钱。”

“我们也不是为了钱的。”王姑姑嘴硬道,“我们就是讨个说法。为什么用国家不允许的药?”

贺晏臻冷冷看着他。

“你不是来帮忙的,你跟那个姓何的是一伙的。”她这会明白过来,又四处寻找小李律师的影子,“那个小李够坏,怪不得不让我跟记者见面,说要先见你,你们……你们在法院有人?”

她找到是法律援助,这么大的北城,谁想到就正巧遇到认识何意的了?

贺晏臻点头,故意吓她:“我之前知道点消息,所以找了熟人,安排人在那等着你。”

王姑姑愣住,顿时气血上涌,心想怪不得那人指示她花钱找个好律师。原来这免费的有猫腻!

她见状不好,捏着手里的包转身就要走。

贺晏臻却先她一步,将行李箱推过去,挡住了去路。

“我来不是跟你讲道理的,你挺好了。”他将拉链拉开一点,手指撑开行李箱的缝隙,露出里面的钱币,“对方花钱整人,我们花钱保人。你只要答应回你的城市,老老实实不找何意麻烦,这些钱,都是你的。”

王姑姑被晃了一下,她瞪大眼:“这是多少钱?”

贺晏臻没回答,只双腿交叠,从兜里随手抽了根烟出来,“他们给你多少?能有十万?”

王姑姑又盯了一眼,原地踟蹰,不敢答话。

她打量贺晏臻的行头,虽然辨认不出那些牌子,但能看出这些衣服都值钱。他翘着腿,裤子都没有褶皱的。

“我给你算一笔账,你自己选。”贺晏臻道,“你告他,要花三年的事情,肯定能送他进监狱,但你不一定能得钱。说难听点,找你的人就是为了搞他名声,等何意名声臭了,那伙人会不会兑现承诺给你报酬都不一定呢。即便给了你钱,他们也不舍得多给。你呢,几万块被打发了不说,手里还得落个残疾的侄子。”

“王一的手术只做了一期,他这种严重的唇裂和腭裂,加上修复至少还要再做五次手术。你现在打了官司,之后就再没人给他做手术了。你要把他再送回福利院?这次得罪了福利院,你觉得那边会怎样?其他亲戚朋友,邻里邻居,怎么看你?你名声也臭了。”

他说完脚尖点了点行李箱,“但你要是现在改主意,不告何意了,那我现在就能给你钱。旁边就是银行,你要是动作麻利点儿,四点半之前赶紧去旁边存上,卡里多了钱,身上也少了事。等回到老家,王一你想管就管,以后年年拿他的孤儿费。不想管就放福利院当不认识,这次的钱是我们花钱消灾,买我家人的前程,毕竟年纪轻轻的,进了监狱就毁了,所以最后神不知鬼不觉,你觉得哪个好?”

“多少钱?”王姑姑的目光看向行李箱。

贺晏臻道:“我可以给你八十万。里面还有部分钱是我要用的。”

王姑姑双眼放光,一听里面的钱不止这些,眼珠子又转了转:“再加点。”

“不可能!”贺晏臻斩钉截铁道,“你别太贪心,我开车撞死个人,拿这钱赔偿都够了。”

他语气森然,双眼冷冷地瞧着对方。王姑姑脸色变了变:“你威胁人?”

她有些害怕,虚张声势道:“你要是这样,我先找媒体曝光,记者都联系好了。”

“再给你加二十万。”贺晏臻咬牙,压低声道,“但是,你必须签字画押,摁上手印。你要是敢反悔,让我听到关于何意的什么谣言……你就等着!”

王姑姑看他脸色,见他冷冰冰地似乎着实动了怒,不敢再抻了。

“这里面有那那么多钱?”

“现在大庭广众的,开箱不安全。”贺晏臻道,“我现在上去开个房,把你的钱数出来,你分批拿着去存上。等存完了,麻溜儿地回到南省!”

“我知道我知道。”王姑姑连连点头,等确认金额谈妥,她不由心如擂鼓。

上去开房虽然不太安全,但也得分跟谁,眼前的小生俊秀硬朗,她一个老娘们儿怎么也不吃亏。

贺晏臻从前台开了间城景房,示意她跟上。王姑姑进入客房后便被眼前的辽阔视野所震撼,她啧啧作响,撇着嘴到处看看摸摸。

贺晏臻拿出酒店的信纸和油笔,又打开手机,对王姑姑示意。

“我给你钱,得留个证据,一会儿手机放在这,我们一手交钱一手交合同。双方都不用抵赖。”他说完把手机放一旁,打开行李箱,里面齐刷刷的粉色钞票,还扎着银行的捆带。

那一刻,王姑姑简直说不出的兴奋,她快步走前两步,几乎要发抖。

贺晏臻给他纸笔,俩人各自写承诺书。一方承认给钱买平安,另一方保证拿钱闭嘴。

这边俩人各自忙碌,最后签完字,贺晏臻又找印泥。

王姑姑心里打着鼓,从行李箱里往外数钱,一捆又一捆,正觉得过瘾,就听外面有人敲门。

在门口的贺晏臻顺手打开,王姑姑回头一看,顿时愣了。

几个穿着制服的民警进来,其中一人拿着记录仪,另一人喝问:“干什么呢!”

