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何意收起手机, 如常回到宿舍,刷牙洗澡,跟舍友们聊了两句天。大家陆续上床睡觉, 空调呜呜地转着, 往室内添着热乎气。

何意却一直在下面坐着,直到寝室关灯, 他又拿出手机看了眼。

十二点了。

这个时间, 要做什么的话应该早做完了。何意看了眼已经入睡的室友们,深吸一口气, 悄悄拧开宿舍门,到了走廊上站着。

他开始给贺晏臻打电话。

拨了一遍, 那边没有人接。

何意不死心地继续打,如此四五遍之后,他又想到那边可能手机静音了, 于是改为微信语音。

机械的电子声在深夜里被无限放大,何意怕惊扰到别人,于是又走到安全通道里,找了个台阶,不管赃净地坐了上去。

漫长的呼叫后,手机再次自动挂断,提示对方无应答。

何意执拗地继续呼叫,一会儿觉得自己竟然脆弱, 只要有一次联系不上就会心慌。一会儿又想,大不了,我今晚就在这过了。

贺晏臻对他的在乎总不能是假的, 这人哪怕直到明天早上才能看到, 想起来给自己回电话, 那自己也要第一时间把想问的都问的,该说的都说了。

在拨出不知道多少遍后,耳边的机械音突然停止了。

何意一愣,就听那边有人问:“何意?”

“梁老师?”何意怔住。

“嗯,是我。你这么晚打电话是不是有事啊?”

现在快半夜一点了,梁老师显然是被他吵到了休息。

何意刚刚没想到贺晏臻回家了,这会儿一听梁老师语气不满,内心不由慌乱起来:“没,没事……”

梁老师叹了口气。

何意感觉自己做错了事情,又仍是记着贺晏臻,不由道:“今晚贺晏臻不是出校了吗,我不知道他干什么去了,晚上他也没报平安,所以就……”

他一时心慌,说完才觉得不好,这话好像是在抱怨指责贺晏臻似的。

果然,梁老师道:“如果有下次你可以早点问,你在外地,手机打两遍不通,就说明对方的手机可能不在身边。若是担心他的安全,可以联系其他人问问。总比这样一遍遍地打效率高些,你说对吗?”

何意脸上顿时火辣辣的,像是被人家长打了一巴掌。他嗓子发干,低声道歉:“对不起,梁老师,这次我太冲动了。”

梁老师听他声音低弱,想了想,又心软了几分,解释道:“没关系,我正好起来喝水。听到了。晏臻今晚喝多了,还是米辂送回来的,他可能忘记了跟你保平安。明天他醒酒后,你自己跟他说一下。放心吧,他现在在睡觉呢,啊。”

冬夜的风冷起来格外绵长。

何意倒吸了一口,脏腑像是被泼了冰。他认为自己最好现在就挂断,可是内心又有另一个声音,让他问清楚一些。

“他今晚,”何意受到那声音蛊惑,忍不住问出了口,“他今晚是跟米辂他们……聚会吗?”

“是,他们老师的孩子过生日。”梁老师道,“这老师就是太年轻了,让这帮学生喝成这样。不早了,你快点休息吧。”

-

何意第二天早上起床,觉得脑袋里像是灌了铅,他摸了摸脑门,也时不时热不热,心里犯懒,便干脆病恹恹地躺回去。

彭海看他脸色不好,纳闷道:“你昨天不还好好的,晚上睡觉冻着了吗?你这小体格,每年先中招的都是你。”

何意不好解释自己在楼道里坐了半宿,于是懒散地笑笑,闷声说:“帮我请个假吧,我明天再去补假条。”

“你自己在宿舍能行?”另一个舍友过了看了看,用手背贴在何意的额头上试了试,“还行,应该没烧。你有感冒药吗?”

何意“嗯”了一声。

舍友道:“我暖瓶里有热水,你可以喝。”

何意应下,等人都走后,蒙头在宿舍里睡了一整天。

期间舍友们回来了两趟,一趟给他送感冒药,另一趟是送饭。他将药喝了,那饭菜却无论如何都没胃口。于是继续回到床上睡觉。

手机被他放在了枕头边,何意每次醒过来后都会看一眼。然而上面始终干干净净的。

直到晚上,他才等到了贺晏臻的电话。

何意将手机静音,看着手机屏幕亮起又暗下去,心想,昨天自己打了那么多遍,几乎要将他手机打没电了,那他今天能打几遍?

他看到数条未接来电时,内心有没有什么想法?假如自己不提,他会主动交代吗?

