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
兰溪羽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
他缓缓抬头看向齐墨, 只见对方退后几步,将手中夜鸢掷在地上。
“当啷。”
黑金佩剑在地上发出清脆响声。
“还给你。”齐墨冷冰冰地丢下这么一句话,转身离开了房间。
兰溪羽自己静坐了一会儿, 等到胃部痉挛的疼痛缓解,他伸手把夜鸢捞进怀里。
时隔数年,他终于收回了自己的佩剑,却并不是以他想要的方式。
当感情搭建与谎言之上,起始就已经注定了无解的结局。
无论后期他垒上去多少真心,这岌岌可危的基底也还是不堪一击,一旦倒塌就是摧枯拉朽,一败涂地。
怎么办?
他献出了身体,献出了灵魂, 只是想留住那个人。
结果,那个人不肯再温暖他, 甚至连喜欢都不肯承认。
怎么办?
兰溪羽抱着夜鸢蜷缩起身体,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
齐墨一步步踱出休息室,有一人从外面的等候椅上站起来急匆匆向他走,原来是霍恩。
“齐哥,你吓死我了, 他们说你……”霍恩的话说到一半堵在喉咙口。
“你这是……咋了?”这句话霍恩问得很小心。
齐墨很清楚自己现在是什么状况——死里逃生, 心灰意冷, 明知道要打起精神却怎么都做不到。
兰溪羽激将他让他刺下去, 仿佛竭力证明自己的话是真的。
可那又怎样,夜鸢抵在喉咙口,他浑身的力气居然都使不上。明明往前推一厘米就能让那个骗人的混蛋上西天, 他就是下不了手。
这样也好, 总算能让那家伙老实闭嘴。他只要尽快离开兰溪羽身边, 从此再没有交集,也就不会受那个要命的魂契影响了。
“齐哥,你这段日子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我总觉得……你跟变了个人一样。”霍恩的眼中溢出担忧,“我听兰溪羽说你在安息所重伤……”
那三个字刺痛了齐墨。
他蹙了蹙眉,打断了霍恩的话,在长椅上坐下来:“我没事了,现在是什么时间?”
“三天后,你整整睡了三天时间。”霍恩坐在他身边,言简意赅,“安息所出事的当晚,在首都主街做煽动演讲的‘托克’殿下被枪杀,后来经克莱茵女王确认,那并不是真正的托克,大皇子在这次混战中没有现身。”
“枪杀,是克莱茵动的手吗?”齐墨问。
“女王的表情看上去不像是她做的。”霍恩托着下巴思考,“不过,她也没有闲着就是了,趁着首都是她的主阵地,她按照原本的计划迅速把舆论控制住,将圣树的死亡归于叛军。这样的话,以后虫族的信仰也会被重铸。她算是达到了目的。”
齐墨点点头,再度陷入沉默。
“但是啊……女王对你的事闭口不谈,而且我这两天看兰溪羽的状态也很奇怪。”霍恩这几句话说得艰难,“齐哥,所以到底出了啥事儿,你这幅样子真的……让人看着心疼。你跟我说一说,我也可以帮你出主意啊。”
“回去的船舰准备好了么?”齐墨避开霍恩的问话,反问着。
霍恩一怔:“倒是随时可以回去,但齐哥你要不要再休息休息?你的身体……”
话音未落,突然地,休息室的门再度被打开。
霍恩回头查看的当儿,兰溪羽已经走到座椅前方,一把拉起齐墨就往房间走。
齐墨完全没想到兰溪羽这样做,下意识躲闪,被对方牢牢攥住了手腕。
霍恩惊道:“哎?!你干什么!”
兰溪羽面无表情,几乎是把初愈还未完全恢复力气的齐墨直接拖进了休息室。
“砰!”
他踹上了门,反身扣着齐墨的手腕把人圈在了墙边。
空气在这一瞬间凝固静止。
兰溪羽凑近齐墨,盯着那双漆黑水润的眸。
“想走?”他口中吐出两个字。
齐墨冷冷地注视他。
“不打一声招呼就走?要把我丢在这儿,还是直接扔回湖蓝驻地去?”他低声问。
齐墨终于对他的话有了反应,依旧冷着脸说:“不劳首领费心,以前是我不知好歹,现在我明白了绯夜不好惹,不会再去叨扰湖蓝驻地了。我永远不会再见你,你也就不用再盯着我。”
“永远不见。”兰溪羽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扣着齐墨手腕的手指愈发用力。他半眯起眼睛,美丽的面庞上勾起淡笑:“齐墨,你听说过魂契者反抗契约人的先例吗?”
心中刺痛蔓生,齐墨微微皱起眉头。
“是啊,你说得对,你猜的都对。”兰溪羽尾音上扬,“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阴谋家,早在那间黑屋子里你不就已经知道了吗,我对你觊觎已久。现在终于有机会把你变成我的所属物,我怎么可能放过。”
齐墨浑身紧绷,暗暗咬住了后槽牙。
“不但不放过,我还得好好欣赏你被迫服从的表情才行。”兰溪羽凝视着齐墨的脸,“我亲爱的……齐墨上将,不管你愿不愿意,你已经宣誓向我献上所有忠诚,永生永世不背叛,你明白什么是,永生永世吗?”
