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猊的手不似灵稚的手那般摸起来都是软绵绵。
萧猊的手指有力修长, 起初包裹着灵稚的手心,又觉得不够似的,以不容忽视的姿态与灵稚五指交缠, 指缝间穿插着指缝。
灵稚衣衫前解开的白玉带子松松垮垮地落在一侧,吃撑的肚子松缓了,背后却严密无缝地靠在萧猊怀里。
此时被男人抱着坐在怀里的姿势让灵稚抿唇绷紧了小脸。
浅凉的冷香无孔不入地钻进他的鼻子和肺腑,萧猊并不说话, 温热的呼吸缓缓落在灵稚耳廓后, 灵稚敏/感, 不一会儿半只左耳就像一块润红的玉。
萧猊垂眸静视,忍着笑意没有点破。
灵稚面皮薄,又抗拒他, 若笑了他, 定不会像此刻这般半推半就,乖乖地坐在他怀里。
萧猊享受此时难得宁静下来的惬意时刻,掌心想给少年揉揉肚子,然怀里的身躯紧绷,终究作罢。
灵稚约莫真是撑得狠了,饭食消化慢, 人蔫头蔫脑的,没几分精神。
萧猊看距离太师府还剩一段不远的距离,手指轻巧地为灵稚系好衣带,少年睁开湿润迷茫的眸子, 呆呆地和他对视。
半晌, 灵稚才伸手连忙捂好萧猊替他系好的衣带, 不明白萧猊要干什么。
萧猊叫人停了马车, 含笑道:“此地离府邸不远, 下车走一段路回去吧,且当消食,否则今夜你会因积食难以睡眠。”
灵稚坐着不动,萧猊率先出了华辇。
男人修长手指揭开珠帘,一只手朝他的方向递,很有耐心包容的神色。
灵稚扭过脸,隔着飘起的纱幔盯着静谧的长街,马车不走,他干等片刻,最后只好慢吞吞地从辇上爬下,没碰萧猊递来的手掌。
夜色如水,四周除了零星摆着几处的小摊点,没有行人途经。
红色的灯笼沿街头巷尾悬在檐下,红色喜庆,隔着远去的繁华喧嚣,飘荡出几分宁静朦胧的美。
灵稚走得慢,他低头不看走在前面的人,始终保持一段距离。
萧猊目光落在月色照映的青石长街,比他矮一道的影子在高的那一道后犹犹豫豫地跟着。
他停下,灵稚也没看人,矮一道的影子直直撞在高一道的影子上。
……
灵稚:“……”不明白萧猊走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停下来。
少年抿唇,默默地绕过萧猊自己往前走了。
萧猊笑了笑,不疾不徐地跟在他身后,两人也没说话,就这么彼此一前一后安静地踩着月色铺满的青石街,直到走回太师府。
刘总管看着闷声不语踏入静思院的小公子,再看主子嘴角始终浮现的笑意,心情似乎不错。
主子去接小公子时脸色还阴得跟什么似的,这会儿刚回来就好了。
刘总管忙问:“主子可否还要和小公子用膳?膳食都热好了。”
萧猊淡笑:“不必扰他。”
*
静思院,灵稚前脚刚进屋,小奴才就端了热水跟上。
“公子可要浴身?”
