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时雨水多, 梦就多了起来。
萧猊浅眠,但他的梦境变得断断续续。
最初灵稚不见时,他频繁的在梦里听到灵稚喊疼, 一声声的,猫儿叫般柔软,难过而委屈。
那声音里蕴藏的极致伤感他听不得,于是抱紧了, 梦就散了。
萧猊从虚无的梦影醒来时浑身轻飘飘的, 睁眼企图找到声音的源头, 结果每次都寻觅无影。
后来养了灵芝,萧猊的视线便极少能离开。
他要时刻看见小灵芝,因而房内每到夜里都会留一盏微弱暗淡的灯火。轻轻地, 很温柔, 灵稚喜欢这些温柔的东西。
萧猊养灵芝后,那个灵稚反复喊疼的梦变得很少了。
他甚至梦不到灵稚。
但他想念灵稚的时候,总想做回那个梦。
此刻房中的光线极为昏暗朦胧,
萧猊给灵芝喂心头血喂到枯竭,精神有些恍惚。
就算是曾经做过的梦,都不敢想它真的变回了人形。
萧猊往前凑了凑, 隐约嗅到少年发间的药香,以及微弱的气息。
他猛然握紧怀里那截细小柔软的腰身,屏息凝神,和少年乌黑纯净的眸子对视。
当萧猊喂养小灵芝时, 每每托起花盆都会格外珍视小心, 生怕将它摔倒, 当成易碎品呵护。
此刻抱到了真正的灵稚, 却又恨不得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揉进骨血。
良久, 萧猊发出叹息。
“不是梦。”
春雨淅沥缠绵,萧猊的怀里被少年的柔软填满。
这与在雾清山上两人拥在一块睡觉时的画面重叠吻合,萧猊没有哪一刻能此时充满了柔情蜜意,愉悦简直要从他弯起的眼眸里溢出来了。
萧猊抱得愈发紧,药香此刻似乎成为催发欲/海的药剂。
他完全拥住灵稚,与灵稚耳鬓厮磨,唇边呼出滚热的气息,贴在对方柔嫩细腻的脸庞上。
正当萧猊要吻上灵稚的唇,只见那两片柔软如花的殷红唇瓣咬得死紧,黑凌凌的眸子虚无茫然。
萧猊抱得愈紧,灵稚就抖得愈发厉害,面颊上淡淡的血色悉数退尽。
灵稚呆呆望着萧猊,似乎在看他,又仿佛没看见他。
少年的空茫的目光恍若越过萧猊看到不一样的东西,贝齿咬在唇上,那么软的唇瓣很快就咬破了。
鲜红的血液沿着灵稚嘴角滑落,落在下巴那道浅浅的美人沟上。
当时萧猊爱极了这条美人沟,指腹贴在上面摩挲几次,少年就会闹个大红脸。
萧猊从温柔甜蜜的癔症从回神,连忙用指腹擦去灵稚美人沟上的血渍。
“灵稚,灵稚你怎么了?”
