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就是添双筷子的事嘛!”
最终天一宗凭空冒出一个小孩的事很快被四人接受了。
左明镜牵着小孩的手,身后是抱臂徐步的蓝衣司徒琅,最后是紧紧跟着师兄师姐,脑子里却想着别的事低头前进的辛景。纳兰早已冲进饭馆叫饿。
咕咚锅是没有空闲桌子了,隔壁的炒菜饭馆也挺好吃。
“小六。”司徒琅回味小孩刚刚说的名字,“难道宗门有六个孩子吗?”
“是小榴,榴花的榴。”小榴咬着鸡腿,更加口齿不清。
司徒琅食指关节扣扣桌子,又指指酒杯。示意他在桌上蘸水写字。
小榴啃过鸡腿的手指戳进左明镜的酒杯里,泛起油花。左明镜嫌弃表示这杯不要了。
桌面上一个蘸着水迹反射灯光的“榴”字。
“口齿不清,字写得倒是漂亮。”左明镜没有二度嫌弃。
“对了,之前有个问题你还没有回答。”
司徒琅问。
“你在天一宗是什么职位?是被谁收了弟子,还是没有拜师?”
小榴放下鸡腿,仿佛这是个非常重要,非常有仪式感,且让他骄傲的事情。
“没有拜师,是你们一起教我。”
“你们都云游去了,我是掌门哦。”
四人乐了。没太把这句话当回事。
“那我们天一宗最后是天下第一强吗?那修仙界最后飞升的都有哪些———”
轰动!
外面突然晴夜一声炸雷轰响。
闪电就落在饭馆,照得如同白昼。
村民被惊吓到,说这闪电这雷声可真不常见,交头接耳说真怪。
但修仙之人对此熟悉,四人皆是脸色一凛。
“大师姐,天雷提醒。”
“未来的事,不能问太多。”
小榴在天一宗山门住了几天,帮老四做饭时采蘑菇,帮老三研究咒时磨墨,帮老二给姑娘写情书时折信封。
前几日平平静静,吃吃喝喝,顺便修补院子里被时空裂缝砸出来的洞。
到了第七日,倒是见到了第一波来找茬的人。
师尊闭关的消息传开,天一宗的仇家难免有人试探,甚至挑衅。
这日阳光正好,左明镜正脱了上衣在宗门口削木剑。
转眼就看到小剑州宗门山下来了一群人。
左明镜眉毛一挑,随手把木剑耍个圈。
为首的是个白胡子老头,毕恭毕敬行礼:“麻烦小友通告一声,在下是西固山白湖道人,特来向天一宗宗主请教。”
明知故问。
左明镜心中冷笑,面上仍走流程答:“不巧,我师尊几日前已经闭关,数年间不出。”
“哦,那可是太不巧了,”白湖道人像模像样般摇头可惜,眉眼间却是喜色。
“我等久闻天一宗名声,特来讨教一番风采,宗主却不见我,真是遗憾。”
“不知宗门内,可有别人可以应战?”
他们就是算准了天一宗宗主闭关,才浩浩荡荡带着人马来小剑州宗门山下,故意叫嚣要比试。
若是弟子不敢应战,就说天一宗空有名声,实则无人可用。
若是有弟子应战嘛,那白湖道人就来一个打一个,打不过那宗主老怪物还能打不过徒弟吗?可笑。
反正要乘机灭灭威风。
谈话间,天一宗其他几人也出来了。
辛景不发一言,纳兰握拳娇哼一声。小榴午睡被吵醒,揉揉眼睛站到左明镜身边,勾他手指。
左明镜客客气气:“不知道长想比拼的是哪一项?剑术,经文,还是——”
“那自然是无情道道义。”白湖道人打断。
他当年输给天一宗宗主的就是无情道。现在来找回场子。
左明镜左耳的流苏轻动一瞬,似有风传信。
左明镜似是聆听思考片刻,而后他唇畔轻笑,桃花眼眯起,手掌往宗门中央空地一指:“请。”
“小友这是何意?”
