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美梦在崩塌前都会有一段梦魇悲伤,痛苦,狼狈至极。
它吞噬了人们在这段梦里的所有负面情绪让人们抱着永远都不再想起的念头把它们封存。
而此刻被暂停键暂停的画面就像是一把铁质的扳手,毫不留情的将这用钉子钉死封存的木棺撬了开来。
玉奖过后《白昼》又在国内狂澜各项大奖。
程惜在面对荣誉加持的同时还有许多过去的她不曾想象过的东西朝她涌来。
饶是当时年纪小,少不经事也根本没有见过这个世界对她的恶意。
程惜不知所措,甚至气急败坏的跟这些人理论可这些人哪里会听她的解释,听到对方给了自己眼神回应,跳的就更欢了。
幸好还有孟知槿在。
她像是一座墙,从程惜世界竖起,帮她阻挡着外界的不友善像是狂风吹不过的安全地带,夜晚阳台的依偎,就足以令她不去在意。
程惜第一次觉得她对孟知槿并不是那么的赞同理解是在她决定要接下《被遗忘的少女》时。
那天她刚刚跑完通告回家,孟知槿早就做好了晚餐坐在座位上等着她。
“回来了来过来有个本子挺好的你要不要过来看看。”孟知槿说着就将身边的一个本子递给了程惜。
是《默》。
程惜站在孟知槿身边看着第一页被修改的内容说不上来那里觉得不舒服了微微蹙了下眉:“我昨天不是跟姐姐说我想接《被遗忘的少女》了吗?而且我记得姐姐你在这个本子里的的角色是女一啊?怎么……”
“嗯我跟导演讨论了一下,觉得调换一下,你来出演这个妮妮会更出彩,拿奖的概率也更高。”孟知槿道。
程惜听着孟知槿的话,向来对她说做安排选择接受的她,这次有些犹豫。
手指摩挲在纸张上,发出算不上明显的声音。
顿了一下,程惜还是选择说出了她心里的想法:“可是姐姐,我还是喜欢《被遗忘的少女》。”
“那个本子也不错,可毕竟导演不算出名,夺奖还是有一定的难度。”孟知槿跟程惜分析道,“《默》不一样,你也知道导演跟班底放在国内国外都是一流,虽然拍摄周期长,但比较稳。”
饶是当时刚出道,就已经站到了旁人不曾站过的高度,程惜并没有将团队配置看得很重。
她有自己的想法,将手里的剧本递还给孟知槿,坚持道:“姐姐,你就相信我嘛。就算班底不是多么好,我也一样可以拿影后。”
孟知槿的眼里第一次闪过了程惜琢磨不透的眼神。
她抬手接过剧本,问道:“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
程惜依旧摇头:“我喜欢廖宁这个角色。”
“好。”握了下剧本,孟知槿点了头,接着她眼睛里的神色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温柔,“放心,我会帮着你一起琢磨的。”
程惜脸上立刻露出了笑意,熟稔的将孟知槿搂到自己怀里,极尽亲昵的圈着她:“谢谢姐姐。”
接下《被遗忘的少女》后,程惜便投入了电影当中,孟知槿有空也帮她分析入戏,两个人虽然聚少离多,但也还算相处的不错。除了有时候程惜醒来,看到孟知槿帮她写在剧本旁边的,满满当当的今天这场戏的分析。
感动是感动,只是这就好像孟知槿不放心自己,用这样方式代替不能到场指导的她一样。
程惜看着床头上放着的剧本,抿了抿唇,什么也没有说。
一切的变故还要从那年的六月开始说起。
像是早就埋下的种子淋了连日来的雨水,终于冲破了土壤的禁锢。
《被遗忘的少女》拍摄结束,很快就提上了剪片送审的环节,次年五月正式上映。
虽然是一部文艺电影,但上映后依旧好评如潮,正巧当年玉奖比前一年推迟了一个月,电影也顺利投递入围。
这天程惜参加了一个综艺节目录制,录制结束回去时,程惜慢慢悠悠的跟从后面走过来的老牌影帝并排在了一起:“程小惜。”
程惜有些紧张,这个人可是这次是玉奖的评审员,毕恭毕敬的颔首打招呼:“张老师。”
张影帝倒是比程惜自然,问道:“这次入围了玉奖最佳女主,感觉怎么样?”
