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碧辉煌的宴会厅, 琳琅满目的饰品,觥筹交错的酒杯,还有精心点缀过的假面。
人人脸上都带着谦卑恭逊的笑, 手上戴着白手套, 身上穿着白衬衫,衬托出一副祥和美景。
法租界的名人们见到兰溪羽, 立刻围上来亲切地问好。他们用法语顺利地交谈着,兰溪羽还获得了好几位名士的献花。
他把花朵别再自己西装的上衣口袋里, 端了杯红酒朝着今日要见的重要人物身边去。
“哎哟, 兰少爷来了, 快来这边。”早有人招呼着, 把他引荐给一位看上去彬彬有礼的军官。
“您好, 我是兰森工业的负责人, 兰溪羽。”他端着红酒杯率先敬对方。
军官同样回敬,道:“我是李敏。”
介绍人赶紧解说:“这位是李科长,他可是汪司长跟木村大佐最看好的接班人。”
“溪羽很荣幸能够认识李科长您。”兰溪羽喝了口酒,朝李敏笑了笑。
“兰少爷年轻有为, 以后汪司长这边还劳烦兰家多多支持。”李敏说。
“哪里, 能为司长分忧, 是整个兰家的光荣。您叫我溪羽就好。”
“听说兰家是上海滩本地的基业,但看你的瞳色……”后面的话李敏没说。
“我太姥姥是法国一位子爵的女儿, 后来来了上海租界。”兰溪羽解释,“黑发其实也是方便在外面活动染的。”
“哦……”李敏了然。
现今租界里, 本地氏族很少能混得下去,看来兰家当初为了保住基业想了不少办法。
李敏和介绍人对视一眼。李敏说:“溪羽, 咱们进屋里谈?”
他们三人进了里间包厢,锁上了门。
兰溪羽和李敏分别坐在方桌两旁。李敏从怀里掏出一份文件递给兰溪羽。兰溪羽接过来一看, 是关于在泾西附近建设重工业设备厂的企划书。
“事关下一步任务,所以司长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一定要找信得过的人来做。”李敏说。
“那您找我可是太合适了。”兰溪羽说。
“其实吧,这件事还有其他几家也在争取,我们么,要看一个态度。”李敏强调。
兰溪羽思考片刻,微微一笑,摘下了自己的腕表推过去:“Girard-Perregaux,瑞士原产,用了两根金条换回来的。”
“你太客气了,这我们怎么好意思。”李敏说着,脸上却没有半点觉得不好意思的样子。
“哎,这只是一点见面礼,等兰家有了设备厂,还有很多要孝敬您和司长。”
李敏脸上终于露出笑容,他拍拍兰溪羽的手,然后把表戴在了手腕上。
在一旁察言观色的介绍人也跟着笑起来,整个屋子里洋溢着欢乐的气氛。
……
“呲啦——呲啦——”
昏暗的棋牌馆地下室内,顶挂电灯灯光泛红,灯芯不停地闪烁着。
齐烟奋力拉了好久灯泡绳,最后一用力,绳拉断了,灯泡也“啪”地一下憋了。
齐烟小声吐槽了一句,叹口气准备想办法找火柴点蜡烛。
这时,楼梯那边传来脚步声,齐烟小心地看过去,率先看见了一盏煤油灯,紧接着兰溪羽的身影显露出来。
她赶紧上前把煤油灯接了过来,放到桌子上。
兰溪羽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圆片:“这是刻录的备份版本,我在给李敏的腕表里加了监听器,有些关于前些日子宜城战的内部消息。”
齐烟慎重地接过来:“明白了,今日天黑前我会给组织交过去。”
兰溪羽走到桌旁喝了口水:“我现在得小心行事,设备厂李敏准备交给我,一直在观察我是否可靠。我得想个办法,让他们相信我确实是站在他们那边的。”
“他疑心好重。”
“嗯,正常。”兰溪羽指了指出入口,“以后你就从图书馆那边的门进,我还是从棋牌室这边过来,不要有什么交集。”
“好吧。”齐烟应了,随后从怀里掏出一个油布包摊开在桌子上。
她喜笑颜开:“来来,溪羽哥,我跟你说哦,这是我哥哥做的米糕,他肯定是记起来你想吃……”