“我大师姐答应了和你比拼。”
大师姐?白湖道人没放在心上。
天一宗几个弟子名声在外。只是老大闭关多年,没人知晓实力。
他刚刚试探过,出来的这几个弟子,论筋骨确实算是奇才,但居然都没有无情道心。他心中得意,徒弟们不过如此。
他得意到忘了,首徒往往是最恐怖的弟子。
白湖道人微昂脖子,刚开始的那副和煦的假样子已经剥去:“那你们大师姐人呢?”
左明镜到底是此刻天一宗的发言人,面上微笑,却只说:“你先请,师姐说了,你坐下起,比赛就开始。”
也罢。白湖道人冷哼,多半是知道必输无疑,怕丢脸不敢露面。
反正天一宗的脸面,他是要踩定了。
无情道比拼,讲究的是“道心感悟”。
规则中,两人静坐,同时感悟太上忘情,而后化道义之力折服对方,直到一方被击倒。
讲究的是一个内里乾坤,丹田识海,碗中水波。
一般来讲,这种比赛没啥大看头,不像剑术比赛你来我往花里胡哨,也不像咒术比赛符纸满天。
两人静坐,正常的坐个个把时辰,最短的几柱香,最长的几天几夜都有。外行一般不看。
左明镜早已牵着小榴退到同门身边。
“真好笑,他们总觉得自己打不过老头是因为各种瞎编的借口,久而久之这些借口把他们自己也骗到了。其实就是技不如人又好面子。”
那白湖道人端平双手,立马有两个徒弟左右两边给他清除道袍上的灰尘,又拿柳枝拍打,撒上香雾。
更有妙龄少女拿梳子帮他梳理发尾,整理发冠。
而后他才往前踏一步,有模有样坐下。
很轻的钟声从天际响起,这说明比试开始了。
而后四下静谧,方圆里难闻鸟声。
而与此同时,几张符咒悬空升起,在半空形成保护罩。奇怪的是,那罩子只罩了西固山弟子那边,却没有挡住天一宗几人。
西固山弟子朝施法者问:“你这是何意?”
“啊?”辛景憨憨一笑,他面庞轮廓圆润,笑起来很是纯良无害,“师姐让我打保护罩,我怕师姐伤到你们。”
话语十分真心实意。听在别人耳里却是带着刺嘲讽。
辛景挠挠头:“那我撤了啊。”
只是转瞬之间。
从天际突然爆发无法直视的蓝光,巨大的蓝色四射,经文飘荡悬空,覆盖了整个小剑州。
天际钟声再次敲响,声音还悠悠荡漾空中。
蓝光再凝出实体,横扫而来。
无情道,肃杀一击。
那白湖道人眼角出血,倒地不起。
他座下的所有弟子更是被打得趴在地上。
“太抱歉了。”辛景道歉,“我撤得太快了,我也没想到你们输得这样早。”
西固山弟子气得再次吐血。
慢悠悠的声音从宗门深处传来,咬字清晰。
“前辈,你输了,请十年之内莫要再入我小剑州。”
小榴疯狂拍手:“娘亲好酷!”
那白湖道人最后昏迷着被弟子们一路抗下山。
他怎么也没想到,司徒琅的面还没见过,就输给了她。
他特意带很多人来,本是见证他找场子,结果让更多人见到他丢脸。
等一切闲杂人等离开天一宗,司徒琅才从宗门内走出。
“师姐不出门就把人打服了,”纳兰很高兴,“这下能清净一段时间了。”
左明镜分析:“不一定,也许更多人上山挑战呢,不要紧,来一个打服一个。”
司徒琅倒是没说话。
左明镜笑嘻嘻:“师姐确实闭关多年没下山了。”
司徒琅语调淡淡:“我一见人就烦。”
又瞥眼左明镜。
“把你那衣服穿好。”
长得就是个花心样,还不好好穿衣服。
小榴住到第九日时,终于暴露出大问题。
“丢人,丢人死了啊!”