“有点紧张,也不知道自己的实力够不够得上。”程惜回答的很是官方。
只是她有着上次《白昼》上映的经验,对这次同样反响不错的《被遗忘的少女》格外自信。
程惜演技不错,张影帝信了。
他拍了拍她的肩膀,宽心似的对她透露道,“可以的。”
“知槿可没少在我这里说你的好话,好孩子好好演,拿到影后就更是未来可期了。”
只是这样肯定的一句话让程惜怔了一下。
她有些不明白的看着张影帝:“影后?不是现在影后还在评选……”
张影帝却对她笑了一下,暗示道:“大家都是一个圈子的人,你实力不错的,也值得。”
张影帝说的平静而寻常,好像大家都是这么做的一样。
程惜当然也知道在这个圈子里还有许许多多的小圈子,圈子里面的人互相照顾也是公所周知的秘密。
不知道是不是走廊的灯光太过晃眼,程惜只感觉听到这句话脑袋里轰的一下。
就好像即使是内定,也不过是因为她有孟知槿这一层关系。
“你跟知槿的事现在不公开,迟早也有一天会公开的不是吗?知槿她现在已经是旁人难以达到的高度了,跟她站在一起,你得适量的走一走捷径,不要让外人看轻了你。”
高跟鞋敲击着地面,极细的跟让人的重心全都放在了腰上。
程惜就这样跟张影帝一同走着,拍戏时加剧的腰间旧伤隐隐发作。
这个她拼命想证明自己而造成的伤如今成了不重要的陪衬。
实力不是首要肯定,而是一种附带的夸奖。
程惜脑子有些乱。
她不敢相信孟知槿会这样不打招呼的就替自己做这些,她知道她这肯定是好心,可是……
说不上到底是怎么了,程惜恍恍惚惚,转眼就走到了卫生间。
也没看清楚出来的人,一下就撞了过去。
“哎呦。”
一声熟悉的吃痛从程惜耳旁传来。
刘娜有些气恼,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冷笑了一声:“这不是我们未来的程大影后吗?也来这个地方了亲自上厕所啊?”
听到这个称呼,程惜紧紧的蹙起了眉头,反怼道:“不然呢?去你嘴里吗?”
刘娜眼睛猛地一瞪,接着又道:“我还以为孟知槿会替你呢。”
她就这样靠在门框上,板着手指头替程惜数道:“最佳新人靠的是孟知槿。现在又要靠着孟知槿冲击影后了吗?”
“恭喜你啊,圈子都传开了。某个初出茅庐的小姑娘拍了一部戏,就傍上了一位金主,要什么给什么。本来我也不信,可是最近听到某些你跟影后的事情,也不得不信了。”
刘娜阴阳怪气的编排着程惜子虚乌有的事情,说着就凑近了程惜,露骨的问道:“其实我们也都在猜,你是被做的那个,还是伺候人的那个?不过去伺候那样一个女人,其实说实话是不是也挺爽的?”
“别让外人看轻了你。”
张影帝刚刚的那句话重复出现在程惜的耳朵中。
没有看轻吗?
她已经被看轻了。
“啪!”
安静的空间里传来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
程惜面无表情的看着凑到自己跟前的人,抬起的手正缓缓落下,眼睛不见一丝笑意。
在这个没有人注意到的卫生间门口,气氛变得逐渐阴鸷起来。
刘娜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
她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脸,声音比刚才高了不止一个度:“你敢打我!”
“我凭什么不敢,你不是知道我背后是谁吗?”程惜反问道。
她的声音比瓷砖墙反射着的灯光还要冷一度,嗓音低沉的几乎听不出她的语气波动。
她依旧是还是过去的那个她,忍不住要怼人,忍不住要对随意编排自己的人动手。
只是这一巴掌下去,程惜并没有感觉到任何快意。
有一根刺被张影帝扎了进去,然后又被刘娜狠狠地踩了两脚,直直的刺进了程惜心上最柔软脆弱的地方,每一下心脏的跳动都要扯痛它一下。
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依旧是熟悉轻快的开门声音。
孟知槿难得在家休息,刚刚从烤箱里拿出了一盘烤好的蛋挞:“回来了?”
