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他越说越不像话, 临渊不想跟他继续掰扯下去,抬脚就走。
这人性格乖戾的很,漫天扯淡, 嘴里没有一句大实话。
经历这么多, 他对晏紫枝的性格也摸了个七七八八。
只要不理他,随便他一个人在那儿叭叭叭就没事。
他拂袖往前走, 留下背后大魔头, 在后面眼巴巴的追。“哎, 等等我……”
他从未进入过所谓的走马灯,所以也不知道这个幻境究竟可以支撑多久。
若是梦魇之镜里小狐狸彻底生死魂消, 这个走马灯会不会连同她的意识一起消散掉?
没有人可以给他答案。
当务之急是找到小狐狸与林惊风。
这川流不息的人海,来来往往多半是年轻男女,每个人脸上都是娇羞而幸福的笑容。
上元灯节,是年轻男女们最喜爱的节日, 林惊风与小狐狸二人定是来放灯约会的。
可是穿过一整条长街, 他也没有发现这二人的踪迹。
临渊只是自顾自往前寻找,走到长街尽头,他才感觉到后面的人脚步开始停顿, 放缓。
这是又在打什么歪主意?
他本不想回头,却又忍不住回头。
原本跟在后面追的晏紫枝, 忽然一瘸一拐的踮着脚,走两步歇两步,眉头皱的很深。
一向漫不经心的脸上写满痛苦。
?
临渊低头, 瞧见那人白皙光洁的脚底黑漆漆的,像是把一个白面团子丢在地上, 满身滚满了灰。
白面团子本人正扶着酒楼门口的旗帜, 抬起左脚。
眉头上全是不爽两个字。
原来那双跟孩童一样玩的漆黑的脚掌心处, 竟然嵌着一颗碎石子,扎进去有一点深度,有丝丝血迹滴下来。
看着都疼。
临渊以手捏了个诀,想要治愈那道伤口。
一点法术的光辉都没有显现出来,他才惊觉,在这走马灯中竟无法使用任何法术。
怪不得。
从前晏紫枝光脚那是因为有法术护体,他不爱穿鞋,不爱拘束爱自由。
仗着有法术,穿不穿都是一样的。
可如今落到走马灯里失去了法术,光脚踩在地上,等同于自己折磨自己。
晏紫枝其实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
他是故意的。
故意让走在前面的临渊心疼。
没办法,谁让任务是要给他证道呢。
杀妻正道这件事首先要做的第一条,便是成为他的‘妻’。
他平日里调戏调戏临渊很简单,只不过口嗨几句。
可若是真的想与临渊走完合灵阵成为名正言顺的道侣,那可就难如登天了。
且不说临渊自己愿不愿意,就是被太微派那群长老知道了,也是会极力反对的。
修着无情道的仙尊,突然要学个俗人一样娶妻,这不是跟全修仙届作对吗?
所以他需要有足够的耐心,一点一点将临渊这只小白兔吃干抹净,让他没有一丝拒绝自己的可能。
要成为那个“妻”,先得留在临渊心上,成为他心中最重要的那个人。
“你坐在这儿,我去找间成衣铺子。”
发现眼前人带着几分玩味的目光看向自己,临渊冷着脸就要走。
本该像大魔头一样的少年,此刻却乖巧无比的随意找了个台阶坐下,抬起自己光光的双脚。
讨好卖乖似的:“你不量一量尺寸吗?”
他随意拿衣袍擦了擦脚底,伸出一只脚抬得高高的。
确认对方可以十分清晰的瞧见脚底的石头。
接着用两根手指比划着:“像这样。”
临渊整个身子都绷起来:“……”
这是让自己拿手凑过去比划。
厚颜无耻。
“不必,我心中有数。”
“有数可不够,你得有银子才行。”
临渊:“……”
仙尊出门怎么会带银子呢?银子是什么东西?
晏紫枝轻轻的笑了。
他早知道他们俩现在就是个穷光蛋,一分钱银子都没有。
“所以呀,机会只有一次,你一定得量足了尺寸,然后抢了那双靴子就跑。”
“……”
要抢?
