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月只看着齐墨, 口中说:“上将的枕边人什么时候成了绯夜的人了,我怎么不知道。”
兰溪羽也停下挣扎,不可置信地看着齐墨。
齐墨并未看兰溪羽一眼, 而是对芙月说:“给我让开,不然我就杀了他。”他逐渐在手上用力,表情非常认真,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
手背传来沁凉的触感,像是有泪水滴落在上面。齐墨抿了抿唇,还是没有低头看兰溪羽。
他死盯着芙月。
芙月挂着一张扑克脸,语气也很平淡:“上将愿意杀,动手就是了,只是小心点不要弄脏我们的地板。这个屋子是特制的看守房, 每一块儿地板都很珍贵,弄脏了的话收拾起来会很麻烦。至于您手边这位么……是不是绯夜的人都无所谓, 因为我根本就不在乎,首领也不会在乎。”
齐墨脸色越发难看,他真的收紧了手,手背上突出的指节泛青。
兰溪羽发出痛苦的呜咽声,双手紧紧地扳着齐墨的手腕, 眼睛也闭了起来。
芙月蹙眉看着兰溪羽的方向。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兰溪羽白皙的脖颈周围红色越发加深, 眼看着就要因为窒息而昏厥, 这个人却仍旧没有给他任何讯号。
原来又是在演戏吗?
芙月垂下眼帘。
只是不知道是谁在演谁。
“等等。”芙月突然开口。
齐墨立刻松开手,兰溪羽猛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捂着嗓子蜷缩起来拼了命地咳嗽, 带着气管受伤的声音。
“我想起来了, 我们确实往星际联邦投放过几名探子,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您身边这位。”芙月放缓了语速,“现在想来,也许是呢。”
兰溪羽惊道:“你胡说!”说完,他又是一阵撕心裂肺地咳。
齐墨直接把兰溪羽捞起来抱在怀里,一只胳膊勒着对方的脖颈。透过衣服他感受到兰溪羽脉搏混乱。大概因为方才剧烈挣扎,怀中人的喘息中带着一丝颤意。
“长官……他在挑拨离间,你千万不能信。”兰溪羽声音嘶哑。
齐墨并未理会兰溪羽。他摘下耳边佩戴的祖母绿耳钉,将它抵在兰溪羽的喉咙边。
他对芙月说:“让开,不然我用这东西划开他的气管。”
芙月的眼神终于落在兰溪羽身上。
兰溪羽脸上都是汗,神色中带着惶恐和痛苦。
芙月举起手示意身后的士兵退让,给齐墨腾了条路出来。
齐墨贴在兰溪羽耳边小声说:“你怕么?”
兰溪羽没回应。
“我挺害怕的。”齐墨声音平稳,“他们如果坚持说你不是,我怕我一失手就真的把你杀了。”
这句话说出口,兰溪羽连呼吸声都弱了下来。
兰溪羽低声喃喃:“他们在骗你,我没有给他们做人质的价值,出去就会死。”
“是么?”齐墨一字字地缓慢说,“我觉得我们应该不会死,要不要赌一赌?”
他推了推兰溪羽的腰,两个人就这样往门口移动,在距离芙月不到两米的位置停了下来。
“把我的武器都运到船舰上,把船舰解除保险送上发射台。”齐墨对芙月说。
芙月说:“上将,我如果今天放你离开,等首领回来我一定会下场很惨。”
“你——”齐墨刚说出一个字。
就在这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兰溪羽突然推开齐墨的胳膊,从袖口中翻出一柄匕首。他直直地朝着芙月扑过去,将匕首架在芙月的脖颈上。
所有人都被这一举动惊住了。那些士兵见到长官被威胁,纷纷架枪对准了兰溪羽。芙月平时丝毫不显波澜的扑克脸终于有所松动。
“放下。”芙月抬手朝那些士兵示意。
士兵们互相看了看。
“放下!”芙月大声重复一遍。
所有枪都垂向地面,士兵们不约而同地向后退了一步。
齐墨若有所思地看着面前的两人,他收回捏在指间的祖母绿耳钉,将它重新戴在耳边。
兰溪羽凝视着芙月的眼睛,指尖抵住对方的脖颈。他说:“请按齐墨上将说的做,准备好船舰,把他的武器还给他。”
芙月沉默片刻,打开手腕上佩戴的通讯系统,对下属布置了命令。
“除了这些,首领那边还存放了上将的以太。不过只要超过一定距离以太就会自动回到本体身边,不用担心。”芙月说,“现在可以放开我了吗?”
