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路过的轰鸣声划过在旧金山某处富人别墅区的上空画下一道白色的长线。
保时捷在街区划过一道红色的影子,熟稔的驶入了为迎接她打开的车库门。
停车,熄火张扬的车子里从上面下来一位风姿绰约的女士。
她随手将眼前戴着一副墨镜推到了头发上抬头朝别墅二楼看去,就看到有人正靠在石膏栏杆上神情有些落寞。
是孟知槿。
她挽留不下程惜眼睁睁的看着那个红色本子被钢印落下一个明晃晃的印章,连告别都没有独自来了她父母现在定居的旧金山。
“宝贝,怎么回来的这么突然?”沈姗正跟朋友喝着咖啡接到孟知槿回家的消息,立刻开着车回来了。
询问着,沈姗便将她的手放在了孟知槿的肩上。
来自亲人的熟悉感总让人在脆弱的时候容易红了眼眶,孟知槿微抿着的唇抿得更紧了。
她就这样低垂着眼睫,清冷的声音罕见的露出了挫败:“妈妈我离婚了。”
沈姗有些意外:“怎么回事?”
孟知槿也不止一次的问过自己这个问题,空荡荡的答案悬在喉咙中。
就像是一道无解的数学题,在倒计时的最后换成了一声叹气:“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们最近经常吵架吗?”沈姗询问道。
孟知槿摇摇头:“只吵过一次。”
“因为离婚?”沈姗又问。
孟知槿依旧摇头:“她这次入围了玉奖的最佳女主张老师是这次玉奖的评审之一,上次酒会碰到了张老师我就跟他说了一下让他如果有机会提携一下她。”
沈姗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道:“所以她知道了来跟你吵了一架?”
“嗯。”孟知槿点头。
她抿了抿唇又解释道:“我不是对她没有信心妈妈。我就是想求稳。既然她那么想要我就拼尽全力给她。可是她反而不接受这样。”
沈姗明白孟知槿的意思,轻抚着她的肩膀,又道:“我今天还听陈编剧说,你跟她磨了很久的剧本,想把阿芳跟妮妮的番位改一下,可是现在又改回去了?你有想过程惜为什么不接受你的这个安排吗?”
孟知槿听着沈姗这话,眼神微微怔了一下,低沉的眼神中翻出些无解:“她一直挺有个性的,但是跟我在一起相处的时候就一直都很乖,也很听我的话。可是关于这次她用来竞争最佳女主的片子,我想让她演《默》,可是她却说什么都不想出演,也真的在我的意料之外。”
“妈妈,我觉得这个本子是绝对可以拿奖的,甚至能冲一下金弦奖。她很天赋,以她的演技再加上我在旁边帮她,是绝对可以的。”
“可是一番原本是你的。”沈姗道。
孟知槿却不然:“我不在乎的,妈妈。她想要,我就愿意给她。”
“可是你有没有问过她的意见呢?”沈姗一针见血,“我指的不是你做好一切放到她面前,问她要不要。而是在做这一切之前,就跟她商量。”
孟知槿又一次被沈姗的问题问住了。
而那这些天一直蒙着她,甚至让她有些偏激的对程惜心生怨怼的情绪,轰的一下被炸开了。
有风天边吹过,一种似有若无的感知萦绕在孟知槿的身边。
好像造成她跟程惜现在不可调节的矛盾的那个人不是旁人,是她。
“孩子,你知道麻雀为什么不能被人圈养吗?”沈姗又对孟知槿问道。
这句话跟仿佛跑了题一样,没头没尾的。
孟知槿疑惑不解,但还是规矩的摇了下头:“不知道。”
“老人说麻雀气性大,囚禁了它,它就会活活气死自己。”沈姗看着楼下草坪停着的几只在吃草籽的麻雀,温和的声音像是在将一个亘古悠长的故事,“事实也的确如此,麻雀一旦发现自己被囚禁,就会选择绝食,哪怕它的主人对它再好,也会不吃不喝,直到死掉。”
“没有自由的活着,不能称为活着。”
从一开始的眉头微微蹙起,到后来眉间逐渐松开的平坦。
程惜听着沈姗给她讲的这个故事,眼前不由得浮现出了程惜坐在餐桌前同自己对视的样子。
那漆黑的眸子就这样直直的看着自己。
灯光落下全是明晃晃的倔强,还有像是玻璃溅碎在其中,划出的一道道伤痕。
她的的确确的爱着这个人。
可她也的的确确的不够了解这个人。
“我看得出来你很在意她,很爱她,但两个人在一起是一场自由的融合,而不是单方面的迁就与囚禁,爱一个人要先尊重她。”沈姗语重心长,“小惜这个孩子个性要强,我想她想要的不是荣誉。荣誉对她来说,很可能只是她的追求的具象化表现。”
“知槿,你喜欢的,不就是她那种可以豁的出去,像太阳一样耀眼的样子吗?”“如果用你这样的方式,你觉得这颗小太阳还会继续发光吗?”