萧猊抱起怀里的少年起身,少年双腿绵软,没什么力气似的折在他身上。
对上灵稚空茫的眸子,萧猊心内震了震。
萧猊甚至忘记使唤屋外的奴才,他起身欲将灯火添亮,却无法对怀里的人松手。
萧猊索性抱起灵稚纤小的身子,燃灯火,室内明亮时,他可以将灵稚的眉眼与神态看得清清楚楚。
“灵稚,是我。”
萧猊坐在床榻,抱起灵稚将人放在怀里坐好。
少年身子软得不可思议,意识似乎涣散了。
他不假思索地抬起灵稚下巴,变瘦了,往时摸起来肉感圆润的脸蛋尖了许多,黑凌凌的眼睛更显大,迷茫涣散的。
萧猊又出声呼唤几次,灵稚方才呆滞地看他,比起懵懂,更像迷茫无知。
萧猊心里一紧,握住灵稚细白的手腕,拉起丝滑软和的被褥将他裹紧,重新拥好。
他低沉徐缓的开口:“我是君迁,你最喜欢的萧君迁。”
灵稚眼睫垂落,眸光无神。长至脚踝的黑发柔顺地落着,他看起来很乖巧安静,但也古怪异常,似乎认不得萧猊了。
萧猊不由握紧灵稚的手腕:“我是君迁,抬眼看我。”
灵稚听到“君迁”二字,眼睫颤抖。
他整个人发抖得厉害,濡湿的眼睫掀开又再次紧紧合起。
灵稚吸紧促,被握住的手腕开始拼了劲的挣扎。
少年虚弱的声音像幼猫叫唤。
“疼、疼……好疼,放开我……放开我……”
颤抖的唇不断咬紧,灵稚的唇角很快渗出细碎的血珠,雪白的手腕子更叫萧猊握红痕,肤色苍白,红得就更红,触目惊心,看起来就像被人用力活活勒出来的。
萧猊松开对灵稚的禁锢,手臂隔着被褥轻搂他。
两人严丝无缝地抱在一起,若在往时,灵稚恨不得把自己全部时时刻刻塞进萧猊怀里,而非像此时这般。
灵稚虽然没有用力抗拒,但没有正眼看人,对萧猊的拥抱没有给任何反应。
萧猊微怔。
不,灵稚有反应的。
灵稚在颤抖,
少年的手脚和身子虽然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可整个人都僵硬着,显然没有因为看到萧猊而放松,他瞳孔紧缩,进入了戒备警惕的状态。
“灵稚,睁开眼睛看看我是谁?”
萧猊几乎以诱哄的口吻和灵稚说话,希望灵稚能给他一点反应。
“我是萧君迁,你最喜欢的萧君迁,还记得吗?”
灵稚濡湿的眼睫飞快颤动,他睁开眼睛,茫然地看着男人近在咫尺的俊美脸孔。
灵稚翘起嘴角笑了笑,随即很快抿紧,咬唇摇头。
“不、不是……”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轻飘飘开口:“君、君迁已经死了……”
灵稚大而无神的眸子望着萧猊,始终流露不出半分清醒、欢喜的色彩。
萧猊哑声,并且试图解释。
灵稚整个人猛地往后一缩,他摇了摇浑浑噩噩的脑子,对上萧猊深邃的目光,眸中显然充满了对他恐惧。
他、他不是君迁。
灵稚皱起细致的眉,脸色苍白,脑子混乱的闪过许多画面。
雾清山,他的洞府……他的洞府……
对,对啊,他没记错的。
他的君迁在准备和自己成亲的那天,君迁……君迁他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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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末的这场雨再次变得绵密起来,夜色很深了,太师府邸灯火通明。
本该宁谧的静思院,此刻却笼罩着一层惶惶不安。
雨水绵延,风吹得满院子的花枝乱颤摇动。从门外延至长廊,跪了一地的奴才以及宫里赶来的御医。
跪在门外的人大气不敢出一声,唯恐发出的轻微动静惹怒太师,连累自己挨几十个板子。
室内炉火正旺,暖气融融,空气中浮动一股清雅宁神的香。