兰溪羽回头看了一眼齐墨。
齐墨说:“麻烦参谋长跟我们一起上船,等出了你们的包围圈我们就放你走。你可以驾驶一架楔形机离开。”
士兵们静静地等待着芙月的指示。但让他们意想不到的是,直到一切都按照齐墨的要求安排好,芙月都没有向他们发出任何反抗的命令。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齐墨先上了船舰,然后兰溪羽挟持芙月也走进舱内,最后小型舰被弹射出舱,消失在黑暗的宇宙中。
……
五分钟后,小型舰进入飞行平稳期。
兰溪羽早已经把匕首收了起来,坐在小型舰的客座上一言不发。
“你们已经安全脱险,可以放我走了吗?”芙月看着舱内另外两人。
齐墨坐在驾驶位看向芙月:“不行。”
芙月目光微沉:“你还要干什么?”
“告诉我夜凰的位置。”齐墨说,“他是不是去东环巢穴探查红火石了?你们来这边是想从虫族的手里抢东西?有金宝藏的消息吗?”
“我们首领的下落和想法不劳上将费心,我也无可奉告。”芙月面无表情地说,“另外我提醒你们,这艘小型舰机型很落后,不足以支撑你们返回星际联邦,我已经通知士兵把这艘船舰上的所有通讯设备都卸载了,你们无法联系星际联邦,也无法被定位。周围只有东环巢穴的行星,你们除了就近降落,没有别的选择。”
“哦,要去虫族的地盘,真可怕。”齐墨口中说着害怕的字眼,脸上可一点儿畏惧的表情都没有,反而平静地很。
齐墨的态度很清楚,芙月没再多废话,而是转头看向兰溪羽。他直接挑明话头:“兰先生,齐上将明显已经不信任你,你要留在这里,还是跟我一起去湖蓝驻地?你们如果无法和星际联邦取得联系,在虫族的星系里是讨不到好果子吃的。”
这倒是非常中肯的建议。
可惜没等兰溪羽开口,齐墨直接把话头接了回来:“芙月,你是不是不想走了,当着我的面就敢抢人。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夜凰费尽心思想把我弄到湖蓝驻地,到底想干什么?”
这次芙月倒是没犹豫,斩钉截铁地说:“救你。”
齐墨气笑了:“救我?你可真敢说。把我从我的军队绑走,这是救我?”
“如果不是救你,我们一旦抓到你就不可能放你走,宁可错杀也不会放走的。”芙月一脸认真,“所以我才让士兵不开枪,你才能安稳地坐在这里。就算不去湖蓝驻地,去虫族也可以,去海拉也可以,只要不让你回星际联邦,首领的目的就达到了。”
齐墨没吭声。
他确实起了疑心。因为芙月说的逻辑很对,他这次逃脱有点太顺利了。如果角色互换,他是宁可把俘虏杀掉,也不会让到手的鸭子跑掉。何况是如此重要的俘虏。
想到此处,齐墨唇边挂起冷笑:“喂,夜凰那家伙,不会真的想让我当他身下臣吧。”
芙月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但似乎此处不反驳就已经是答案。
“算了。”齐墨垂下眼帘,“我是个讲信用的人,你回去吧。你顺便替我给夜凰捎句话。让他自求多福,日后别落在我手里。”
芙月从座位上站起身,扭头看了眼兰溪羽。对方视线淡淡地飘向角落,没有回应。
十分钟后,一艘楔形机滑出小型舰的轨道,朝着相反的方向高速驶去。
船舰驾驶舱内陷入一片寂静。
良久,还是齐墨率先打破了沉默。
“芙月说的没错,我们这艘船舰没有信号发射器,不能和星际联邦联络,我们必须要迫降在东环巢穴。你可能不知道虫族那群家伙有多蛮不讲理。”齐墨缓慢地说,“跟着我到那边,你可能就会后悔。”
他没有喊名字,但船舱里只坐着一个兰溪羽了。
兰溪羽站起身坐到齐墨身边,露出微笑:“刚刚我演得好吗?”这句反问直接避开了齐墨的话。
齐墨略顿了顿,视线凝固在兰溪羽的脸上。
这个人是真傻,还是在装傻?