屏幕亮起又暗下,何意默默在心里数着。

两次。

他知道自己这样太不成熟,但这种以牙还牙似的行为,能稍稍带来一点报复似的快感,平复掉的委屈。

然而两次之后,贺晏臻就不再打了。他转而发了一条微信:“听彭海说你感冒了。好点了吗?睡醒后给我打个电话。”

何意怅然地盯着手机,脑子里闪过多种念头,如何质问,如何点明自己已经知道的,那些被刻意隐瞒的真相,如何让贺晏臻自证清白,又如何与对方重归于好。

他是相信贺晏臻的,相信他的人品不会做脚踏两只船的事情。昨天晚上,他们可能仅仅是一起参加了聚会。

可何意心里还是很难受,米辂两个字对他来说犹如跗骨之疽,他只想彻底地远离。

他仍是害怕米辂的,那是他心里战胜不了的暗影。

何意轻轻擦了擦屏幕,想着贺晏臻的种种好处,试图让自己冷静一些。但他又忍不住想起了他妈。何妈妈当年就是念着米忠军的好,一直被蒙在鼓里十年。

能被骗得这么彻底,除了米忠军心黑外,或许,也因他妈不愿睁眼看。

这样想来太没意思了。

母子两辈……都要忙着争男人吗?

——

贺晏臻一直没等到何意的电话。

他在第二天抽空打了过去,那边接了,匆匆说了句在门诊观摩便挂了。等到晚上再打,却又是在跟师兄讨论课题内容。

贺晏臻觉得不太对劲,但离着汇演只有一周了,他们的训练强度屡次加大,他自己也忙得晕头转向,于是打算等汇演结束再说。

几天时间过得很快,汇演前一天,贺晏臻回家休息了半天,整个人躺着沙发上一动不想动。

贺爸爸专程赶回来,要跟老婆一起去看儿子的比赛。俩人在书房收拾拍照的设备,见贺晏臻累成这样,忙让阿姨给他炖个补汤。

“你们结束以后,学校里是不是也有个庆祝?你想好表演什么了吗?”梁老师道,“挺久没听你弹钢琴了,要不报个钢琴曲目也行。”

“不用。”贺晏臻却说,“我不参加。明天汇演完,我就跟国护队没有任何关系了,请您尊重一下我的意愿。”

贺爸爸听他口气生硬,诧异地拍了拍他:“怎么跟你妈说话呢,国护队怎么了?”

贺晏臻又闭上眼,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没什么。就是些无聊的争斗。”

他当初拒绝学长时便说过,老队员们往往是大一就入了队,之后天天训练,经过一轮又一轮的淘汰,辛苦一年后才能从预备役转正。

转正之后更是天天出操,每天天不亮就要去升旗,风雨无阻,遇到运动会等活动更是要占用学习时间,提前两周开始集体训练。

现在因为学校的面子,辛苦了两三年的老队员们被筛下去。反而是从来没参加过训练的大高个们上了场,代表A大参加汇演。

泥人尚有三分火气,更何况这些人。大家找到学校,学工部迫于压力,只得表示他们没有这样的硬性要求,汇演的选拔是看综合条件的。

总之学校不承认,队员们便将矛头指向了新人。训练时候,老队员们故意各种出错,于是所有人被迫一遍遍的练习。

贺晏臻的脾气大,别人忍气吞声,他偏不惯着臭毛病。结果在几次矛盾后,他被卷入了国护队里令人可笑的站队纷争。

米辂的学校也参加这次活动,队长正是姓罗的那位。

上个月,对方学校派了几个人过来观摩他们训练,米辂也在其中。贺晏臻跟米辂不说话,米辂自己却跟A大国护队的人有了联系,加到了那些人的群里。

贺晏臻不在里面,不知道他们都聊了些什么。但慢慢地,他察觉到了那群人对自己态度的变化。

后来,贺晏臻才知道米辂私底下请大家吃饭,给他们送奶茶,替贺晏臻维护好了关系。

圣诞节那天,甚至有队员在贺晏臻训练时,帮米辂将平安果送到了贺晏臻的教室。

贺晏臻跟何意在一起后,便将米辂的联系方式都拉黑了。但圣诞节的这一出,让他不得不从别人那要到米辂电话,主动联系了这个人。

米辂来之前刻意打扮了一番,艺术学校的熏陶使得他的表情气质都格外精致。站在人群里一眼便能认出来,像是个漂亮的小王子。

贺晏臻那天要去给老师送礼,换了衣服下楼,跟他往学校外面走去,一路上惹来无数关注。

李默便是那时跟他走了个面对面。

贺晏臻当时走神,没看见舍友的招呼,等到一处安静处,他才对米辂道:“请你以后别自作多情干涉我的事情。我不需要你这样做。”

米辂歪着头看他:“贺晏臻,是你自作多情吧,我交朋友怎么就是为了你了?”

