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开始变得不对劲是在父亲病重那晚。
城堡中的仆人开始用怜惜又悲悯的目光看着我。
「溪羽少爷该怎么办呢?」
「是啊, 也没有一个厉害的以太可以傍身。」
「这才过了几天好日子呀……」
我皱着眉从他们的身边经过,走到父亲的门口。房间中弥漫着很重的药水和试剂的味道,父亲的病一直由在A区当医生的三叔负责, 但不论家里人多么投入心血, 父亲的身体只是一天天地衰败下去。
三叔和二叔正在屋里跟仆佣交代着什么,我安静地在门外等待。片刻后, 他们两个面色沉重地走出来,看到我站在外面, 安抚性地拍拍我的头。
三叔说:“溪羽, 你要坚强一点, 生老病死是人生常态, 谁都不能躲过去。我们一起为大哥祈祷吧, 这些天家里有什么事你觉得难办的, 就来找我们。”
说完,三叔还亲切地按了按我的肩膀。
我心里五味杂陈。
自从跟着父亲到了A3区,我过得一直非常好。父亲把我当成他的亲儿子,叔叔们也爱屋及乌地疼爱我, 包括家里的仆从们。
父亲是A3区数一数二的富商, 而且长年专注于慈善事业, 所有人都很尊敬他并且四处称赞他的美德。托父亲的光,我跟着其他的富家少爷们一起上学, 一起去参加舞会,一起尝试各种新兴的小玩意, 无论走到何处都会收获一声“溪羽少爷”的尊称。
我想,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人还是温暖的, 像阿森图那种家族只是特例少见,是我比较不走运而已。
“谢谢三叔。”我道了声谢, “那我可以进去看看父亲了么?”
他们让开一条路。
我迈步走进父亲养病的大屋子。
他的床足足有三米宽,平时里显得阔绰有气势,现在他生了重病整个人面色灰白地窝在床一边,就好像是大雪里因为寒冷即将死亡的落鸟。
我俯身在床边握住他的手,心里像是有一台泵机,不停地把悲伤从心底迸射到四肢。
“溪羽……”父亲睁开了他因病重而浑浊的眼,“吃过晚饭了吗?”
我点点头。
“睡前要记得喝牛奶,对身体好。咳咳……”父亲咳嗽了几声,“不要像我,到年纪大了才发现以前太拼命,把身体都搞坏了……”
“您一定会好起来的!”我赶紧说。
父亲笑笑,轻轻拍了两下我的手背:“溪羽,把我身边那个盒子打开。”
我站起身打开了盒子,里面有一份用指纹钢印封起来的卷轴。
“录的是你的指纹,打开看看。”父亲说。
我将自己的拇指按了上去,片刻,卷轴自己铺了开来。
瞳孔一紧,我不可置信地看向卷轴中展示的内容——这是一封涉及财产分配的遗书。
“父亲!”我手发着抖,“您这是……什么意思?”
“你的叔叔们都有自己的产业,我不担心他们。只有你,溪羽,你还小,以太也比较脆弱,没什么自保能力,我决定把自己的大部分产业都留给你。”父亲艰难地说完这一串话,缓了几口气。
“不,您不要想着这些事情,您一定会好起来的。”我拼命把眼泪忍住收回去,胡乱地扣上卷轴塞回盒子里,“我被您宠坏了,什么都不会自己弄,您得慢慢教我才行。”
“乖孩子,你得学会靠自己了。”
“呜呜呜——”我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别哭,溪羽,我会让……让你的叔叔们也帮你的,别哭了好孩子。”
……
七日后,父亲因抢救无效去世。
我没有出席葬礼。
按理说,作为父亲唯一的孩子,我应该像个教养得体的少爷那样彬彬有礼地操持葬礼,接待各位宾客,听他们在圣堂说些冠冕堂皇的客套话。
但我实在是撑不下去,我一出门就会露出自己哭到红肿的眼睛,一开口就无法遮住自己沙哑的嗓音。
在屋子里沉寂了整整一天后,我走出房门准备去厨房拿点喝的。
路过走廊的时候,家里两位仆人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聊天。
“少爷还在屋子里么?好像一天都没出屋。”
“哎,可怜他了,还什么都不知道。”
“不过也可以理解,毕竟是老爷领养的孩子,不是本家的人。二老爷和三老爷不愿意把财产分给外人。”
“如果少爷有一个强一点的以太也好啊,起码能让大家高看一眼。”
“是啊,一个金丝雀当接任的人……确实不太像话。”
……咦?