仙尊表示做不到。
晏紫枝朝他努努嘴:“做不到可不行,你要是做不到,我今晚不就得一直光着脚去追他俩了。”
临渊顺着晏紫枝的目光看过去,不远处的人群扎堆里,有一个穿着粉色罗裙的小姑娘正捏着手里的面具把玩。
是一个花月狐狸面具,狐狸耳朵边还坠着一个小铃铛。
在小狐狸的手中摇来摇去,铃铛清脆悦耳,甚是好听。
银铃似的笑声从她嘴中传来:“这面具真好看,比我本体都好看。”
没有女孩子不爱美,这花月狐面具完全就是长在了小狐狸的心上。
“你喜欢我买给你,不过在我心中你最好看。”
小姑娘得了情郎的话,满面春风。
看向林惊风的眼睛里落满星辰:“可是我们没有银子耶。”
她是在故意逗少年。
少年即是林惊风。
林惊风羞愧的低下头:“对哦,我忘了下山来买东西是要银子的。那怎么办?不然我拿这个剑去抵?”
“我在你心中这般重要吗?比你手中的剑还要重要?”
少年用力点了点头:“嗯,你最重要。”
“嘻嘻,还有一个办法哟。”
少女羞红脸颊,蹦跳着转过身长发一甩,便拉起少年的手,往人群中忽然跑去。
她的手中还抓着那个面具。
后面的小摊贩发现这两人抢了面具跑了,连忙大呼小叫。
已经跑出数十步的少女扭过头朝小摊贩做了个鬼脸,他们二人是真实存在于走马灯中的,所以用法术跑得极快,不过眨眼工夫就彻底消失在人群中。
追了两步没追到的小摊贩只能遗憾地回到自己摊位前。
却发现摊位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些闪亮亮的石头。
似乎是那少女跑之前丢下的。
“哎,这是灵石吧……”
修真界的灵石,其实比银子更加值钱,只是一般寻常老百姓不知道肯不肯收。
所以小狐狸才会匆匆忙忙丢下就跑,以免老百姓拒绝。
临渊将这一切场景都收入眼底。
“怎么样,他们能用法术,我们可不能,你该不会是准备让我受着伤去追他们俩吧?”
临渊:“……”
找理由没有人有你会找理由。
晏紫枝见他就快动容,又添油加醋了几句:“唉,我这脚呀,可能人没追上,走几步双脚都快废了,我的脚废了,没事儿,就怕是咱们俩完不成任务得永远留在这走马灯里了……”
“不过也好,就算是留在走马灯里,也有仙尊陪我,咱们俩这样算不算白头偕老呀?”
临渊:“……”
他沉默许久才出声:“我没有灵石。”
哦,忘了堂堂仙尊出门怎么会带灵石呢。
“巧了,我有。”
晏紫枝眉眼弯弯。
这一刻临渊觉得眼前之人才更像是一只狐狸。
一只老谋深算却又乖巧可爱的狐狸。
“狐狸”将自己雪白的脚丫子再一次往前伸一伸,扒拉着临渊的下摆:“记住哟,要一次成功。”
临渊:“……”
罢了。
他伸出一只手,拖住那只雪白的脚丫。
柔弱无骨的脚落在他的掌心中,仿佛一颗烫手的山芋。
又软又滑。
握不住,却不敢松开。
临渊只是草草的伸出两个手指掂量一下尺寸,连眼睛都不敢睁开,就逃似的转身跑开。
只听见背后两声轻笑,被灯节的喧嚣人群给掩埋,不过一刻便被风吹散。
晏紫枝坐在台阶上,等啊等。
等到一个小孩举着糖葫芦,从自己面前一蹦一跳经过,又掉在了地上,嚎啕大哭。
等到一对情侣,一起捏着一个兔子灯肩膀依偎,悄悄说着情话,小姑娘伸出拳头捶了一下对方的肩膀。
又等到旁边的酒楼里走出铭酊大醉的汉子,一边提着酒壶,一边踉跄而去,伤心欲绝。
人世间的悲欢并不相通。
总有人开开心心,甜甜蜜蜜,也有人江湖失意,落魄伶仃。
当然,还有人站在成衣铺子里面,举步维艰。
晏紫枝实在忍不住,悄咪咪的一瘸一拐绕到成衣铺子门口,探出个脑袋往里看。
他太好奇了。
一向端庄高冷的仙尊,要如何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呢?