按照兰溪羽往日里的表现,不可能听不出来他话里的暗讽。
如果兰溪羽真的和绯夜有关系,刚才就应该跟着芙月离开,毕竟东环巢穴真的很危险,一不小心就没命。如果兰溪羽是清白的,此刻就应该因为被冤枉而生气才对。怎么会像个没事人一样,又来跟他聊天?
见他一直沉默着不回应,兰溪羽展开双臂环住他,整个人靠在他身上说:“长官,那天在船舰上聊天,你不是跟我说过么?只要我在你身后,你就一直护着我。”
齐墨抬手握住兰溪羽的胳膊。
他心底冷笑。不知是笑自己,还是在笑兰溪羽。
在他身后?
这句话说得真是可进可退,给自己留足了余地。兰溪羽既没有反驳他的怀疑,也没有承认自己就是卧底,甚至两次三番在他面前表明态度——我是要追随你的。
但凡他齐墨有骨气,这时候就应该把面前这个黏在他身上的家伙铐起来好好问一问,用点重刑。不管是不是冤枉了也得问出个一二三来,这才是他齐墨的作风。
但,就因为那微乎其微的可能性,就因为兰溪羽“可能”是清白的,他没法逼自己做这些事。就像方才在绯夜的船上,他对着那双翡翠色的眼睛根本下不了狠手。
他更不愿意相信他头一回喜欢的人,就是个把他骗得团团转的卧底。
所以,齐墨干脆忽略了兰溪羽的所有话,自顾自地挑起新的话题。
“你说……刚才芙月为什么会提到,夜凰是想救我?”
兰溪羽眼睫微动:“我听到过他们的交谈,据说是星际联邦高层内部不稳,有人想对你不利。”
齐墨皱起眉头。这话要是换别人说出来齐墨只会冷笑,他是大总统的养子,手握重兵,怎么可能有人敢对他不利?但结合芙月所说,夜凰只是想把他从星际联邦带走,甚至不去湖蓝驻地都没关系……
齐墨缓缓闭上眼睛,半晌后睁开,语气冷淡:“星际联邦高层的事情,我都不算了解地完全清楚,绯夜是怎么知道的?”
兰溪羽瞥开目光,没做回应。
“一会儿我会给船舰加速,两天后我们到东环巢穴附近的行星落地。我们要率先想办法和霍恩他们取得联系。”齐墨再度扭转话题,“据我观察,这附近商用轨道很少,应该不是巢穴的繁华地带。而且虫族多数都野蛮,你这样的给人家塞牙缝都不够用,我们需要早做准备。”
“要乔装打扮一下吗?”兰溪羽问。
“嗯,找点东西稍微遮一遮,你太显眼了。”齐墨说。
这不知道算不算是在夸赞兰溪羽,反正这位美男子没反驳,而是默默地去船舰的备用箱里翻了几件黑衣出来,用平日里当内衬的布料和夹子做了个兜帽。
……
楔形机平稳地飞回既定地点,早有船舰停泊在那边等待接人。
芙月回到绯夜的战舰上。罗英一路迎上去,满脸焦急地说:“怎么回事?为什么首领放他走了,还跟着去了?”
芙月面不改色:“因为首领不放心。你也知道东环巢穴那是什么地方,咱们每次跟克莱茵女王打交道,都要提前做好撤退准备。齐墨一个人去那边,他不可能不跟着的。”
罗英叹两口气:“那就干脆别放他走不就完了吗?”
芙月说:“我也这样认为。但首领要的不只是齐墨的人,还想让齐墨彻底倒向他。这几天的囚禁你看到了齐墨是什么反应,他肯定不会吃我们那套威逼利诱的把戏。罗英师长,你说要是在咱们回到湖蓝驻地之后,首领跟齐墨表明身份说自己就是兰溪羽,齐墨会怎么想?”
罗英摸摸下巴:“如果是我,我肯定觉得被人耍了,被骗了人还骗了心,绝不原谅。”说完,罗英自己“嘶”了一声。“当初首领路走窄了呀。”
“嗯。所以要想挽回劣势,首领就得拉长这个缓冲期。”芙月跟着罗英一路走回主舰,“这一路首领都在试探,他在试齐墨对兰溪羽容忍的底线在哪。至少目前来看,齐墨对自己的这位枕边人容忍度相当高,估计他本身都没想到愤怒之下都下不了狠手杀对方。”
罗英无奈地捂住额头:“芙月,我跟着首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看见他对人这么用心。换别人敢拒绝他的邀请,估计骨头都化成灰了。”
“我是觉得,无论从首领个人出发,还是从组织整体情况来看,把齐墨拉拢过来都是非常重要的事。我们替首领做好后援,安排好组织的其他事务。至于齐墨这边么……就交给首领自己处理吧。”芙月说。
……
船舰在既定轨道上平稳地航行。
齐墨闭眸仰躺在座椅上休息,身边传来一阵脚步声。片刻后一只手抚上他的脸颊,掌心温热。
他睁开了眼。
兰溪羽站在他身侧,翡翠色的眸子半睁着:“长官,盥洗室里有剃须泡和刮刀,需要我帮你处理一下么?”