齐墨顿时瞪大眼睛,愤怒再度被勾起到顶点,他抬起膝盖撞在兰溪羽的大腿上。
兰溪羽没动硬生生挨了这一下,手还是紧紧地扣着齐墨的手腕。
“看来你懂,很好……”兰溪羽一只手下滑到齐墨脸颊旁,短暂的爱抚后,他吻上齐墨的唇边。
简单的尝试没有引起齐墨的剧烈反抗,但兰溪羽从那张冷淡的面庞上看到了另一样东西——眼泪。
通红的眼尾处有泪水滑下来,齐墨面如死灰,所有的信心和笑容仿佛都被击溃,余留下来的只有无尽疼痛。
为什么兰溪羽能感知到这些?
因为他也疼。
从齐墨流泪的那一秒开始,他禁锢着对方的手就已经疼到麻木。他对契约人造成的伤害会成倍反馈到他自己的身上。齐墨有多痛苦,他就痛苦地更深。
这就是魂契的规则,永远的臣服,永不可背叛。
兰溪羽咬着牙,对齐墨说:“你恨我,那你就杀了我,别把理由都归结到所谓的契约上面。我是个骗子,我骗了你很久,这种恨意还不够让你下刀?你在等什么?”
齐墨只是看着他,泪水悬在眼角。
啊……真糟糕,雪绒球估计已经哭得大雨滂沱。
兰溪羽忍耐着身体的不适,调转方向直接把齐墨按到在身后的软床上。
他扣住对方的手指,十指锁紧。
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伴随一波一波的疼痛。
“你动手啊……”兰溪羽声音打颤,“就因为魂契,你连反抗的意愿都没了?”
“夜凰首领,我希望你明白,我们是完全对立的双方。”齐墨努力做出一副保持冷静的模样来,“就算你对我用了那种卑鄙的手段,我也不可能真的屈服。杀不了你,我就离你远远地。”
“远远地?”兰溪羽咬住唇,“不行……这不行,齐墨,你可以朝我生气,可以跟我发火,你往我身上捅几个窟窿都没问题……但是你不能就这么不要我了。魂契不是你说断就能断的,你当这是儿戏?”
齐墨看了他许久,最终吐出两个字:“所以?”
下一秒,兰溪羽低头吻上了齐墨的唇。
丝毫不给齐墨留喘息的缝隙和机会,他毫不收敛,比以往每一次都要用力。
灵魂契约给身体带来的反馈更加真实具体,每一分触碰都让彼此愈发难舍难分。十指扣紧,呼吸交缠,泪水被炙热的体温蒸发干。
兰溪羽浑身没有一处不在发疼,灵魂吸引着他进一步贴近自己的契约者,可对方因他而起的愤怒和伤痛也在不停地反噬回来。
一吻毕,他缓缓抬头,看着目光逐渐黯淡下去的齐墨。
“……”兰溪羽紧了紧手指,“我……命令你……”
这句话说得十分艰难。
他深呼吸一口气,轻轻地咬住舌尖。
真见鬼……怎么会发展成这样的?明明不该是这样的。
他冲动了?他选错了?还是因为他彻彻底底地陷落了?
不,都不是。
是他害怕了。
他失去了对齐墨的主动权,把自己完整地放在了被审判的天秤上。只要齐墨起身离去,他就会被推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已经这样糟糕了,还能糟糕到哪里去呢?
他将手挪到衣领位置解开了对方的上衣纽扣,齐墨还是没有反应。
正因为齐墨没有反应,他的每一步就好像在不停地佐证齐墨的猜想是正确的一样。
“我也是第一次做这种契约,想试一试究竟能让魂契者服从到什么地步。”兰溪羽口中说着令人心寒的话。
他低头,对上齐墨的眼睛:“你要是现在不反抗,以后就也别反抗了。反正……你根本不承认自己还喜欢我。”
齐墨静静地注视他片刻,最终闭上了眼。
既不下令也不反抗,心死如灰,那是对未来的绝望。
直到眼泪砸在床榻上,兰溪羽才意识到自己哭了。他悲伤地抚摸着齐墨的脸,将头埋进对方脖颈里。
“墨墨,我求你……别这样。我难受,我好难受。去他妈的什么魂契,我们别想了行不行?我们别想这件事了,你就当我是骗心又骗身的混蛋,打我、处置我,杀了我吧。你不要这样,看你这幅样子我好心疼……”
终于,齐墨开口,声音沙哑着:“我没力气分辨,你要是真为我好,就离我远一点。”
话音未落,唇再度被堵住。
呼吸紊乱,理智被汹涌而来的灵魂回响击打地稀碎。刻入身体每一处细胞中的亲近把对彼此的索求提升到了新的高度。
疼痛充斥着肌肉和骨骼,对契约人指令违抗的反噬力几乎要把他整个人碾压个遍。
肆意放纵的身体内,是两团被死死禁锢的灵魂。
警示的预言在此刻成为诅咒。
痛楚与欢愉交叠,忠诚与背叛混杂成血水铺天降下,冲去了遮羞布将贪欲展现地一览无余。它吞噬每一处肌肤,是恶魔在彼岸魅惑的低语。
外伤可治,而心病难医。
“溪羽……”意乱情迷之际,床笫之间无意透出的呢喃成了致命的毒药。
他饮鸠止渴,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还索取地变本加厉。
源自内心的冲动被归咎为魂契的制约,自欺欺人的想法给了身下人逃避的理由。
——我无法反抗。
只要贴上了这样的标签,就能给自己的心献上完美的、不受伤害的借口。
压在床单上扣紧的指节泛白。他轻轻扭过齐墨的头,让对方注视他的双眼。
“齐墨,我命令你……”兰溪羽的声音飘在半空,“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