贺晏臻皱眉看着他。

米辂却又笑了笑:“敢情你也知道我是为你好。以前我对你的好你都不记得了吧?你现在心虚什么呢?反正过阵子都会忘。”

“你想对谁好那是你的事情,跟我没关系。为我做事喜欢我的人多了去了,我还要个个负责?”贺晏臻见他又要来那一套,脑子只觉嗡嗡响,“你是不是有臆想症,觉得我不搭理你是对你有意思?还是你觉得,你只要对一个人好,别人就一定会对你产生感情?”

“是又怎么样?”米辂抿了下嘴,望着他,“结婚了的还能离呢。你现在就谈个恋爱,说不定哪会儿就分了。”

“你放屁!”贺晏臻最怕别人说他跟何意分手,当即怒道,“别以为天下男的个个是你爹!你妈气死何妈妈的时候也这么想的吧?”

“你什么意思?”米辂脸色一僵。

“道德观是会遗传的。你家这种……”贺晏臻顿住,伸出一根中指,道,“让人从心里瞧不起。”

他将人骂走,自己气得不轻,转身又去买礼物看望老师。

何意说过在医院里的烦心事,贺晏臻当时便想到,他高中生物老师的亲戚就是那边医院,梁老师当初便提过,等何意实习的时候让那边照拂一下。

他回到北城后催他妈打听,最后一问,那人虽然从医院调走了,但关系都还在。

他现在都大二了,现烧香现拜佛显然有点说不过去,老师也未必会为了他一个学生欠人情。于是最后,贺晏臻央求梁老师出马。

而作为交换条件,他则答应了进国护队,并好好训练拿下旗手的位置,以这次汇演为姥爷庆寿。

梁老师打了头阵,后面关系维护却得他也时不时出面。

那天送礼时,老师正好评了职称心里高兴,拉着他喝了点茅台,又让他尝了尝别人送的外国清酒。

贺晏臻就这样被撂倒了。老师的家里还有别人,一时又走不开,正好看到他的通话记录最近的是米辂,便给米辂打了过去。

最后,米辂跟另一个朋友,将贺晏臻送回了家。

米辂刚被贺晏臻骂过,一路上边哭边看贺晏臻难不难受,他那朋友动作粗鲁一点儿,他都要心疼。

“你说你是不是欠啊!”那朋友看不过去,忍不住说他,“这人把话都说绝了,你管他死活呢,往路边一扔得了。”

“他一直都这样。”米辂却又替贺晏臻辩解,“以前别人给他送情书,他连拆都懒得拆,中学时很多人骂他渣,觉得他不知道心疼人,没礼貌。可我就喜欢他这样,我觉得他好酷。”

米辂给梁老师打了电话,让她把楼道门禁打开,送人上楼的时候,他不禁想起自己来这边喊贺晏臻去上学,俩人无话不谈的日子。

“如果没有何意,那该多好。”

——

贺晏臻醉后断片,并不知道发生过什么。

他在第二天中午想跟何意联系时,才看到这人昨晚打过语音电话,最后一通还打通了。

贺晏臻只当自己迷迷糊糊干了什么事。于是给何意发了信息。

他这阵子忙着为加入模拟法庭做准备。校队的筛选十分严格,贺晏臻现在在国护队的体能训练太占时间,他只能利用碎片时间搜集往届赛题资料和最佳书状。

所有的事情都集中在年底,他又迫切地想要成长起来,于是这段时间忙得焦头烂额,甚至偶尔会有力不从心的感觉。

现在终于熬到了汇演的前一天。

只要明天汇演顺利,以后就可以回归正常生活了。

“退出的话,好像要写一万字的申请书,审批不一定能过。不过你们这次情况特殊,应该会好办一些。”梁老师看贺晏臻累的下颌线都锋利了许多,也有些心疼,“你早点去休息吧。”

贺晏臻“嗯”了一声,洗澡上床,睡前给何意发了一个“晚安”。

何意没回复,直到午夜,零点时,贺晏臻的手机屏幕亮了下,上面显示来自何意的信息。

“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