若是这时候手中有可以记录事件的溯影珠就好了,把这一幕记下来,他能笑上个四五百年。
成衣铺子里,临渊绷直了身体,站在一双绣着紫色云纹的鞋子,面前一动不动。
似乎是站了很久。
连老板都忍不住在他身边叹气:“这位公子,你若是看上了这双鞋子,不如我便宜点卖给你,十两文银,可不能再少了。”
临渊没说话,手中捏着晏紫枝刚才递给他的灵石,鼓鼓囊囊的一袋子。
老板觉得他还想讲价,咬了咬牙又让一步:“八两,八两银子,这可是最好的绣娘绣的,脚底是千层底,一层一层手工纳上去的,穿上去保管柔软的很。”
临渊依旧站着一动不动。
做生意的,有几个不是人精。
瞧眼前人这副样子,成衣铺子老板一下子就反应过来,这是没钱想要吃霸王餐,哦不,买霸王衣的。
“你该不会是没有带银子吧?”
临渊:“……”
“我带了灵石。”
耳根子有点红是怎么回事?
外面看戏的晏紫枝:“……”
这位仙尊,你不直接扔下灵石就跑,竟然还把自己的底牌给亮出来。
这是不是摆明了成功不了吗?
见到对方的窘迫,成衣铺子老板知道自己说对了。
往常按照惯例,这类客人他一般都是直接拿扫把扫地出门的。
可此刻……
他将临渊从上到下细细打量了一番。
虽然看不清楚脸,被一个冰冷的面具挡着,但是这人的身姿绝对是一等一的,整个镇子上都找不出第二个来。
“灵石可不行。”
成衣铺子老板摇了摇手指头,“你若真是想要这双鞋,可以换个方式补偿我。”
“什么方式?”
“帮我招揽一下生意。”
临渊:“?”
看戏的晏紫枝:“???”
刺激啊,这下有好戏看了。
只见成衣铺子老板三步并作两步,绕进后堂提了一套衣服出来。
看到这套衣服的时候,临渊与晏紫枝几乎同时变了脸色。
不过前者是羞愧与尴尬。
后者恨不得抚掌而笑。
这是一套喜服。
大红色的云滚缎绸面,交织绣着鸳鸯喜鹊,背后是栩栩如生的龙凤图。
而与传统喜服不同的是,这套喜服的披帛是透明的。
像是在传统里加入了一点俏皮的元素。
总之,用系统的话便是:又纯又yu。
晏紫枝迫不及待想要看仙尊穿上这套衣服时候的样子。
临渊僵直了身体,沉默的站在那儿。
还想要挣扎一下:“为何不能用灵石?”
