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依旧停留在这人身上,孟知槿的眸色却从程惜的回忆剥离开来。
那黑色的眸子清清冷冷的,有细碎的额发垂在前面,无声的跟对视的人拉开了距离。
四目相对。
程惜的心口狠狠的跳了一下,耳廓被这人冷然的视线看着发烫。
做贼心虚的。
也不知道是因为她意识到自己看向孟知槿的视线太过直白,亦或者为刚才突然冲入她脑海中的不合时宜的回忆。
因为修眉,两个人挨得有点近。
孟知槿的声音算不上高,周围的人都没能听到。
相比较于程惜被抓到的窘迫,孟知槿就显得格外淡然。
她见程惜没有要说话的样子,不紧不慢的收回了自己的视线,转头对站在一旁程惜的化妆师询问道:“怎么样?是你想要的那种感觉吗?”
站在一旁观摩的程惜化妆师看着孟知槿仿若信手修出的眉毛,连连点头,佩服的心服口服。
孟知槿宠辱不惊,随手放下了修眉刀,像个耐心的老师,继续道:“程小姐的五官本身就带有厌世感,既然是厌世,野蛮生长的眉毛就不要刻意变得精致……”
也正是这副清冷温和的模样,让一旁的程惜眉头微微蹙起。
这简直跟刚才孟知槿站在镜子前,不知道跟谁说话时一样。
一次是意外。
那两次就不是了。
直白的将自己出神的视线点破,又神色淡然的去跟别人交流心得。
这算什么,报复加调|戏前任吗?
程惜认知里的孟知槿跟这几天她见到的孟知槿打了一个细微的错差。
她所认识的过去的孟知槿从来不会这样。
程惜的唇角慢慢下落。
所以说,自己对她的了解果然也不过尔尔是吗?
一旁举着正在摄像的手机的工作人员走了过来,采访小哥问道:“没想到孟老师还有这样的技能呢?不知道孟老师在过去有没有也给其他人也修过眉毛呢?”
孟知槿诚实,摇摇头:“没有呢。”
“这样吗?我看孟老师这样娴熟的手法,还以为是很多次尝试练出来的呢。”采访小哥有些遗憾,又接着笑道,“原来孟老师的修眉技术跟演技一样,属于天赋异禀。”
“不敢当。”孟知槿微抿了下唇,谦虚道。
程惜咬龙井酥的动作顿了一顿。
孟知槿当然不敢当,她如今这种娴熟也有自己的一份功劳。
程惜已经不记得自己的眉毛在孟知槿手里被修过多少次,也不记得自己曾跟她捣过多少次乱。
冬日明明的光亮落进室内,唇瓣碾挪,寻着去十指交扣的手将修眉刀不知道第几次的掷在地毯上。
趁热打铁,采访小哥联系着两个人不介意公用一间休息室的事情,采访道:“我还记得三年前孟老师就跟程小姐有过合作,两人看起来很熟悉呢,私下里一定联系不少吧?”
话音落下,休息室蓦的静了。
一旁的工作人员连忙给这个状况外的采访小哥使眼色。
采访小哥不解极了,顿了一下,脸色兀的就僵住了。
他迟钝的大脑终于调出了三年前的那张狗仔偷拍的《默》庆功宴散席时,两人并排站在一起却互相冷脸的照片。
——给两个人关系不好盖棺定论的铁证。
这位工作人员觉得自己冤极了。
他接触过很多明星,还从来没见过哪对关系不好的明星能接受合用同一间休息室、甚至还有修眉这样有亲密接触的事情。
这让人怎么能一下子就联想到啊!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尴尬。
程惜作为既是中心又是边缘的人物,慢悠悠的将刚才没来得及吃掉的最后一口龙井酥放进了嘴里。
而后似是无意的朝真正的中心孟知槿看去。
这人比自己想象的要淡然。
缎面的裙摆自然的垂下她交叠在一起的匀称长腿,偏露出一隅如玉的肌肤。
她的手搭在沙发扶手上,同撑起的肩颈形成一道好看的弧线。
比程惜还要神态自然。
程惜皱了皱眉。
心中顽劣幼稚的心思被戛然遏止,好奇心填充满的期待落了空。
孟知槿的助理常年在孟知槿身边处理各种事情,也是反应迅速。
那方才在面对程惜时的语无伦次荡然无存,格外机智利落的替在场的所有人解围道:“孟老师这两年都在国外拍摄《白昼》,跟国内大家的联系都少了很多。”
“这也是不能避免的。”采访小哥迅速接过孟知槿助理递过来的话题。
气氛骤然掉到冰点的采访就这样在这两个人的一迎一合中挽救了回来。
采访小哥重新将话题对准了孟知槿,又道:“那这次从Y国回来后,孟老师对接下来的工作有什么打算吗?工作重心会重新回到国内吗?”