灵稚手指玩了一下玉白色的衣带子,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他除掉轻软的外衣,手指头绕着衣带的结解了解,半晌,鼻尖渗了细汗。
灵稚揪起衣带上的结,抿紧的唇微微一咬,傻眼了。
萧猊方才不知道拿他的衣带打了个什么结,和往日小奴才替他缠穿的结不同。
他急的要把衣带扯散,不料这条衣带虽用薄轻柔软的珍丝制成,但韧性极高,光靠他的力气根本扯不坏衣带。
灵稚缩在坐塌里专注严肃地和衣带打的结较上劲了,小奴才端水盆进屋,忙放下浴身的用具,小跑到坐塌前半跪,轻声道:“让奴才来吧。”
灵稚郁闷,盯着小奴才的手指呆看。
又过片刻,少年黑凌凌的眸子狐疑的望着小奴才,小奴才讪笑,汗也落了不少。
两人面面相觑,小奴才支吾道:“这……衣带的结是谁打的,和奴才今晨打的结不一样啊……”
灵稚垂下眼睫,没说是萧猊打的。
浴桶上有温热的水汽飘散,熏香浮动,灵稚有些走神。
小奴才轻声道:“奴才去问问刘总管。”
不等灵稚回神阻止,小奴才找到刘总管,说了公子衣带解不开的事。
刘总管揉揉耳朵,像没听清似的。
“衣带解不开啊……”
莫名的,这个老总管眼神颇有几分高深莫测。
他思忖:“你先等等,我和主子说去。”
小奴才茫然,为何小公子衣带的结解不开,都要上报给太师了?
不过他只是一个小奴才,总管说什么他就听什么,便也乖乖等候。
于是灵稚没有等到小奴才或刘总管过来,他听到动静,掀开睡意朦胧的眼,茫然和走进来到男人对视。
为什么是萧猊过来了?
萧猊已经浴身,烟灰的轻衫带着一股冷香和清爽的气息将灵稚兜头笼罩,一双修长的手指落在已经被灵稚打死了的衣带结上,试了试,还挺紧。
灵稚看着在他面前曲膝半蹲的男人,他卧在坐塌不动,尽管坐在榻里,却也只与半蹲下来的男人视线堪堪齐平。
……
……
抿紧的唇动了动,灵稚道:“你故意帮我打了个死结。”
听不出怨气,言辞幽幽的。
萧猊解释:“这个结漂亮,打起来复杂了些,却并非死结。”
灵稚又不说话了。
萧猊笑道:“先帮你解开,再过一会儿水就要凉了。”
最后衣带打的死结被萧猊从容不迫地解了,他见灵稚兔子似的跳下坐塌,便不多停留。
灵稚泡在温热的水里,看着那身换下来的衣裳,方才还像只急眼的兔子回避萧猊,此刻又再次蔫了,软绵绵的趴在浴桶边缘,打不起半分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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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晴,灵稚未能如往时那般起早。
小奴才端了水,静等,没有打扰他睡觉。
刘总管来了两趟,见灵稚睡觉,按主子的叮嘱没惊扰。只是主子都快下朝了,灵稚都还没有清醒的势头。
不知情的,还以为主子和小公子昨日夜里发生什么呢。
主子一早上朝时神采奕奕,眉眼流转着明亮的光彩,和过去的主子看起来完全不同。
议事大殿,几名老臣观萧太师今日气色和心情甚好,各个都是见风使舵的高手,便把话头转到萧猊身上,
萧猊此前当街抱了一名少年的事已在朝中传开,因而众人心知萧太师并非个面冷心冷的,在此方面想来也如普通男子一般,喜好美色,也会怜爱佳人,
于是趁此势头,又往萧猊的亲事上说去了。
老臣先力荐了某位尚书之女,将尚书千金与萧猊夸得天造地设,郎才女貌,且门当户对,若能结成一门亲事,于公于私都极好。
还有老臣干脆敞开了脸,引荐自家未出阁的闺女。
议事大殿仿佛成了大型说亲现场,萧猊脸上笑意不改,小皇帝大致琢磨了会儿太师的意思,清了清嗓子,出声将老臣们说亲的念头制止了。
朝堂上议论过就罢了,等下了朝,几名老臣纷纷抓着机会围上萧猊,对结亲一事并未死心。
说到底,还是萧猊当街抱了佳人的事让他们信心振奋,他们对萧猊本就有靠拢之意,亲事一旦结上,那便得萧猊势力的庇佑,在朝中横着走都没什么问题。
萧猊见这帮老臣一人一嘴地接话,他坐上华辇,悠闲适意地挥了挥手。
“本官内人性格泼蛮,占有心极高,若知晓本官要纳妾,怕会黯然伤怀,徒惹本官心疼罢了。”
几个老臣齐齐噎声。
萧猊道:“本官怜他惜他,还望各位阁老莫要再提此事。”
“……”
等到萧猊的驾辇回到太师府时,他此番态度和言语竟在朝中传了出去,短短时间,燕城内的百姓都听闻太师有个性格泼蛮,占有心高,太师又怜他爱他的“内人”了。
伺候灵稚的小奴才同样听闻此事,他看着众人口中“性格泼蛮”“占有心高”的小公子,此刻小公子漂亮得像个不沾人间烟火的仙灵一般,坐在观赏池边的亭子内看画籍。
公子眉眼清凌柔顺,仿佛沐浴在圣光下,翻动书籍都没发出丝毫声响,乖静的模样跟“性格泼蛮”哪里沾边了?
