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差不多他们该到第十二层了……”男人仰头, 目光在寒酸可怖的矮塔上逡巡。

原本气势宏大、形状可怖的十三层高塔,现在低矮滑稽,仅有的三层结构, 让这座塔丧失了被称作“塔”的资格,滑稽又可笑。

但没有人敢笑。

盘旋在顶端的“乐师”敲着鼓面, 与地面不过三十米, 让整片区域化作癫狂乐章的一部分,漆黑的天空亮起闪烁的彩色星光, 那不是星光, 那是来自深远星空的众多外神。

塔的周围除了男人以外一个人都没有, 蹲守的魔人也消失无踪,仿佛从来没出现过,但他也知道没有人的理由。

塔既是召集信号, 也是坐标,只要拖久了,外神就会抵达塔——也就是男人现在所站的位置。

杂乱无章的乐声中, 建筑被扭曲成别种模样、街道也跟着崩解。

因为时间停滞陷入无知觉的人们,应该没问题吧……时间停滞中, 不会出现同时扭曲与同时正常的悖论。

而这也是他能够想到的最好的保留法了——但没被纳入停滞范围的建筑就很抱歉了。

“呜哇, 可怕可怕~”男人表情突然幼稚得不符合年龄,“大人都是没用的家伙, 居然只有我能看到这副光景,还说我是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大人才是笨蛋,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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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到一半男人突然捂住脸, 顺带遮住了尴尬的表情:“……可恶,脑袋越来越混乱了。”

塔的楼层又消失了一层, 有种难以逃离的糜烂气息氤氲了整片区域,植物在这股气息的干扰下纷纷长得奇形怪状,结出了丑陋干瘪的果实。

“嘎——嘎——”

半腐烂的乌鸦吟唱着属于击鼓乐师的歌谣,让唯一在场的听众不得不用力地捂住了自己耳朵。

男人叹气:“快一点结束吧,不然我的精神可要先一步撑不住了。”

*

阴雨连绵的梅雨季,空气湿润,又带着春天的微凉轻风,雨水倾斜下,即使撑着伞,行人的鞋面也很容易被打湿。

“呜啊,鞋子湿了,又要被人追着啰嗦了!”撑着伞的男孩大呼小叫地躲避雨水,“走开走开!走开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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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玩躲避雨玩得正开心,男孩没有注意到路边伸出一双腿,被绊倒的瞬间也没法做出托马斯回旋,只能扑在地上,摔了个彻底。

伞翻了个身掉在地上,挡雨效果彻底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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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到自己的腿绊倒了谁,罪魁祸首站起来,看到摔倒的男孩跟伞,一没有伸手拿伞,二没有主动扶起小孩子。

“呵,以为我会把你从地上抱起来吗?太天真了!我是不会让你满是泥点子的衣服碰到我的,小鬼!”罪魁祸首大声嘲笑道。

忍着脏污趴在地上想给罪魁祸首一个教训的男孩:失算了!

“可恶!明明是你害得我摔倒的!”男孩忿忿不平地抬头,“见到无辜的小孩子摔倒也不伸出援手,你这也算大人吗!?”

“呵呵,小孩子过个十年二十年自然就是大人了,”罪魁祸首见到男孩正面的时候顿了顿,但不妨碍他蹲下来冷笑,“你这个年纪看到跟你差不多大的人摔倒会去帮他吗?不会吧,我当然也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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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恼怒:“……诡辩!你这是诡辩!”

罪魁祸首捡起男孩的伞:“你这不是站起来了吗,别随便对陌生人撒娇,这把伞我就当做教育费收下了,你也不用担心会被骂,只要说遇上不像样的大人拦街抢劫就不会有人追究你衣服的事,还会对你嘘寒问暖——”

越想越觉得自己在做善事,罪魁祸首内心感慨自己真是好心好到过分了。

“才没有那种事,”男孩皱着脸擦拭自己衣服上的泥点,“既然你认识我的话,就知道我那个‘家’是什么样的。”

“……我好像没说过我认识你哦。”

“那种事我很容易就看出来了!”男孩松开眉头,表情自得起来,“你刚才本来是想拉我起来的,只是你认出我是谁,所以收回了手,还特意蹲下来嘲笑我,因此我确认了,你不仅认识我,还跟那个‘家’里的人有过节!我没说错吧!”

罪魁祸首:“你脑袋转得还挺快的。”

“哼哼,人心都是简单好懂的东西,这种程度的小心思我只要一个手指头就能看出来。”男孩骄傲到鼻子看起来都变长了。

罪魁祸首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伸手捏住了男孩的鼻子:“你听过匹诺曹的故事吗?得意忘形的人是会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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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滑溜得跟液体猫猫一样,瞬间就扑到罪魁祸首身上,“啪”地将身上的泥点子大方跟人共享。

“混蛋小子!”

罪魁祸首将人揪着领子扯开,但还是慢了一步,他的衣服已经跟男孩的“扑地装”彻底变成同款了。

男孩笑兮兮:“大人都是笨蛋,小瞧我就是这样的下场~”

“砰!”

男孩笑容消失,不敢置信地摸着自己脑袋上的大包,眼睛瞪得滚圆:“!”

“教你个真理,”给男孩头上来了一拳的人甩甩手,“别在敌我差距过大的时候,挑衅比你强的人。”

“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施暴者晃了晃手上提着的还在怀疑人生的男孩。

“……修治。”男孩不甘不愿道。

“姓呢?”