贺晏臻捏了捏鼻梁,沉默半晌,道:“警察同志,我被这人敲诈勒索了。”

“你胡说!”床边数钱的人顿时急眼,暴怒道,“是你们来找我的!你们先犯了法!警察同志,我要举报他们!”

贺晏臻把手机拿到手里,又将两份合同递给了警察。

“走。”办事的民警摇摇头,对俩人道,“跟我们去走一趟吧!”

贺晏臻也坐了次警车,同一家酒店,他上车后,也坐到了何意当时的同一侧。

“我抽根烟,介意吗?”他问旁边同车的人员。

驾驶座上的人已经在吞云吐雾了。

“不介意。随便。”那人道。

贺晏臻点燃,小心翼翼地吸了一口,他任由烟气浸润着自己,又眯着眼望向远处。

韩老师上午的叮嘱还在耳边。

“有些事情哪怕结果是好的,但如果过程不恰当,大家也很难接受。晏臻,你成绩优异,家世清白,心智也比同龄人成熟。你应该明白的,你其实不必如此。”

贺晏臻不知道韩老师到底知道些什么,她表现得像是看透了自己。

贺晏臻不知道如何回答。

“我做这些可能没道理 。”他当时想了想,淡淡道,“可能只是……本能吧。”

——

何意过完考试周,平平稳稳地迎来了暑假。

当然作为马教授的学生,他的暑假时间跟上学差不多,何意也没有玩乐需求,于是仍给教授做马前卒,打打下手或者跟着去门诊锻炼。

王一的事情让他困扰了几天,他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发难,担忧几次后,又想到韩老师的提醒,于是又赶紧从消极情绪和幻想中抽离出来。

韩老师的离开对他来说又是一次难过的离别。

贺晏臻也在这年毕业,何意在他们办毕业典礼时悄悄去了本校区观礼。

然而那天他去得晚了些,到达时候,操场上的学生们已经在穿着学士服拍照留念,人来人往,所有的人都穿的一个样。

何意戴着鸭舌帽,站在隐蔽的角落里静静地搜寻,直到眼睛被阳光刺得发疼也没看到贺晏臻的身影。于是他又安静地离开。

等到晚上,接到甄凯楠的电话,何意才想到今天甄凯楠也毕业了。

甄凯楠要去找史宁,因为这几天要安排的散伙饭太多,所以优先喊出了何意和彭海。

405的三个人在学校门外的烧烤店里占据一席,最后喝的满地酒瓶,痛哭流涕。

何意醉得不轻,也被两个舍友带得鬼哭狼嚎。

他们都知道,暑假就是毕业季,以后大家各奔前程,无论好坏都会相继离开

何意只能无奈地接受。

学校里喧嚣一阵,又归于平静。暑假期间校区里安静地吓人,何意享受这样的幽静,只是偶尔,又会感到孤单。

这种孤单不再是浓重到要侵蚀人的黑暗,而是某次晨跑时,希望身边有人说话的遗憾,又或者归家时,希望窗户已经亮灯,或者晚饭时旁边有人看电视的期望。

哪怕吵架也好。

但是林筱在新地方发展的很好,估计短期没有回来的打算。甄凯楠也已经去找史宁了。彭海跟女朋友出游,同门的师兄姐们……跟他的关系还没有缓和。

于是何意在走出实验楼,又或者坐公交车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出神时,总是会不期然地想到贺晏臻。

就像一口入口苦涩的浓茶,时隔许久之后,他淡淡品味,忽就觉出了一阵甘甜。

细究的时候,他也不知道这算怎么回事。俩人分了手,翻了脸,又阴差阳错地勉强相处直到口出恶言。

他几乎把不体面的事情都做完了,最后却因一点点旧事,俩人有了一个不清不楚的吻。

那个蜻蜓点水的触碰,像是一下融化了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所有隔阂。

何意每次想起来,又觉得那个轻触比之前的任何一个吻都让人脸色发烫。午夜梦回时,他会想到贺晏臻的好。

但他仍旧控制着自己,无论有什么样的冲动,他都会先转移注意力,不让自己陷入时间的迷局里,将被放大的某些细节当真。

他用读书来打发时间。

这个夏天格外多雨。

何意七月份再次提交论文后,便干脆将大部分的闲暇时间用在了市图书馆。

他开始看心理方面的书籍,以及了解艺术鉴赏,偶尔看看画展。

又一次跟马教授出差手术后,何意听到了那位师兄的当面咒骂,对方似乎喝了酒,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他爹妈。

何意轻轻挑眉,当场予以反击。

他这几年简直像是逆生长,侧脸秀美,眉眼清俊,平时说话又少,看着像是个高中生。然而那天,他骂出的字眼却让几位同门大跌眼镜。

何意心想,看来初中骂街的本事没忘。

“师兄,下次说话注意点。”何意见对方脸色铁青,却哆嗦着嘴角反驳不及,不由笑了笑,“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我脾气再好,忍让度也是有限的。”

他回到家,翻了翻日历。

七月半了。

教授还在等着他的回复,何意终于拿定主意,给教授打电话。

“你想好了?”马教授在那边问,语气欢悦。

何意笑了下,目光扫过这小小的两居室,“嗯”了一声:“想好了。这两天我把报名表填好,早点开始办手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