小奴才为公子愤愤不平。
灵稚觉察到小奴才的异常,把画籍放在膝盖上,轻轻问:“你怎么了?”
小奴才心直口快,忍不住说道:“公子,外头的人都在胡言乱语。”
灵稚:“啊?”
小奴才虽惧怕遭太师责罚,但自他伺候公子起,便被公子折服,这是他伺候过最温善好看的主子,奴才心性亦纯良,看不惯公子遭人诽谤。
他道:“外头的人,都传您性格泼蛮,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灵稚:“啊……”
小奴才犹自愤怒,灵稚倒笑得眉眼弯弯。
奴才道:“公子,您不生气么?”
灵稚翻着画籍摇头:“为何生气呢,他们又害不到我。”
且他在雾清山生活久了,对一些人情世故微有心得。
那些总被人称做老好人老实人的,有时容易遭人欺负,占去便宜。倒是那些身怀恶名的人,往往都没人敢在背后嚼他舌根,更不敢当面挑衅欺辱。
可他们似乎也不见得真是恶人,至少灵稚不曾在村里听过他们做过为人诟病不齿的事,至于那些关于他们的恶声,如何传出去的并不知晓。
那些“恶人”染病受了外伤,灵稚给他们送药草时,谁见了灵稚都是客气的模样。
灵稚安静乖顺地望着小奴才:“所以有恶名不一定都是坏人,但这份恶名说不定可以保护那个人。”
小奴才呐呐不语,坐在小凳子上微微仰视公子的目光忽然有些湿润,脸却悄悄地红了。
公子平日安静,还时常发呆,仿佛仙子下凡不懂常人疾苦,可公子居然会对他说了如此深奥的道理,
小奴才红着脸,神色仰慕:“公子,你好厉害。”
灵稚抿唇一笑,他才不厉害。这些道理他曾经半知不解,后来心里懵懂,与君迁说了,君迁搂着他声色温柔地教给他的。
想起君迁,灵稚有些恍惚。他没有心思再翻画籍,眼前坐在小凳上的奴才忽然恭敬谨慎的退了出去。
灵稚扭头,身后的男人一身暗紫色华贵的朝服,乌黑如墨的头发束在九旒冕下,珠帘后长眉轻挑,目光深深攫着他的脸。
萧猊眼唇皆含笑意,从容闲适地走到他身后,隔着亭栏,双臂扶在灵稚背后的栏杆,远远看去,灵稚仿佛坐着被萧猊从身后拥在怀里。
男人的冷香幽幽散到灵稚面前,灵稚微微挪开,不和萧猊靠上。
萧猊问道:“那灵稚以为我是不是完全的恶人?”