“当然。只是工作上的事情目前还没有具体的计划。”孟知槿很官方的回答着,“这些年在国外的确跟国内减少了很多联系,回国后首要的还是要计划重逢。”
“其实择日不如撞日。”
程惜的声音跌破眼镜的从镜头的后方传了过来。
乌黑直顺的长发挡住了她小半张脸,雪白与漆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衬得她扬起的红唇格外的夺目。
“既然孟老师打算跟在国内的人重新恢复联系,那我们不如趁这个机会重新认识一下吧?”
程惜眉眼中带着浓郁的笑意,勾人的风情从她狐狸似的眼睛中散发出来。
连带着的还有别有用心的狡黠。
既然孟知槿“捉弄”她不止一次了,那她还她一次不算过分吧?
反正自己本来就是她许久不联系的“陌生人”。
更何况当年的那场“不合”是为了掩饰她们在一起的事实。
如今这个事实早就不存在了,过去的那个误会也就没有再存在在人们印象中的必要了。
或者再深刻点也好。
说不定孟知槿会因为自己在镜头前的“不礼貌”,不愿和自己合作,退出《我们的浪漫世界》。
自己不就又有工作可以做了?
房间中好不容易恢复出几分的生气又暗了下去,安静换了一种存在方式盘旋在孟知槿的身上。
她依旧坐在沙发上,鸦羽般的睫毛垂下去几分。
像在思忖,又像是冷脸不愿。
“当当,孟老师二号摄影棚已经清空了。”
敲门的声音在门口传来,提醒声让周围的工作人员顿时如蒙大赦。
就在他们抓着这根救命稻草想让这两个看起来有些针锋相对的人分开时,孟知槿却站了起来。
程惜方才为表诚意伸出来的手还没有收回去,就这样没防备的被人握住了。
两只不同的手交叠相握在一起,微凉的掌心生出了温热。
奇怪,又都带着令人不想承认的熟悉。
以及暧昧。
孟知槿身上的清香游离又疏远,无比真实的靠近着程惜。
她的嗓音一如既往的轻轻淡淡的,清冷的在程惜的耳边印下一个字。
“好。”
.
孟知槿离开休息室后,没一会工作人员也来通知程惜去拍摄了。
杂志社的设备很专业,程惜的拍摄进行的很顺利,赶在下午晚高峰前结束了工作。
小五通知司机过来,也不知道那头说了什么,还接着电话就出去了。
小五不是将私事带进工作的人,程惜熟稔的留在摄影棚里等她回来。
“程小姐真的很上镜呢,感觉就像是为镜头而生的一样。”摄影师满意的看着电脑屏幕里调出的程惜的照片,忍不住的夸赞,“程小姐以后有拍摄需求,一定要来找我。”
说着这人就将名片递给了程惜。
程惜接过那张黑底的卡片,比屏幕中还要精致许多的脸勾起一抹绯红的弧度,明艳的绽开:“好。”
摄影师看得有点呆。
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而在这个时候,摄影棚的门被人敲响了。
孟知槿的助理从推开一条缝的门里探出半个脑袋,笑容满满的问道:“程老师,我刚才看到您的助理去找司机了,您的工作结束了吗?”