我听得一怔,没等脑子转过弯,后背先有一股冷气顺着脖颈流到了尾椎。
他们还在说着。
“三老爷吩咐这些药剂都要收拾干净,不能留痕迹。”
“这还有几瓶,赶快弄走吧。”
药剂?什么药剂?
我瞪大双眼。
是……三叔给父亲配的药吗?
屋里面瓶瓶罐罐碰撞的声音传来,那声音一下下,就像数年前我离开阿森图家时,家族巨钟的响声。
一个念头闪过我的大脑,我猛地冲进屋子,在仆人们错愕的眼神中劈手夺下了两瓶药剂。
“哎呀,少爷,那个不能碰!”
“对,快还回来!”
说着,他们竟然向我冲了过来。
他们脸上的表情,那种恐惧和狰狞,此前从未在我面前出现过。
生活在这座城堡的几年,梦幻地像是童话。可并不是所有活在城堡中的人,都是童话的主角。
我转身猛跑,推开了城堡大门,从那个世界出逃,瞬间就被冰雪覆了满身。
他们还在追赶,往日的笑脸全部消失不见。
我攥紧了药剂,一刻未敢耽搁,绕过几个小林子跑进了城区。城区里人很多,他们有认识我的,照旧和蔼可亲地跟我打招呼。
我一个都没理,径直去找了平日里很熟稔的药剂师。
他朝我抬起头,看见我的样子先是怔愣了一下,接着说:“小少爷,怎么了?”
“请帮我看看这个。”我平复着喘息不定的呼吸,把其中一瓶药剂递了过去,“这个药剂的成分。”
药剂师吃惊道:“你看这个干什么?”
“这是我平日里吃的药,麻烦你……麻烦您帮我看一下成分,我以后自己想配一点。”我说。
现在做这种事很简单,一切都可以用机械代替。他没再拒绝,将药剂里的液体倒入机器里,不一会儿,机器的底部吐出一张纸条,里面详细地写了药剂的各种组成。
我把纸条拿下来,捏着边缘请药剂师看。
他的目光一行行扫过去,终于在一行字上停下来,吃惊道:“这……这是慢性毒……”
说完,他突然住了口,转而看向我:“这不是你的药,对不对?”
我立刻收起纸条塞到口袋里,转身就往外跑。
“小少爷!溪羽——”
他的声音逐渐被我甩在身后。
我呼吸着冰冷的空气奔跑,肺部快要被冻成冰。有开着飞行器的居民在我身边停下,询问是否需要帮助。我下意识地躲开,连看那张温和的笑脸都觉得心底泛凉。
终于,我抵达了城内的圣堂。
圣堂中唱诗班吟诵着往生的诗歌,穿着一件件黑衣的人们肃穆而立,高高的彩色碎晶玻璃窗扇中透出些许日光,漏在正厅的棺椁上。
三叔站在台边,率先看见了我。
“溪羽!”他喊着。
所有宾客都转头看向我,他们打扮地精致又仔细,像极了要「参加葬礼」的模样。整个厅堂里,大概只有我一个人着装不得体,面容脏乱地像条丧家犬。
三叔下了高台,走向我:“你怎么才来——”
“站住。”我盯着他,从嘴里挤出三个字。
“杀、人、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