以灵稚对他所怨,萧猊问了亦是白问,他在灵稚心里,肯定是一个无恶不作,强人所难的坏人。
这些都是灵稚亲口说过的。
可方才听灵稚对小奴才说的那句话,忽叫他萌生了不该有的念想。
萧猊从不以好人自诩,要稳固小皇帝的江山,没有他在暗处做的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哪里换来明面上众人高歌称颂的太平盛世。
小皇帝干干净净的江山都是他用手沾血拿回来的,这么多年萧猊早就习惯所有人畏他怕他,他不需要人理解,只是在适应了这份寂寥和冷血时,心里还没完全消失的柔软被灵稚轻轻拨动了一下,便不假思索地问出口。
萧猊对灵稚的答案心知肚明。
灵稚扭过脸,萧猊目光落在正对自己的后脑勺上,幽幽叹息,失笑道:“我算问了个愚蠢至极的问题。”
灵稚鞋都没穿,抱着怀里的画籍跑远了,
萧猊双手撑在亭栏,微微垂下脸。
俊美的脸孔一半落在阴影之中,片刻后,他忽然抬头朝灵稚跑远的方向笑了一声,拾起对方落下的鞋子跟了上去。
灵稚心情烦闷地蜷在坐塌,柔软的垫子被他揪出皱痕。
他刚才想叫萧猊坏人,却生生地止住了。
若是最初的灵稚,但凡萧猊伤了山中林兽,伤了大老虎,还要去害长尾青鸟,他都会气得浑身发抖地毫不犹豫骂他坏。
自他来到燕都城,逛街时见过一些人家养的宠物。
灵稚才意识到自己的相处之道,不可以全部套在人们身上。
说到底,他作为一株灵芝,万物都是他的朋友。可看见人们对宠物,并非时时珍爱。
那些富家子弟,高兴了会逗它们,若烦了厌了,不搭理就罢,有时连口饭都不给。
城里流浪的野狗,还会遭人驱逐,用木棍石子追赶着打。
并非所有人都会如他这株灵芝善待小兽动物。
它们和自己的朋友,然而在许多人眼里,兴许只是不足挂齿的一只野狗野猫罢了,人畜始终有别。
杀一只乃至一群野兽对人来说不足为奇,灵稚生来与他们的观念就完全不一样。
灵稚参悟类似的道理时,有几日总会觉得难过与疲倦。
后来他又从梅若白嘴里听说萧猊救治旷工的事,还知道萧猊此前废除了祸连九族的法例,渐渐的不想吭声。
萧猊做了与他观念违背的坏事,还欺骗他,可若站在平常的人立场,又似乎不值得多么伤心。
没有完全的黑白两色,灵稚不想知道这些,可在时间的潜移默化下渐渐地悟出各种隐晦的道理。
所以他不吭声,不想与萧猊说话。
理智上如此,每当他回想起来,依旧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灵稚一下午没出房门,午后睡了一觉,醒时天色阴暗。
傍晚已过,小奴才端了晚膳进屋,敞开窗户让外头凉爽的风灌进室内。
“公子,用膳吧,今儿厨子熬了一道清珍八宝汤,奴才还没走进后厨就闻到味儿呢。”
灵稚情绪不高,有些魂不守舍地用了晚膳。
入夜后灵稚坐在轩窗后乘凉吹风,他趴在案头昏昏欲睡,时梦时醒,再醒时,某个方向仍是漆黑无光。
灵稚衣衫内闷出薄薄的汗,他踩着软绵绵的步子走出房门,想去池子边玩会水。
此刻静思院空无一人,他心神飘散,沿回廊拐反了方向。
抬头时,一间小阁楼出现在眼前,红色灯笼静静闪烁幽光,门口并没有上锁。
隔着朦胧的纱窗,他似乎瞧见什么。
灵稚迟疑着想转身离开,晚风忽然吹得厉害,吹开的门缝咿呀一响。
他鬼使神差地伸手推了推,一间红色温馨的喜堂静静地出现在他面前。
灵稚飘忽不定的眸光落在一大一小的两件喜服上,脸色微白,扭头欲走。
身后走来的男人很轻却不容灵稚挣脱的牵住了他细细的手腕子,
萧猊笑道:“你终于看见这里了,不进去看看吗,里面都是我帮你留下来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全章待修,刚赶完,很乱!!先发上来,然后慢慢改!!
本来想把喜堂写出鬼新娘屋子的氛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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