“结束了,进来吧。”程惜点点头,看着她手里抱着的本子,大概也知道她是什么目的了,“要签名吗?”
孟知槿的助理立刻点头:“可以吗?”
这个小姑娘看起来年龄比程惜自己差不多大,一双眼睛明亮亮的写满了期待。
她不知道她在孟知槿面前会不会露出这样崇拜的表情,只是想到她作为孟知槿的助理偷偷跑来找自己,程惜心里就有一种仿佛赢了孟知槿一头的快意。
“当然。”
很爽快,程惜说着就拿过了孟知槿助理手里的本子跟笔。
崭新的本子还带着从未翻开过的木质气味,纯白的扉页上还缀着一圈花边,格外精致。
程惜拔开笔帽刚想签下自己的名字,手腕便顿了一下。
“你叫什么?”程惜问道。
“我叫陈柒,耳东陈,柒是繁体的数字七,所以大家都叫我小七。”小七说着,还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
程惜知晓了。
笔尖划过纯白的纸张,写下一行字含着小七名字的祝福,以及写祝福的人的名字。
写完,程惜将自己的签名展示给小七:“这样可以吗?”
红唇黑发制造的疏离冷漠同嗓音里透出的平易温和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小七直了直眼。
顿了几秒才头如捣蒜,将程惜递过来的本子捧在怀里,如获至宝。
“吱呀。”
摄影棚的门又一次被人推开,小五脸上写着愁绪:“惜姐,有点麻烦。”
“521B0又来了?”程惜猜测道。
“是也不是。”小五苦恼,“昨天茗姐向公安报了案,521B0的确没有出现,但是不敢确定这次这些人是不是他们。”
程惜不喜欢团队里的阴郁,伸手捏了捏小五耷拉下的脸:“小孩,不要耷拉着个脸,茗姐不在,惜姐在。我们就以不变应万变。还是老办法,你穿我衣服上车甩开他们。”
“可是你一个人行吗?要是他们还有别的人,跟上你了怎么办?”小五担忧的非但没有缓解,反而更甚了。
“那个……我想我可能能帮到你们。”小七在一旁听着,小心翼翼的举起了自己的手,自荐道,“我可以去跟孟老师商量一下,送程老师回家。”
“孟老师刚开始在国外那段时间偶尔也会碰到私生,我有反侦查经验。”
程惜对于小七的毛遂自荐有些意外。
不过许是一连几次的接触,让她这个对外人有着很强防备心的人略微放松了些警惕。
只是她还是要征求一下自己助理的意见,对小五询问道:“你觉得呢?”
小五在休息室有接触过孟知槿身边的工作人员,当然也知道孟知槿身边的人专业性一定不会差,对小七很是感激:“那就麻烦你了。”
落日斜斜的擦过摄影棚人迹罕至的小后门,落进夏日里浓密的树叶中。
还未到盛夏,水泥地板却已被太阳炙烤的泛白,绿意投下,光影斑驳。
程惜穿着摄影棚借来的衣服站在不起眼的角落,一顶鸭舌帽将她小巧的脸整个遮盖了下去。
漆黑的车身流动着光线,价值不菲的车标缓慢的停在了程惜视线中央。
她不由得讶异小七居然能借来这样昂贵的车子,就看到这人从在副驾驶探出了头,示意她快上车。
车门自动打开,温吞的凉气格外体贴的驱赶着程惜身上的热意。
她踩着伸出来车踏板,一边上车,一边客气的道谢:“谢谢你啊,小七。”
“不用不用。”谁知道小七却连连摆手,跟程惜示意道,“程老师要想谢,还是谢谢孟老师吧。”
熟悉的称呼猝不及防的传进程惜的耳中,连带着她刚要抬起的视线不由一顿。
夕阳被车窗镀膜减缓了它的刺眼,温吞的给程惜描绘着车内的景象。
孟知槿正身子笔挺的坐在车后排,安静,却存在感极强。
“我开始怀疑你跟我重新认识的目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