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舰中的灯光忽明忽暗。
齐墨沉默地靠坐在驾驶座旁, 自从脱离了军方通讯线路,他就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他就安静地坐在那里,仿佛一座雕像, 无论兰溪羽如何指挥绯夜的援军掩护他们撤离,都没有再吭过一句。
估计过不了几个星际时,整个星际联邦都会传遍了一种声音。
「星际联邦上将齐墨叛逃,疑似与反叛组织绯夜有联系」。南
不过,也都无所谓了。
以后的那些天,总不会再比今天更糟糕。
等到外面的炮火逐渐变得微弱,船舰的舰体也不再震荡,他听到了一切通讯都被切断的“嘀”声。
紧接着,灯光被调暗。
有人在他身边蹲了下来。
他被揽紧抱入一个温暖的怀里。
齐墨轻轻地吸了一口气, 伸手茫无目的地扒住了身边人的衣角,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这样, 他才不会彻底沉下去。
“没事了,都没事了。”兰溪羽缓声安慰着,“有人在接应我们。”
“我……”齐墨吐出一个字,随后就被自己沙哑的声音激得不肯再开口。
他曾经那么骄傲,那么地意气风发, 却被自己人一声声指责扎得站不起身。
心脏似乎有什么地方碎了。
破碎的玻璃碴子刺进肉里, 刺激地他每一次呼吸都生疼。
齐墨缓了口气, 吞了几口口水润了润嗓子, 让他的声音听上去没有那么沙哑。
“我没事。”他说。
“嗯,没事就好。”兰溪羽没有反驳他的话,而是尽量顺着他的意思说, “这艘小型舰不具备远程航行的条件。一会儿到了安全的地方, 我们先降落换舰, 然后再考虑回湖蓝驻地的事情。”
一听到要回湖蓝驻地,齐墨的瞳孔紧缩了一下,他按住兰溪羽的手:“不行,我不能走。”
兰溪羽没说话。
“我如果走了,今天跟我一起行动的兄弟们,就会出大事。”齐墨的目光黯淡下去,“他们已经背上了反叛军的罪名,我不能……”
“墨墨。”兰溪羽突然打断了他。
齐墨扭头,对上兰溪羽翡翠色的眸子。
“你以为,你不走,联邦的高层就不会找他们的麻烦了?”兰溪羽平静地说,“而且,‘反叛军’,墨墨,什么叫反叛军?”
齐墨目光一顿。
“等你名正言顺地夺回自己的名誉,把那些罪人踩在脚下让他们高声□□着求饶,你就是正义的。”兰溪羽字字珠玑,“胜利的一方才有资格评判历史。”
“……溪羽,我……”齐墨的话语声断断续续。
他的呼吸紊乱,直调整了好一会儿才恢复正常。
他抿着唇咬了咬牙,下颌骨的位置上下错动着。“我不甘心。”
这句话说出来用了极大的力气,就像是把齐墨所剩无几的灵魂都抽出来压紧又拧成了一个团。
“我好不甘心。”他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
曾经的一切都被否定,他所保护的人憎恶他,他一起并肩战斗的人质疑他。
可他做错了什么呢?
他不但什么都没做错,还承担了那么多的不公平。
齐墨捏着自己的手腕,用力到攥拳的位置泛红:“我真的……好不甘心!”
他的手突然被兰溪羽握住。
“那就打回去。”兰溪羽说,“别再管什么仁义不仁义,也别再管什么规矩是不是烂掉了,别人会不会因为你受伤。你这么些年已经很累,何必要再给自己加那么多限制?你是什么样的人,你自己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不论什么时候,都别给那群混蛋伤你心的机会。”
恰好这时,兰溪羽收到了来自下属的汇报。
“首领,有一路部队闪过我们朝你们那边去了。”
“谁?”兰溪羽立刻问。
“看舰队编号应该是星际联邦首都守备军的少校雷拓。”
“我知道了,派一艘护卫舰过来支援我,其余不用管,你们继续做好断后。”兰溪羽说。
通讯结束,兰溪羽还是看向齐墨,唇边露出丝微笑。
“看,机会来了。你只管按自己的想法出气,剩下的都交给我。”
……
守备军的少校雷拓此刻正把脚搭在操作台前方的架子上,惬意地喝着红酒。
他带的舰队中有五艘突击舰冲过了拦截,把齐墨的小型舰锁定在自己的攻击范围里。
他觉得自己捡了个大便宜。
先不说这次守备军在首都民众的眼里地位大增,光从大总统的角度看,他跟他们守备军的上校都会获得晋升的机会。
谁让那个齐墨仗着军功,竟然敢跟大总统唱反调呢?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出来,齐墨这么硬骨头会是怎么个下场。
雷拓哼着小曲抿了口红酒。
他从来就不信齐墨有多厉害——再厉害的人也得靠军队,齐墨是大总统的养子,在资源这方面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肯定容易打胜仗啊。换成他,要是手里有那么多精兵强将可供调配,他也能场场都打胜仗。
更何况,齐墨的以太,居然是个治疗系。怪不得以前那家伙从来不肯提自己的以太,让大伙都以为上将大人没有以太呢。
齐墨驾驶一艘小型舰仓惶逃跑,不知道从哪儿搞了一堆乌合之众来断后。
等他把齐墨抓回去,以后的升迁还不是顺顺当当的?成了大总统的心腹,还怕没好饭吃么?
“报告舰长!”坐在驾驶舱前方的信息员说话了。
雷拓皱皱眉放下红酒杯:“怎么了?”