成衣铺子老板摆摆手,将手中的喜服丢入他手中:“因为我们这是小镇子,虽然灵石比银子值钱,可若要兑换的话,需要跋山涉水到隔壁镇去,山林里有盗贼危险,我这是小本买卖,客官可不要为难我。”
这话一出,素来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的临渊便无法反驳。
本就是他先无理要求在先。
最终仙尊只得退让一下:“我只穿一刻钟。”
“好说好说,你就穿着这身衣服,在我这门口走一圈,这双鞋我便送你了。”
临渊:“……”
还要走一圈儿。
清雅绝伦,如同阳春白雪的仙尊,心不甘情不愿的为了一双鞋而换上了大红色喜服。
他站在成衣铺子门口,走的每一步都显然有些同手同脚,紧紧绷直了身体。
若不是夜色正盛,众人就能将他通红的耳根,看个一清二楚。
晏紫枝退到原来所坐的台阶之上,恨不得捧腹大笑。
可是瞧见仙尊转身往自己走来,又硬生生的憋住了。
不得不说,临渊这身段这身姿,那绝对是数一数二的。
原本看起来俗透了的喜服在他的身上,竟也穿出了飘逸出尘之态。
好在一刻钟过得很快。
一圈也极快走完了。
再次回到成衣铺子门口,临渊逃也似地冲进里面,就将身上衣服换掉。
而后抓着那双紫色的靴子夺门而出。
跟着临渊跑出来的有一大群街头巷尾刚才围过来的少女老妇。
大家都挥舞着手中的手绢喊着:“公子慢着些,公子等等我们……”
山下的女人,如狼似虎呀。
紧接着一袭黑衣的临渊跟一阵风似的从铺子里跑到晏紫枝的面前拉过他的手腕:“走。”
话音落地,两个人便牵着手,逆着人流在长街上奔跑起来。
迎面而来的风带着香甜的味道吹过他们二人耳边。
暖暖的,苏苏的。
跟夜色一样迷乱。
如狼似虎的女人们,没有能追得上他俩的步伐。
但临渊也计算着跑出去的数目。
跑出不到一里路,他骤然一停将手中那双紫色的靴子塞到晏紫枝怀里:“现在穿上。”
若是再跑几步路,他这双脚真的要废了。
“早学着那只狡猾的小狐狸,丢了灵石就跑,又何必被人追成这样?”
晏紫枝盯着手中靴子的颜色,眉眼弯弯。
他竟然记得自己喜欢紫色?
那就更有趣了。
“我从未穿过鞋,不会穿,再说我脚底还有伤,你不替我包扎一下?”
“自己动手。”
眼见着眼前人将靴子丢在自己脚下,然后负手而立,转过身去。
一副毫无感情的样子。
可惜面具之下那人通红通红的耳朵尖被晏紫枝全都收入眼底。
仙尊也会害羞呢。
晏紫枝决定不再逗他,刚才在成衣铺子里已经撕开了他脸上的一层薄皮,若是这会儿再变本加厉的话,可能会适得其反。
晏紫枝自己麻利的处理了脚上的伤口,又把靴子给套上。
不大不小,刚刚合适。
看来仙尊的手指十分灵巧。
尽管只是轻轻一碰,却能将他的尺寸记得分毫不差。
“哎,跟我讲讲你刚刚是怎么拿到这双鞋子的?为什么有这么多小姑娘追着你跑呀。”
晏紫枝开始明知故问。
临渊自顾自往前走,不理他。
分明刚才在店铺门口,他已经看见了探头探脑的某人。
这会儿还敢故意逗他。
“你就给我说说嘛,我真的很好奇呀。”
临渊脚步放的更快了。
“哎呀,你好没有趣。哎哟,疼……”
后者轻微哀嚎了一声。
临渊身形停顿下来,只觉得背后一痛。
似乎是晏某人撞上了他的背。
他背上有骨头,况且会疼,何况是某人的鼻子?
临渊刚准备回头。
后面却传来某人嘻嘻哈哈的笑声:“逗你玩的,手撞的,我不疼,你可真好骗。”
“……”
顽劣不可教。
只不过这次临渊吸取教训没有说出来。
免得对方又嬉皮笑脸的让自己tiao教tiao教他。
二人逆着人流走出了大概有五里地,便来到一片池塘下。
浓浓的月色倒映在湖水里,泛出暖黄色的光芒。
一对年轻男女依靠在巨大榕树下之下,男子低头在女子耳边悄然说着一些什么,弄的女子耳朵很痒,‘咯咯咯’笑着抬头。
二人眉眼弯弯,烟波尽头满是温柔。
是林惊风和那只小狐狸。
只不过两张脸越贴越近,越贴越近。
瞧这架势,你侬我侬的,差一点儿就要亲上...
晏紫枝很自觉挑眉看向临渊,比划了一下,他垫起脚尖,差不多能凑着临渊的唇:“我们要不要复刻下?”
“别害羞,又不是第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