齐墨这才意识到他被关禁闭这么多天一直没有好好收拾过自己,脸上可能已经冒出胡茬了。
金丝雀在驾驶舱中欢快地飞来飞去,时不时落到齐墨手背上蹭两下,纤长尾羽像一把小刷子不停地在他掌心扫弄。
他欲起身:“我自己去。”
兰溪羽抚着他的肩膀将他按在座位上:“等我一会儿。”
片刻后,兰溪羽拿着两条热毛巾回来,先用一条微湿的帮齐墨擦干净脸,紧接着把另一条叠好形状敷在齐墨鼻翼以下。
热气蒸腾而上缭绕在这片狭窄空间内,兰溪羽低头用搅拌棒调制剃须泡。齐墨稍微侧过脸说:“我还以为现在的人都不会用这么原始的工具了。”
兰溪羽轻声说:“我是跟我养父学的。他不怎么喜欢电子产品,生活中用的大多是比较复古的东西。我小时候还曾经把他的剃须泡弄得屋子里到处都是。”说到这儿兰溪羽笑出了声。“我那时候确实不怎么乖。”
齐墨静静地看了兰溪羽片刻。“我记得你说过你的养父被人杀了,遗产也被兄弟们吞并。”
“嗯。”兰溪羽淡淡应声,“长官,我也是当过一段时间小少爷的人,那时候被身边人捧得太高,我一时得意忘形以为自己就是世界的中心,以为他们说的那些赞美和喜欢都是真的。后来我被赶出家门再度一无所有,原先围绕在我父亲身边的人对我避之不及,看我的眼神都是厌弃。我才终于明白,他们喜欢的不是我,而是我身后的财富和靠山。”
温热的毛巾被挪开,齐墨的嘴唇周边和下巴附近抹上厚厚的剃须泡。
“所以,你打从心底里就不怎么相信别人。”齐墨说。
“真心太难得,我从没有奢望过。”兰溪羽说得轻描淡写。嘴上跟齐墨聊着天,他已经用毛巾把刮刀擦干净。刀刃在船舱顶部灯光的映照下反射出晃眼的亮度。
兰溪羽垂眸将刮刀的刃角放在齐墨的脸旁,他的手指外侧贴着齐墨的颈动脉,那刃角稍微偏一点点就能划破动脉血管。
齐墨注视着天花板:“继续。”
手指终于动起来。刮刀巧妙地贴着皮肤回旋。兰溪羽做完清理,又用毛巾帮齐墨擦干净脸上残余的剃须泡,最后收好工具转身。
蓦地,他的手臂被齐墨一把攥住。
“我觉得我此前对你的认知稍微有点偏差。”齐墨的视线飘向他,“我原以为你是个外表柔软内心倔强的,如今看来不仅倔强,疑心还重得很。”
兰溪羽沉默片刻,说:“长官,是你的戒心太低,以后在其他人面前可不能这样。”
“其他人?谁是其他人?你以为我为什么这样?!”齐墨攥着他胳膊的手越发用力,“我是怎么对你的,你又在我面前说过几句真话!”
兰溪羽一怔。他立刻反握住齐墨的胳膊。这么一折腾,他手中托盘里的瓶瓶罐罐顿时都掉在地板上,滚得到处都是。“抱歉,我那句话没有别的意思。”
齐墨盯着他:“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你如果背叛我……”
“你就亲手杀了我。”兰溪羽接话。
金丝雀“啾”地鸣叫一声,跳上齐墨的肩膀歪着脑袋往前看。
半晌,齐墨移开视线,任凭金丝雀在他肩膀上随意蹦跶。
“但愿你别让这句话成为现实。”他音色疲惫。
兰溪羽俯下身要吻他,齐墨伸手挡在两人之间,所以兰溪羽最终只吻到了他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