男孩瘪嘴:“你不是知道的吗?!津岛!津岛修治!”

“……”

果然啊。

“作为交换,我给你我的名字,硫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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津岛修治不屑地扭头咂舌:“明明是假名,居然还说得这么光明正大……”

“嘟嘟嚷嚷什么呢,你未来也会变成我这样的大人。”硫克把津岛修治放到地上,分了一半挡雨地盘给他。

“我才不会变成你那样没用又废物的大人!笨蛋笨蛋!”

津岛修治一落地就跑,踩着木屐“噔噔瞪”消失在细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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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伞底端有一个小巧的标志,上面刻了“津岛”两个字,虽然不能说是多昂贵的东西,但作为归还给主人家的失物而言,还算能用。

“太甜了,这个年纪的你还真是太甜了,以为跑得人就跑得了庙吗?”硫克转身去找人打听“津岛”家的宅邸,从津岛修治的表现跟这把伞的表现上看,大概率不是籍籍无名的普通人家。

雨天外出还穿着得体的和服,料子也不是粗糙的普通货色——MD,又是有钱人。

嘛,随便找个居酒屋打听下也能知道吧……

带着酸意,硫克转身开始寻找还在开业的居酒屋。

*

在梅雨中奔跑了快十分钟,男孩浑身湿透,这种情况下身体失温飞快,却没能立刻获得来自“家”的慰藉。

“为什么会脏成这样!”表情严肃的男人居高临下,眼神厌恶,“你还记得自己是这个家的六子吗?不成体统!津岛家的面目都被你丢光了!”

没有慰问,没有毛巾……有的,只有责骂与呵斥。

大人都是笨蛋,什么“嘘寒问暖”啊,他连说自己遇到拦街抢劫的事都没机会开口。

津岛修治低头,身体畏缩颤抖:“抱歉,父亲。”

“不像话的孩子,”来自孩子的畏惧让男人在行使父权时获得了“成就感”,“今晚回去自己房间面壁,没有你的晚饭。”

津岛修治:“是。”

男人不耐烦地挥手:“还不滚!”

男孩朝男人弯腰行礼,然后踩着湿透的足袋,回去自己的房间,他行走的地方留下一串水迹。

男人却只是吩咐佣人清理干净地面,没有关心男孩一句就走了。

佣人拿着抹布水桶,故意用男孩能够听到的声音抱怨。

房间内一片黑暗。

津岛修治抱着手臂,衣物的水早在他被拦在玄关的时候就渗入皮肤,让他冷到骨髓。

好冷。

明明摔倒的时候,被雨淋的时候,都没有这么冷的。

第二天,津岛修治不出所料地感冒了。

好歹还算这个宅邸的公子,男人即使做面子也不会放他简单地被一场雨病死。

黑暗的空间,没有窗户,佣人怕进来过了病气只是会送了食物和水就走,多停一秒都觉得自己亏。

津岛修治中午被吵醒的时候,伸出爪子摸了下碗,粥已经凉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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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的走廊响起匆匆忙忙的脚步声,还有几个佣人在交谈,完全没在意还在休息的病人,没有控制音量,障子门挡不住他们的声音。

“听说了吗,今天来了位非常尊贵的大人!”

“什么什么?我一直在照顾修治少爷,还没去前厅,什么都不知道呢。”

津岛修治:骗人,明明一直坐在走廊偷懒。

“名字不知道,不过老爷对他用‘殿下’,据说是从宫里来的!”

“天啊!那么厉害的人为什么会来这里?”

“不知道,去前面看看吧,听说是微服私访!”

“好啊好啊……啊,不行,我还要照顾那个修治少爷。”

“反正他都病得起不来了,死了也是医生的错,走吧走吧。”

“……走吧。”

两个人的脚步声消失,门外的声音只剩下雨声。

津岛修治在被窝里翻了个身,爬起来把自己卷成一团,然后把冰凉的粥碗放在温暖的被窝上。

“不是冬天还真是捡回一条命,”男孩用木勺搅着黏糊糊的米粥,“……”

“…………”木勺搅动两圈停下。

就这样继续活下去有什么意思吗?

男孩扪心自问。

不能反抗大人,要活下去就要吃这碗难看的东西,明天也会下雨,明天的明天也会被无视,被欺负……

就这样辛苦地继续活下去,他到底是为了什么要遭这种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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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绪被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打断,拜一直被人无视欺负所赐,津岛修治锻炼出一对格外灵敏的耳朵,能够提前察觉到有人接近。

大概是路过吧。

对自己在这个“家”的地位很有自知之明,津岛修治完全不认为那个利欲熏心的男人会带着身份尊贵的客人来特意看他一个病得半死不活的六子。

“唰——”

拉门被突然扯开,津岛修治被吓了一跳,冷粥被打饭,弄脏了被子。

原来不知何时,门外的脚步声已经停下了。

梅雨季特有的湿热从门外一口气涌入,将晦涩的室内空气置换出去。

“哟,贵安,修治君,你看起来比昨天还要狼狈啊。”

昨天害他摔倒淋雨又被骂,今天害他感冒又打翻了粥的罪魁祸首——硫克正出现在门口,一脸幸灾乐祸的笑意。

津岛修治因为病弱无力的拳头突然有力起来!

好想揍他。——by 津岛修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