“嗯。”程惜回道,目光紧紧的盯着孟知槿的背影。
她的姐姐一如既往地瘦挑,举手投足都是她最喜欢的样子。
可不知为什么,今天厨房的灯光落在她的身上,却让她觉得有些不同了。
“怎么了?”孟知槿也察觉到程惜的异样,转头问道。
“今天一起录节目的还有张老师,他今年是玉奖的评审员。”程惜拉开吧台的椅子,语气平静的跟孟知槿讲道。
孟知槿还以为是程惜跟张影帝发生了些什么,评价道:“他看起来有些凶,但是人还不错。”
听到孟知槿这样的形容,程惜的眉头微微蹙了一下。
她极力保持着平静,询问今天两个人同时告诉自己的事情:“所以,你跟他打了招呼,极力推荐了我?”
孟知槿打开烤箱的动作猛地顿了一下。
而这一个动作,也被程惜清楚的看在眼里。
就像是一个无声的答案。
吐息微微有些颤抖,程惜低了下头,看着桌面的眼睛带着些笑意。
她抓着自己的心脏,直白的问道:“姐姐,所以连你也觉得,我的实力根本够不到影后是吗?”
“不是的。”孟知槿否认道,“你的实力绝对够得着的。”
“那为什么还要做呢?”程惜抬头看向孟知槿,眼睛里全是不解。
她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有些看不明白面前这个她爱的这个人了。
就好像她越靠近她,越与她亲昵相处,那种排异感就在她身上隐隐发作。
“我只是觉得你很在意这个奖项,所以想让你少费些心神。”孟知槿解释道,“其实我也没有真的去贿赂他们,只是有交集的时候,提了你一句……你这几天睡梦里都是再说这个事情,我也是为你好……”
那声音很轻,却像是丢进棉絮里的一点火柴,轰的点燃了程惜:“你知道我这辈子最讨厌的一句话是什么吗,姐姐?就是‘你是为我好’,所有人都在用这句话剥夺我选择的权利!”
别墅的灯光晃得刺眼,她就这样迎着这抹光直勾勾的看着孟知槿。
从帮自己选剧本,到帮自己分析人物,再到这次玉奖的评选。
她被孟知槿安排着,像个人偶。
可她不是人偶。
为什么没有人意识到呢?
学芭蕾是,放弃芭蕾也是,甚至于拍戏拿奖也是。
她真的讨厌这样,因为这会让她真的变成被那些人编排的样子。
腰伤被情绪牵扯的作痛,不知道是太疼了,还是什么别的原因,程惜质问的眼神中凝出了下一滴湿泪,泛着破碎的晶莹:“为什么现在连你也是……”
那可是她最在意的人的。
夜安静的要命,孟知槿看着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程惜,手无意蹭过刚拿出来的铁盘。
那灼热的温度卷过她的指腹,两方疼痛撞在了一起。
“对不起,小孩……”
“那就不要做了。”
孟知槿想要道歉,程惜却哑着嗓子,打断了她的话。
走廊的灯拉的人影子很长,吃疼的腰却依旧挺直。
就好像那人自强的尊严。
可是上帝总是喜欢同人开玩笑,好像所有被寄予希望的事,都要与愿违。
就在所有人都在期待程惜能凭借《被遗忘的少女》从最佳新人一跃影后的时候,大屏幕里放大的主角却是陈卓滢。
程惜的图像被挤到了角落,直到消失。
那精致的妆容掩盖了她真实的情绪,她就这样看着那个她期待已久的奖冠上了别人的名字,饶是她再怎样骄傲不可一世,粉底掩盖下的眼眶还是红了一圈。
转播的镜头最喜欢搞事情,电视那头的观众全都看到了程惜唇瓣紧抿的样子。
那漆黑的眼瞳中慢慢清泪,薄薄得一层,折射着四周的灯光,像是有星河破碎在了她的眼中。
从颁奖结束,到退场,程惜全程一言不发。
她在心里安慰了自己一千遍,对方的电影虽然名不见经传,实力其实也很强劲。
可却不想在逃避记者采访的时候。被一道雷贯穿了身体。
逃生通道的走廊闪烁着微弱的光,程惜推门而入就听到有人的声音从楼梯上方传来:“谢谢您,那副茶具喜欢您喜欢就好,我上个月去四川拍戏,在当地一个老茶庄主那里得了一块好茶,下次您来我这里,一定要尝尝。”
是陈卓滢。
程惜简直不敢相信她的耳朵。
她梦寐以求的奖,就这样被人用卑劣的手段抢夺了过去。
“好,再见。”陈卓滢不紧不慢的挂掉了电话,转身看向了楼梯下方的门口,一副有些苦恼的样子:“我记得我插门了呀?”