“齐墨的小型舰好像在减速。”
雷拓先是一愣,随后冷笑了下:“难不成是知道跑不掉了所以选择自投罗网,还算他有点自知之……”
“明”还没吐出嘴,只见一道等离子光炮闪过,他旁边不远处的一艘突击舰被打了个对穿,瞬间在漆黑的宇宙中炸成了一朵大烟花。
雷拓傻了,信息员傻了,整个突击舰里的人都呆在原地。
没等雷拓反应过来,一道光炮又精准击中了另外一艘突击舰。两艘船舰在不到十秒钟的间隔里纷纷陨落,速度快地令人咋舌。
雷拓终于从麻木中缓过神来,他脸色铁青地朝着驾驶位下令:“快,快散开!捕获小型舰的动向。他妈的……齐墨那家伙不是要投降,他减速是为了瞄准!”
“嘟——嘟——”
有陌生通讯请求接进线路。
雷拓看了一眼通讯方位,就在附近。他心下了然,命令信息员把通讯切入。
“雷拓少校。”果不其然,那是齐墨的声音。
让雷拓有些没想到的是,就算刚刚经历过人生巨变,齐墨依旧沉稳镇定,似乎情绪一点儿也没有受到波及。
他有些不爽了。“齐墨,你畏罪潜逃,现在又还击击落了联邦的军舰,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那头齐墨沉默片刻。“我?我当然知道。这么多年我带着星际联邦的军队四处出生入死,就是这么一次次在敌军手里逃生、反击、再一次次获得胜利的。”
雷拓硬着头皮说:“不要挣扎了,联邦的军队正在重组,新的领军人物也会被大总统重新任命,你最好乖乖地减速停下来别反抗,不然我会直接击落你的小型舰。”
就算只剩下三艘突击舰,对于捉捕齐墨这件事雷拓也还是很有信心——毕竟小型舰无论从武器装备还是续航能力来看,都比突击舰要差得多。
“别反抗?”齐墨就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似地冷笑了一声。
下一秒,雷拓就看见齐墨所在的小型舰在宇宙中划过了一道诡异的弧度,转了个近乎直角的弯,借着轻便灵巧的机型绕到了他们身后。
雷拓大惊:“你?!你是怎么做到在跟我一边通话的情况下,一边驾驶小型舰做这种动作的?!”
忽地,雷拓反映过来:“你的船舰上还有其他人!是不是!你早就做好了逃跑的计划。”
说完,雷拓厉声命令驾驶位和炮手:“把船舰侧过来,锁定小型舰的位置。我们不用把齐墨带回去了,直接就在这儿击落他们的船舰,然后回收舰体遗骸就行!”
三艘突击舰分散开来转弯调整姿态,同时对着小型舰一股脑发射出多枚高能粒子束。
而另一边……
坐在通讯器前方死死盯着定位图的齐墨,毫不留情地在图像上判定三艘突击舰的停顿位置。
雷拓对他的态度,就代表了守备军大多数人,乃至联邦高层。
——能捉回去就捉回去,为整个事件背锅。
——如果不能捉回去,就地处决。
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他也没什么好犹豫的了。
兰溪羽调整好小型舰的位置,等待齐墨的下一步指令。
“东北六十度03方向,突击舰编号319。”齐墨说。
兰溪羽默契地会意,小型舰立刻在空中绕行了一个角度,朝着齐墨口中的突击舰接连发射两枚等离子炮。
最要命的是,齐墨这个“船舰点名”并没有避开通讯。
对面听着齐墨点名要打哪艘船舰,最后还逃不掉被击落的命运,是不是挺气人的?
这次对方突击舰得到提前预警,多多少少还是躲开了点距离。但,它的侧翼还是被击中了,整个船舰水平失控,像个失去方向的鸟儿在漆黑夜幕里旋转着下落——运气好的话,它也许能在附近行星迫降。运气不好,它会在半空就面临解体的危机。
雷拓气得浑身发抖:“齐墨!你这是找死!”
“找死的是你,雷拓少校。”齐墨冷冷地接话,“你急功近利,偏偏在我心情最不好的时候硬撞枪口,我对敌人,向来不怎么留情。”
雷拓身子一颤。
是了……
他们都以为齐墨已经落魄,可他们也都忘记了齐墨是靠着什么名声让人们惧怕他。
齐墨在面对敌人的时候可丝毫不会手软。
而现在,齐墨已经将他们归到了“敌人”的行列。
仅仅一次交手,时间甚至没有超过半个星际时,雷拓就被打醒了——齐墨是从尸山血海里跑出来,真真正正从实战中淬炼成如今模样的战神。他和齐墨之间完全没有可比性,这种悬殊的差距不仅仅体现在遭遇战上,还体现在心理对战中。
大总统要他追击齐墨,并非是找面子。那个坐在高位上的人,对齐墨是真的有忌惮的心思,才会下了死命令要追人。
懊悔密密麻麻地攀上雷拓心头。在所谓的狗屁荣誉面前,很明显还是命更重要。
“等等……”雷拓立刻改口,“我可以装作没有看见你,也没有拦截成功,你走吧!”
回答他的不是齐墨的声音,而是又一枚迅捷发射来的粒子束。
那光束就像擦着雷拓的眼眶扫过去一般,击中了他旁边的第四艘突击舰。
随着爆炸的火光腾起,时间被无限拉长,一切都成了慢镜头。
雷拓眼睛缓缓睁大。
他会死。雷拓浑身发抖地想着。
那艘悬停在定位图上的小型舰,可怕地仿佛冥府走出的索命幽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