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留在身边(加了一点)

燕都繁城的喧闹从耳边隐去, 唯独剩下萧猊一句冷然决断的“休想”,没有丝毫转圜商量的余地。

炎热暑夏,前一刻身子还微微发汗的灵稚顿感手脚发凉。

他紧了紧嗓子, 往后退走几步,直到腰身抵在阁栏,闷声不语。

萧猊眸色高深,伸手将灵稚轻轻扯到一旁。

“站这么远做什么。”

观景阁筑楼高, 纵使造台严密安全, 可他方才还是紧张了一瞬, 生怕灵稚从阁楼掉下去。

萧猊垂眸,嫩青衣衫的少年似乎长高微许,肉眼看不出的差距, 可萧猊还是察觉到了这份变化。

灵稚往时尖细的下巴依然小巧精致, 仅仅长了丝毫的肉,那道美人沟因他抿紧唇而显得深了一些。

此刻无声。

萧猊自知他在威胁灵稚不许离开,他一贯自私,手段强势,对待灵稚,柔和得不行, 再强势一点,对上灵稚这副闷不吭声的模样却也无可奈何。

他倒宁愿灵稚对他动怒,甚至骂他打他。

但萧猊所想的反应统统没有。

模样乖顺的漂亮少年,在用他无声的沉默对自己表露抗拒。

萧猊注视着不愿看自己一眼, 不说一句话的人, 神色晦深, 牵住少年腰后衣裳的手指却没松开。

一番轻扯推拉, 灵稚抬眸, 把衣裳从萧猊手指揪出来,抱紧怀里的半碟果子走下观景阁。

萧猊不紧不慢地跟在灵稚身后,绷得有点紧的思绪因为彼此的一番小拉扯,无端的又松缓许多。

少年发带落了,垂直腰下的长发随风飞卷。

萧猊见他一手抱果,一手不时地梳理飘到脸前的头发,嘴角的浅弧始终没有下去,跟在青衣少年身后就这么走着,以防他摔了自己能伸手接一接。

和灵稚相处有如此奇幻的秒果。

他因灵稚愠怒,无奈,隐忍,下一刻又化为担忧,关怀,此刻又因对方的一些小小举动的变化而感到惬意舒适,思绪百转,皆系在这个如此纤小瘦弱的少年身上。

所以萧猊不会放手。

对灵稚,已经无关他能否原谅自己,或能否对那件事情释然,萧猊只要灵稚留在身边,其余的,便也无所求,只要把人放在他能看到的地方就好。

午饭是在静思院用的,刘总管来请灵稚到正厅用膳,说主子在等他,灵稚轻轻说了一句不去,刘总管没有为难,就这么跟主子回报去了。

灵稚极少在正厅用过膳食,萧猊次次等待落空,今日亦是如此。

他不动声色,吩咐人往静思院送些解暑的冰镇点心,用完就去了书阁,往常这个时辰,灵稚吃完膳食又尝了饭后点心后,就会歇半个时辰。

萧猊坐在阁楼上,拿起千里镜对准静思院的方向。

灵稚坐在轩窗后,胳膊垫着小巧精致的下巴,任由风轻轻吹拂脸颊。

他眯了眯眼,把手里的发带递给小奴才,叫他帮自己将头发束好。

灵稚思来想去,依然打算去梅园一趟。

他上次登门梅园没能见到梅大夫,时下炎热,对方的寒症应该都恢复了吧。

小奴才轻手轻脚地梳着小公子如云密集,柔软乌黑的发丝,待他束好,灵稚就起了身,走之前朝某个方向看了看,头也不回地离府了。

没有人阻拦灵稚,连他要去梅园,刘总管都贴心的为他准备一份登门礼。

灵稚不想收太师府为他准备的东西,刘总管眯着眼一笑,和蔼可亲地说道:“这份天山莲燕朝少有,且还是存活下来的唯一一株,若梅大夫收到此等药材培植,定会喜欢。”

“公子收下吧,就当帮梅大夫从太师府讹去一点好处不是?”