“你没有。”程惜眼睛就这样直勾勾的盯着陈卓滢,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冲出来似的。
陈卓滢不在乎的“哦”了一声,又问道:“那小朋友,你怎么来这里了?”
程惜没兴趣跟她装作什么都没听到的闲聊,语气不详:“这里又不是你家。”
也就是这个时候,陈卓滢从楼梯上方走了下来,借着外面走廊看清楚了这个人的样子,倏然她的脸上就绽出了格外得意的笑意:“没得奖这么生气啊?可惜了,你碰上了我。我的实力可是众所周知的。”
“你有什么实力?买通了评委席的人的权利吗?”程惜毫不留情的揭穿道。
这一下让陈卓滢的脸瞬间沉了下来。
她勾了勾手里的手机挂饰,冷笑道:“你不愿意给的东西,有的是人能给,自己没有这个能力,就不要在这里对着别人冷嘲热讽。是你选择放弃的,我又没有逼着你。”
这句话一出像是有无数子弹射进了程惜的身体,嗡的一下从她的脑袋中炸开。
昏暗中陈卓滢脸上的笑就更浓了,红唇凑到了她耳边:“小朋友,你实在是太傲了,看得让人想把你折掉。”
程惜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那个安全通道走到场馆外面的,拖尾的裙子磨过没有红毯的地面,被粗粝的石子磨出了孔洞,尘土卷在上面,看起来格外狼狈。
一种说不上来的纠葛在她心里反复扭曲,连扯着她的神经。
她在想如果她跟刘娜说的那样接受孟知槿的安排,跟陈卓滢说的那样默许孟知槿从中的操作。
如果……
程惜的眉头紧紧的蹙着,肩膀却像是卸了全部的力气。
她做不到的。
她不可能去钻空子,面对流言蜚语无动于衷。
她的骄傲不允许她低头,安于被人安排。
这样拿到的她想要的,不是真的她想要的。
“小孩。”
熟悉的呼唤从不远处传来,孟知槿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这里,站在月下静静的看着自己。
月色皎洁,披在她身上连接着她今天作为颁奖嘉宾出场的礼服上,像是在给她加冕。
她本就是从天上落下的谪仙,跟凡人有着天差地别的差距。
“没关系的,《默》的剧本还给你留着,正好咱们也可以出去散散心。”
说着孟知槿便伸过手去想要握程惜的手。
可指尖轻蹭,程惜的手从她手中划过,接着便又重新垂了下去。
那个剧本也是她为了让自己得奖,特意去跟导演商量将女主跟女二番位戏份调换的。
可这不是自己想要的。
她好像也不知道自己最在意的是什么。
像是只被主人豢养的金丝雀,失去了主人就活不下去了。
可她不是金丝雀啊。
她是麻雀,意识到被囚禁就会活活饿死自己的鸟。
撕扯的痛一点点的将程惜的心脏,她好像突然明白了,两个人不是互相喜欢就能长相厮守的,镜头里的默契不代表回到日常生活中还会契合。
就像是两块图案可以连上,可凸起凹陷却完全对不上的拼图。
她拼了命的想跟她站在一起,最后也不过如此。
喷泉扬起的水柱将空间里的灯光悉数收获,在不同角度的折射下变得更加明亮甚至夺目。
程惜看到孟知槿就站在那个光明璀璨的世界中央,目光恳切的看着她,像是在邀请她到她身边去。
可在另一个角度,这铺满的光又像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将她们分开在不可融合的两个世界。
一瞬间,好像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
烟尘四起,断壁残垣,连带着将她的心也掩埋了。
“谢谢你替我规划了这么多,我还不领情。”
“你真的很好,是我不够好,配不上你。”
孟知槿听着程惜话,像是预料到什么,又一次喊住了她:“小孩。”
可程惜不会停下来了。
那紧咬着唇泛着鲜红,决绝的话从喉咙挣出来:“姐姐……我们离婚吧。”
那日圆月当空,皎洁而明亮。
程惜拖着她的裙子独自朝远处走去。
月光落在她的身上,散碎的钻石折射着光。
她的一身傲骨好像被人打碎了。
影后不是她的。
影后不是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