像是被人提醒才意识到的追悔,孟知槿烟筒轻颤着抬起了头。
太阳的光狠狠的划过她的眼睛,却并没有冬日里的那份灼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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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悄无声息的挂在了山头,许是最后一次任务,大家在一起都玩得都格外开心。
程惜跟孟知槿组的最后一个题被孟知槿完美回答,她们也凭借着一分之差超过了余桐跟许常言组,暂列第一。
这是件很值得高兴的事情。
尤其是对于程惜这只胜负欲有点强的狐狸,她就这样举起酒杯跟身边人碰了一杯。
只是扬头喝酒的间隙,有什么被她压抑着的情绪从眼眶中掉了出来,接着就在抬头的时候,又恢复了那漫不经心的懒散恣意样子。
随后其他两组上场,程惜看他们答对了题也喝,答错了题也喝。
孟知槿在一旁看着,第一次有些无能为力。
旁人看不出来程惜是在放纵麻痹自己,她却明白。
那段视频是扎在她们两人心上最深的刺,放不开,便每一次别人提起,就要狠狠的扎一次。
最后也不知道程惜喝了多少酒,起身的时候差点没有站稳,一路上都是孟知槿扶着她回去的。
老式高档住宅的电梯嗡嗡运作着,熟悉的声音让程惜回到了那个她在这个城市买的第一套房。
跳跃的数字停在了对应的楼层,电梯门打开,有风从楼道里涌进,连带着还有淡淡的清香。
程惜依旧形容不上来这种味道,却在酒意晕染下潜意识的推动下,想要去靠近这抹味道。
孟知槿刚刚推开门,就有温热靠在了她的脖颈。
程惜就这样借着孟知槿撑着自己的机会,狡黠又直接的贴了过去,嗅着那抹味道,将含着声音的酒意热气落在她的耳廓:“孟老师,孟知槿,姐姐。”
孟知槿霎时间就僵住了,扶着程惜的手紧了一下:“小孩。”
熟悉的称呼,熟悉的口吻。
程惜晕晕乎乎的,又像是想起了刚才发生的事情,微眯着的眼睛带着笑意:“我都不知道,孟老师还记得过去的那些事情。姐姐……你告诉我,演戏是演戏,生活又是生活,那你为什么要对着镜头做这些事情。”
“我们在演戏啊……我们在演戏不是吗?我们在演戏是吧……”
程惜的声音含着酒气,听起来有些含糊不清,却又格外清楚。
她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反问着,就像在一遍又一遍的叮嘱自己。
叮嘱自己不要想起过去,不要觉得不甘心。
更不要……动心。
可喝醉了酒的程惜却忘了,也根本来不及想。
她让自己“不要”的前提,是已经“快要”了。
“不是。”
而孟知槿就这样看着程惜,否定了她的说法。
程惜闻言,眉头蹙了起来:“为什么不是?”
她稍稍离开了些孟知槿,靠在了玄关处的柜子上,借着自动亮起的灯光,看着孟知槿:“姐姐,你究竟在想什么啊?你能告诉我你在想什么吗?”
那被酒意氤氲的眼瞳迷茫又哀怨,过去被匆匆按下的情借着酒精带来的混乱,翻涌了上来。
程惜的脑子里一下涌进很多情绪,音调也变得高了些:“姐姐,为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现在是,过去也是。”
“我尽可能的去补课,去了解你的过去,去看你演过的戏,就是想能跟上你,了解你,可是到头来我还是一点都不了解你!我到现在连你为什么的幽闭恐惧症都不知道。”
“我要多努力,才能配得上你啊?”
“我其实,是不是……早就已经配不上你了?”
跳跃的思绪像没有路线规划的车子,在程惜的脑袋里横冲直撞,想起一句说一句。
那向来明艳的声音渐渐带上了哭腔,孟知槿在程惜依旧昂着的脑袋里看到了她眼眶中一片一片的破碎星光。
离婚后孟知槿才明白,她这一路走来实在是太过顺风顺水。演技的天赋让她出道即巅峰,父母的加持,让她拥有着旁人无法拥有的家世背景。
利益相关,她生活的环境是一个周围的人对她言听计从的环境,没有人会对她的想法有什么反对,她向来所想即所得,也导致她脱离镜头,做回自己后,忘记了去征求一个人的意见。
但不是所有事情都是她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
尤其是关于感情。
关于两个人相处。
孟知槿无比痛恨自己当初自以为是的“为程惜好”。
痛恨自己只在乎自己的感受,从不主动与她磨合,始终让她处于对自己空白的不安中。
有点老旧的感应灯没有感应到其他的动作,自顾自的暗了下去。
昏暗的房间里传来一声浅浅的呼吸,有酒精顺着这份空气落在了孟知槿的舌尖。
她就这样看着程惜,轻声在黑暗中叙述:“我得幽闭恐惧症是因为小时候家里新来的保姆跟她的男朋友将我拐走,我被关在小黑屋里五天,从那以后就得了幽闭恐惧症,也是在那以后我被我妈妈带着拍戏,走上了演员的道路。”
程惜蹙眉,混沌的眼睛里也在此刻闪过一丝诧异。
她像是感知到了对面的人在跟自己传达什么感情,可单线条的大脑不允许她思考太多,只道:“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孟知槿闻言微垂下了眸子,微抿着的唇角泻出一声轻笑。
不过一秒,她重新抬起了头,直视着面前这个喝醉了酒,也不知道明天醒过来还会不会记得自己此刻所说的话的人坦白道:“不干什么,就想重新追你。”
“更坦诚的,追求你。”
醉酒是酒精积累的后果。
可清醒,却是一句话的事情。
程惜含着酒气的眸子猛地一怔。
她的大脑此刻再单线程,也还是听懂了这句话。
寂静中的四目相对,窗外投进的月光描绘着程惜缓缓昂起的脖颈。
她就这样靠在身后的柜子上,命令般的对孟知槿讲道:“那就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