那是未时,本来计划是老二老三出门采买宗门东西,顺便带小榴看看烟花大会,夜里再回来。
结果未时他们就回来了,左明镜脸色难看,小榴低头。
左明镜甩开小榴的手,一个人回屋子里自闭。
“嘿嘿,”辛景尴尬摸头,但是他的语言表述系统稀碎,“就是,二师兄,不太习惯输。”
“他赌钱了?”司徒琅莫名其妙。
“有姑娘甩他了?”纳兰幸灾乐祸。
辛景讲述的磕磕绊绊,大概就是本来逛集市很顺利,还有人见小榴冰雪可爱,送了糕点。
结果没走几步,就碰到了隔壁致远派。
致远派和天一宗隔山相望,关系不好不差,明争暗斗不少,基本都是天一宗样样压一头,致远派不服也没有办法。
久而久之两派养成了见面就要比上一番的坏习惯。
这天下山,左明镜碰到致远派少门主无极,少不得你来我往攀谈。
少门主瞧见小榴,眉眼一喜,道:“巧的很,我们门派正好收了几位根骨极佳的弟子,也是门主亲传,和小榴差不多年纪,不如比试一番?”
小榴小孩子心性,只当去玩,立马说好啊好啊。摇着左明镜的袖子说要去。
左明镜一想,小榴是天一宗人,又是师姐孩子,又说是被我们带大的,肯定不差。当即就答应了。
几人立刻前往致远派,拉起擂台。
左明镜悄悄释放心法,探查一番,发现那几个弟子都是平平无奇之辈,心中十分高兴。
左明镜前期还装模作样:“哎呀,小孩子间的玩闹罢了,这么正式做什么,你们输了多伤孩子自尊啊。”
结果看着看着,左明镜的脸色就越来越黑。
小榴简直是被隔壁弟子压着打。
比剑术简直被掀倒在地。
左明镜何许人也,赢不了棋敢掀桌,吃不到饭敢摔碗。
不在乎规则,想方设法给小榴放水。
剑术输了就说你们家剑不顺手,我家小榴用不惯破铜烂铁,换个比。
体术也输了,就说我家小榴来的时候还没吃饭,再换个比。
咒法也输了,就说小榴才几岁啊,再换个比。
左明镜心里想,怎么着也能有个拿手的吧。只要有一个赢了咱就算找回面子了。
结果样样都比样样输啊。
最后连背诗也输了,连算数也输了,左明镜真是想找借口都要先把自己气噎死。
“无极兄,”左明镜慢悠悠的,“你们一行人欺负我们小榴一个,真不要脸。”
他轻飘飘扫视众弟子:“还是车轮战,太过分了。”
无极是个老实人,是左明镜多年酒友,连忙就说:“这是我考虑不周了!”
无极兄道着歉,又送了两瓶好酒。
“只是第一轮比的是剑术,一对一也称不上欺负吧?”
左明镜牵着小榴告辞,冷冰冰:“是你们的剑太次了,下次小榴用木剑也能赢下。”
“有怎么夸张吗?”纳兰纳闷,“二十五加十二,他也没算过别人?”
辛景点点头。
“白日依山尽的下一句,他也不知道?”
辛景再次点头。
“我真是几百年没丢过这个大脸啊!”
左明镜终于从房子里出来:“眉毛都给人剃光的那种丢脸!”
“我们宗门从来没有受过如此奇耻大辱!”