最后灵稚默默抱起这盆天山莲,他心知这盆莲是极少的好药,且他不在山上,采集不到药材送给梅大夫。

萧猊为他的身子为难过多少大夫灵稚是知晓的,他给梅若白从萧猊手里挣点好药,想来也不心虚。

灵稚抱着怀里的这盆天山莲小心翼翼坐上车厢,刘总管目送马车驶出视野范围后,前往书阁跟主子回报。

“主子,小公子去梅园看望梅大夫了。”

萧猊批完一份公文帖,神色波澜不兴。

刘总管揣摩稍刻,有点理解了主子的意思。

萧猊起初不愿灵稚去梅园跟梅若白见面,无非因为占有心作祟,醋意所致。

但他不能日日将灵稚拘禁在府中不允他见人。

灵稚纯善,虽然性子内敛,但从不拒绝交朋友,且所交之人绝大部分心地友善,唯独碰到萧猊,纯良透明的心被他轻易地算计了一道。

萧猊一味拘着他,只会磨去他活泼灵动的本性,而萧猊不愿见到病恹恹毫无生气躺在床榻上养病的灵稚。

所以他转换另一种方式,允灵稚和梅若白往来。

灵稚要去看望生病的梅若白,萧猊非但不能生气,还要以灵稚的名义给梅园送礼。

如此一来,他就与灵稚无形中绑在一起,灵稚送的礼是萧猊准备的,他们才是一道登门送礼的客,而梅若白只是和灵稚往来甚好的梅园主人。

如今萧猊就算无法走近灵稚的心,但他绝不会让人对灵稚抱有别的念头,不管梅若白对灵稚怀有什么念想,早早绝了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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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园,正在门外打扫的小厮还记得灵稚,见到他刚要行礼,灵稚连忙对他摇了摇脑袋,笑容微有腼腆,问:“梅大夫身子好了么?”

他小心翼翼抱了那盆天山莲下车,马车有太师府的标志,梅园的人见到灵稚虽没有跪下行夸张的礼,但都对他点头示意,以表对太师府的尊敬。

小厮手里还拿着扫帚为灵稚引路,说道:“公子身体已无大碍,还需静养几日。”

灵稚瞧小厮拎着扫帚引路说话都斯斯文文的,于是有模有样的学着,慢慢吞吞地点了个头。

小厮道:“灵公子把这盆莲递给小的吧。”

灵稚紧了紧盆,准备开口,他随小厮走进一处竹园,越过石门就看到林下纳凉饮茶的白衣大夫。

梅若白望见灵稚,清瘦了些许的面容浮现笑意。

“日头晒,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光走一小段路,灵稚发髻就渗出碎小的汗珠。

他抿唇,而后笑着露出雪白的齿。

“你生病了我想来看望你。”

他举起怀里的盆:“这是送给你的礼物。”

梅若白目光落在洁白如雪的莲上,在此炎热暑夏中,光是看着天山莲,就给人清凉去燥之感。

白衣大夫目光几转,看着显然毫不知情的纯洁少年,叹息。

“这盆天山莲我收下了,你送的礼物很喜欢,礼重情更重,多谢。”

萧猊借灵稚的面送礼,一举两得。既表示太师府对他的谢意,借了灵稚的手,向他宣告灵稚背后有人。

梅若白静静注视坐在一旁安分乖巧的少年,让小厮到后厨带些冰镇解暑的点心来,

他温声询问:“身子可还好,前些日子听闻你感染风寒,我病了没能去太师府替你看看。”

灵稚道:“都恢复好了,梅大夫呢?”