没等齐烟说完,兰溪羽笑笑,掰了一小块儿放进嘴里:“你别哄我了,你哥才没心思做糕点。”
齐烟撇撇嘴:“我这不是希望你们和好么……我哥要是脾气倔起来,没人劝得动。只好从你这里下手。”
“以后在外面见面,你也跟我保持距离。”兰溪羽说。
“……”齐烟沉默。
厂子如果真的被兰溪羽接过去,兰家肯定会被人们骂得狗血喷头,“汉奸”“卖国贼”的帽子统统摘不掉。
“我哥说他……赴英留学的事,其实是故意气你的。他不会去。”齐烟小声说,“他最近在筹备游行的事情,我劝了几次,他不听。”
兰溪羽微微蹙眉,半晌才道:“如果我不是选了这条路,我应该会跟他一起去。”他拍拍粘了米糕渣滓的手:“算了,回头跟组织那边联系一下,稍微留心点,保护游行队伍里的学生。”
“嗯。”齐烟点点头,又叹口气,“其实我哥到现在还不太相信你真的投向汪,他这么怀疑下去,我们迟早会被他发现,或者……我去跟他坦白,把他拉进来……”
“不行。”兰溪羽斩钉截铁。
齐烟怔愣。
兰溪羽顿了半晌,眼神飘忽地瞟向桌上的煤油灯:“他不合适。”
……
六月初,法国战败投降,整个法租界内人心惶惶,此前战役中这片地区就遭受过炮火洗礼,这些达官贵人再也经不起第二次折腾了,纷纷卷着财物奔逃出国。
游行也在此刻发动起来,浩浩荡荡的队伍从街的这头一直到那头。
国际宾馆的顶层套间里,兰溪羽站在窗边看着那些鲜活的面孔列队走过,自然也没有错过走在几个方阵中间负责组织队伍的齐墨。
穿着整齐划一学生装的的学生代表们呼喊着高昂响亮的口号,混合着浑厚的男声和清亮的女声。
他们的眼神坚定,里面溢满了蓬勃朝气和对未来的希冀。
齐墨领头喊着。他每说一句,游行队伍里的学生方阵就跟着说一句。
“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强则国强!”
“少年独立则国独立,少年自由则国自由!”
……
“红日初升,其道大光!”
……
“美哉,我少年中国,与天不老!”
“壮哉,我中国少年,与国无疆!”[1]
……
游行结束的第二周,兰溪羽收到了李敏的消息,让他傍晚时分到中心公园,商讨有关工厂委任的问题。
李敏此前从来没有在公共场合谈过这种敏感的事。
兰溪羽隐隐觉得不对劲,做好了准备才赴约。
到了那儿,只见一队队伪军封锁了中心公园,里面连半个人影都看不见。
兰溪羽裹紧大衣,面不改色地跟着领路的人进去。
李敏在公园里摆了个茶桌,坐在那儿慢条斯理地喝茶,示意兰溪羽坐下。
“今儿李科长怎么这么有兴致,选了个风雅的地方。”兰溪羽开着玩笑。
“嗨……说来也是巧合。”李敏脸上笑容淡淡,“前阵子吧,我们特务科那边抓了个地下党,还是个软骨头,没问两句就把底儿都交出来了。”
“哦?”兰溪羽露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
“你猜那人说了什么?”李敏瞟了兰溪羽一眼。
“我哪里猜得到。”兰溪羽笑笑。
“那人说,你是她的同伙。”李敏拿着茶盅,定定地看着兰溪羽。
兰溪羽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看着李敏:“李科长喊我来,是不信我?”
“我当然相信兰大少爷,这才把人弄过来,一起盘问盘问。”说完,李敏拍拍手。
有人押着一位女学生从后面走了过来。
兰溪羽的面容一点点冷了下去。
齐烟穿着蓝马褂白筒裙,麻花辫编得整整齐齐,眼神犀利地盯着他们两人。
“看来,李科长没信我的话。”齐烟慢悠悠说了句。
然后,她轻轻地朝兰溪羽“啐”了一口。
“狗汉奸。”她轻蔑地抬眸,“没能把你拉下水,真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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