“二师兄,”纳兰不赞成,好像前年为了个体术第一的名头,把无极揍趴下的人不是她,
“你自己有没有了解他们的实力?你冒然让小榴去,你才要背责任。”
“不怪二师叔,我自己要去的。”小榴拉着左明镜的衣摆,左右轻摇摆动示好,“我也没想到我会打不过嘛。”
左明镜看着那来回摆动的衣袖,气笑了,又觉得心软。
矛盾中开口讲其他:“我看了致远派的几个新弟子,根骨算不得多好——”
语毕,突然想到个重要问题。
他们一直默认,小榴自称是司徒琅的孩子,那必然极有天赋。
不待左明镜停顿好奇,司徒琅已经走近,朝小榴伸手。
小榴立刻变脸,高高兴兴扑过去:“娘亲娘亲!”
司徒琅单手拍拍他的背,另只手抚过他的头顶,灵根和识海的光芒外显。
确确实实一副好根骨。
左明镜想到这么个好根骨居然今天拿不稳一把剑,又气笑了。
小榴又靠在司徒琅怀里抱了会,司徒琅问:“你学过修炼吗?”
“学了,学不会。”小榴老老实实。
“背诗和算数,基础的也不会吗?”
“会的会的。”小榴得意,“会三字经和十以内的算数。”
人中龙凤的四人沉默。
“老二,你还在想什么?”
左明镜难得迟疑,而后开口:“我想了一下天雷提醒,讲不好,以后的掌门还真是他。”
他总不能当着大师姐的面说,他觉得小榴有点笨笨的吧。
完了,我们宗门,不会要交给笨蛋吧?
老三老四也在想同件事。这致远派,同辈里都被天一宗打服气了,可这下一辈,不会要反过来被压着打吧?
听起来很无望啊啊啊。
一片寂静中,大师姐司徒琅悠悠抬起小榴双手。
她拿出一块玉佩。
玉佩蓝绿色,可以查血脉关系,同源则玉佩变色,不同则保持原样不变。天下唯一一块。
司徒琅蹲下,手法极快,小榴感受不到任何疼痛,就被取下一滴指尖血,灵力包裹,伤口转瞬复合。
司徒琅指尖对准玉佩,也滴下一滴血。
其他三人探出身。
两滴血顺着玉佩纹路流动,而后全被吸进玉佩中,玉佩变成了橙色。
真真切切是师姐的血脉。
司徒琅低头端详半晌,而后抬头,眼神对准小榴眼睛,盯了一会,迟疑发问:
“你爹,是不是很笨?”
魔族。
魔族从前有黑赤青蓝四族,每天都在为地盘争斗,无日消停。
直到青族出现了一位少君,手段高明,竟然短短百年间,将魔族初步降伏统一。
而今的魔族,以青为尊。
此处名为百厄谷,是魔族斗争必争之地,身后是腥风血雨。喊杀声没有停歇。
谷前倒是摆放一张桌子,四平八稳。高位有一个青衫高挑男人,手上一盏白玉杯,骨节修长。
男人身姿挺拔,高马尾,眉眼温和。
左眼眼尾往下处,有很小的青色竹叶魔纹,泛淡淡金色。神情平和若三月春风。这谷里狠戾肃杀的气息倒是一点没有影响到他。
桌前是三只小银狼,刚刚有灵识。银狼的面前居然各自铺开本武功画册。
裴若松指点身后江山。
“这招是青族的招魂幡,专克赤族亡灵阵。”
“这招叫分魂,啧,打得不够优雅。”
“刚刚那个拆招不错,你们记下学习学习。”
好像并非生命搏杀,而只是教学案例。
三只小银狼点点头,费劲扒开画册。
终于有人来报。
“少君,百厄谷已被拿下!”
三只银狼眼睛放光,绿眸牢牢盯住主人,但仍规规矩矩坐在桌边,只是爪子扣紧桌子要抓出深痕。
裴若松倒是表情轻松,没有太多欢喜,这场赢是意料之中。
“下课了,去玩吧。”
银狼嗷呜嗷呜叫着,撒欢奔到谷底。
裴若松执杯,看着三道银色奔跑的光线,又望向谷底血红色的土地。
他手指轻敲桌子,慢条斯理地想,这里光秃秃的,该去买点花草种子装饰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