梅若白点头,“我常年用药水泡身,普通的病症伤不到我,就是苦了那些矿场的工人。”

清风拂林,竹子摇响。

灵稚这身青嫩衣衫坐在林下,犹如竹子精灵化身,乖俏安静地将手端在膝盖专注认真地听梅若白说话。

梅若白话一顿,目光从灵稚脸上移开,小厮送来冰镇甜点后,从容轻缓地亲手给他施放点心。

“尝尝吧。”

灵稚伸手接过梅若白递来的青瓷小碗,小口地抿了一下。

晶莹剔透的雪莲子入口即化,甜爽沁喉,他舒服得直眯眼,默默喝完了一小碗。

梅若白给他又盛一碗,叫他吃些茶糕。

灵稚咬一口绵糯的绿色差点,细声催促:“还有呢,梅大夫还没说完矿场如何了。”

男子面容儒雅清俊,谈吐清正温和,说话时的神色温柔不失悲悯。

虽与记忆中那人不同,但灵稚每每听梅若白温声言语的说故事,恍惚中就好像回到雾清山,他听君迁说故事时亦如此刻这般。

梅若白并不瞒灵稚,继续谈起矿场。

“矿场坍塌,遇洪水,情况危难,三五步便挖出一具尸首。世间称我一声神医,可任我竭尽所能,也无法用药石挽救上百条性命。”

“他们身受重伤,又泡在冰寒的泥水中数日,喉管口鼻乃至胸肺,皆被泥浆严严实实的堵着,许多旷工被挖出来时,浑身抖泡烂了,面目全非。”

梅若白看着呆呆的少年,温和一笑:“医者,救死扶伤,对谁都如此。旷工虽然大多数都是死刑囚犯,固然都要死,然我并不希望看到他们是这种死法。”

他笑了笑:“哪怕等我将他们都医治好,最后再亲眼看官兵送他们上法场处死刑,都不会滋生这般的遗憾与无力。”

灵稚不太明白话中道理,可又似乎明白了。

嫣红如花瓣的唇微微一动:“我……”

梅若白夹起一块茶糕给少年:“只是同你随口一说,并非要传授大道理。”

灵稚捧起茶糕,细嚼慢咽后才点点头:“哦……”

他补了一句:“我好像听得明白的。”

梅若白失笑,自己也拿起茶糕吃了一点。

“太师救治伤患的法子与我不谋而合,原本我以为他会同那位文尚书一般枉顾他人性命,他却封重赏组织近百名医者到矿场救援,此举倒令我意外。太师虽然手段通天,可似乎与传闻中的冷血无情有些出入。”

灵稚闷闷咬了一口茶糕,对此不发表意见。

梅若白忽然道:“原先我将你种在后山的灵芝园,你所在的那块地长出许多药草,品种虽并非特别珍贵,但药性也算少有,有几味治疗顽疾的方子正缺它们做引子。”

梅若白道:“灵芝园常年长不出此等药草,与你有关系对不对?”

灵稚低头,玩起手指。

梅若白道:“若不愿说我不勉强,可这事除了你我,或许还有太师知晓,今后就莫让任何人知道了,太师虽然护你,但……”

但有谁能保证萧猊会永远护着灵稚呢?

连梅若白都看不出萧猊对灵稚究竟有多少分情义,这份情义掺杂了真心又有几许,有没有纯粹的占有欲作祟。

梅若白摸了摸灵稚的发顶:“你要多留几分心眼。”

灵稚点头:“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他是一株有福气的灵芝,连君迁都没说过,都没有机会说……

少年抿唇,笑容含蓄。

梅若白道:“种植园新生了一批药材,傍晚时我会过去打理,要不要去看看。”

灵稚欣然应邀,他和梅若白坐在竹林吹风说闲话,肩膀抵着肩膀,他话少爱听,梅若白就给他说。

温和清正的梅园主人,款款闲谈时并不叫灵稚感到心烦絮叨,他专注听得着迷,不久,日落金辉,黄昏而至。

白衣大夫领了嫩青衣衫的少年去往药园,葱绿的药草足足有人高,浓郁涩然的植物气息扑鼻入喉,灵稚颤抖地眯起黑眸,仿佛回到满是药物的雾清山上。

梅若白巡视药林,检查每一株草物的生长。灵稚瞧得比他还快,若遇到长得不好的,缺了阳光还是少水,一眼就知。

梅若白惊讶:“你这天赋异禀的本领连我都自叹不如,虽不习医术,却通晓每一株药物习性生长。”

一顿,又道:“且考考你,你看此株药草属性为何?”

灵稚生来就知晓药草的效用,他老老实实地回答梅若白的问题,还告诉对方若遇到哪种病症可以吃这株药草。

梅若白倒又小瞧了灵稚,顺着少年的话继续抛出几个问题。

他很快发现灵芝知悉药草功效,知晓对病症施用单种药材。

可若将几种不同效用的药材配成药方,灵稚就被难住了。

灵稚抓了抓落在肩膀的长发,害羞地摇头:“我不知道。”

梅若白莞尔:“罢了,我看你有天赋但没接触过具体完整的医学知识,若闲着有心,想学的话可以找我。”

灵稚眸子闪闪生辉,可他很快垂眸。

“以后再看吧。”

夜色笼罩,灵稚难得在梅园做客,晚上自然又被邀请留在梅园饱食一餐。

梅若白送他离开时灵稚都有点走不动路了,他想一会儿进了马车后应该要松一松衣带,把吃撑的肚子稍微放出来轻松点。

戍时将过,梅园大门外,静静地停了一辆华辇。

四周有护卫军把守,梅园几里外连一只蚊虫都飞不进来。

灵稚看着宝石垂坠的纱帘,灯笼昏黄,华辇依然折射绚丽璀璨的光辉,而他来时乘坐的马车已经不见了。

梅若白面上笑意不变:“看来有人等不及亲自来接你回去,路上小心。”

梅园主人扬声,隔着车帘对华辇上的主人进行友好问候。

萧猊理都未理,等灵稚慢吞吞地坐上华辇,深黑的眼眸似笑非笑,情绪几转,归为平静柔和。

“在梅园玩得应该还算尽兴,连膳食都不回府上吃了。”

萧猊反话讥讽,包含妒火。

灵稚撑着圆滚的肚子,垂眸看手指头。

萧猊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他装大度的放灵稚到梅园找梅若白,公务结束后就坐在书阁上干等,从傍晚等到该用晚膳的时候,等了又等。

他听暗卫传报,灵稚先在竹林喝午后茶,又和梅若白逛药园,最后晚膳干脆留在那边吃。

平常人戍时过都准备入睡了,灵稚才从梅园慢悠悠的出来。

萧猊真是想把这一点都不惦记他的少年抓回静思院锁好。

萧猊问:“好玩吗?”

灵稚把左手手指头穿到右手手指上,迟疑地点了一下头。

然后,他闷闷地打了一声饱嗝。

饿了半天专门等灵稚回府用膳的萧猊微微一笑,灵稚往后稍挪,还没挪远,腰身一紧,顿时被萧猊掐着腰抱在怀里。

他试图挣脱,萧猊掌心在他微微鼓起的肚子上一摸。

犹带愠怒的长眉微蹙:“怎么吃那么多,亏梅若白还是个大夫,他不知道看着点?”

灵稚抓住萧猊的手臂一掐,胳膊拧不过对方,没把萧猊掐疼到松手。

萧猊修长的手指一挑,揭开玉白的衣带。

他能轻松地将灵稚严丝无缝的抱在怀里,察觉纤小的身子颤抖,便低声道:“不动你,若你乖乖地坐在这,我就不用力。”

轿辇平稳驱行,萧猊等怀里的人没那么颤抖了,才继续开口:“你看你吃得那么撑,我却半天一口水都没喝,光顾着等你。”

“你可以来找梅若白玩,可到了时辰就回府好不好,和我一起用膳,其他的我不勉强你。”

萧猊轻轻抵着灵稚的发顶:“我不要你的原谅,也无需你接受我什么,只要你按时回来,留在太师府,留在我身边就好,这样你都不愿意吗?”

灵稚抿唇,眼微微泛红。

“我想回雾清山。”

“只想回去,你到底要怎么样才放我走啊……”

萧猊握住不断推他捏他的手指头,强势地握紧,宽大的掌心将那柔软的手拢起包住。

他哑声道:“除非我死了。”

作者有话说:

待修错字,谢谢大家!

得不到别人也不能得到,不被喜欢也要留在自己身边,嗯,他就是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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