萧猊面色森凉地立在厅外,目光从每一位御医的脸上扫过。
他的视线一转,越过屏风,直视从银绡帘幔无力探出的那只手腕。
灵稚的手腕子细白瘦弱,仿佛轻轻碰一下就会断了。
里头的太医诊完脉,擦着额头的汗小跑出来,甫一对上太师的眉眼,犹如喉咙有索命钩紧紧勾住似的,浑身哆嗦。
“禀太师,这位小公子脉象奇异,还时有隐脉之相,探似虚火,畏寒,身躯虚软无力,神思不定……”
萧猊冷声打断:“有没有办法救他。”
他冷眸半眯,委婉提示:“至少让他没那么难受。”
这已算是萧猊最委婉的威胁了。
萧猊尽量压抑怒火不迁怒这帮看个病都看不出缘由的御医,治不好灵稚他可以不计较,可至少得想办法缓解灵稚的痛苦。
御医连忙点头:“老臣立刻开药方。”
萧猊脸色稍微好转,走到银绡帘幔外坐下,握紧那只虚软无力的手,试图让对方热一些。
太医写好方子,刘总管连忙接过匆匆赶去后厨。
香料有助眠的效果,显然对床榻里的少年无用。
灵稚紧抿的唇动了动,吐出含糊不清的梦呓。
他声音沙哑,根本说不出什么准确的话来。
萧猊时刻盯着灵稚的脸,见他皱眉想要说什么,立即揭开银绡帘幔,几乎贴在那张苍白无血的脸颊一旁,低声问:“要说什么。”
裹在厚重被褥里的少年似乎十分畏寒,萧猊手臂拥紧,连同方才露出的一截手腕都放进去被中好好捂着。
灵稚嗯一声,濡湿的眼睫微微掀开,乌黑的眸子失焦地和眼前的人对视。
男人恍若神祗的俊美脸孔曾经叫灵稚满身满心的追逐依恋,此刻眸子一动,却充满惊慌不安。
他咬紧的唇又渗出了血,连同下颌都被染红了。
萧猊内心又凉又惊,他低沉道:“冷静些,我不看你。”
眸光惶恐的少年将被褥当成了他的溺水浮木,整张脸蛋死死埋紧被褥当中,仅露出丁点儿被乌发遮住的细长后颈。
他浑浑噩噩的,顾不上嘴唇要出来的血弄脏了被褥,只想藏起来,不让……不让……
灵稚身子一抖,不让眼前的人看到。
萧猊揉了揉眉心,话是对外头说的:“有没有办法止住他唇角的血。”
灵稚出来后变得极为脆弱,唇轻轻一咬就会破皮渗血。就连他方才握住的手腕子,分明没用几分力气,腕子的肌肤就红得触目惊心,灵稚还会喊疼。
萧猊哪里还敢再碰他,只好隔着被褥轻轻地拥了拥。
时辰过了不久,刘总管端着煎熬的药汤进来。
乌木漆润的端盘上,除去汤药,还放一个圆圆的白瓷玉碟。
碟子内摆着精致可口的水晶云片糕,万一小公子汤药怕苦,能含一片水晶云片糕缓解症状。
刘总管做事稳妥,已用凉水浸在药杯子下,此刻温度适宜,正好入口。
萧猊试图扶起灵稚,想喂他喝汤药。
灵稚不合作,反倒朝里头钻得更深。
刘总管两耳不闻任何事,专心托举药盘。
饶是如此,不免听到他们主子,太师府随便一句话就能定下任何人生死的主子,正柔声地哄少年出来。
刘总管耳朵抖了抖,面色绷紧。
萧猊见少年不肯出来,只好稍微强势而温柔地将人从被褥里挖出。
他双手环起这具颤抖不已的身子,近乎伏低姿态:“灵稚,喝一点,喝完药就不会难受了,喝一点好不好?”
他又道:“我不看你,你也不看我。”
片刻后,无法从萧猊怀里逃脱的灵稚没有抖得太厉害了,萧猊见状,伸手接过羹匙。
汤药喂到灵稚凝了血液的唇边,灵稚慌忙抓紧,两只手紧紧地抱住萧猊的一条胳膊。
萧猊半强迫半诱哄的,给少年喝进一口汤药。
药苦涩,灵稚当场皱起苍白的脸,脑袋不停摇晃,无论萧猊怎么喂都不肯喝第二口。
萧猊单手制住他的动作,接着羹匙的手半强迫地撬开灵稚柔软的唇,将药汤抵进去。
“听话,咽下去身子就会好了。”
男人声色温柔,灵稚听到时,先恍惚几分,紧接浑身僵硬,剧烈颤抖。
萧猊喂第三口汤药,再拖延下去,这些汤都要凉了。
“乖,多喝几口。”
灵稚压抑身子的抖动,没有挣扎,垂眸乖乖地张嘴,小心咽下萧猊喂来的汤药。
春寒湿冷,室内虽烧着火炉取暖,热度却不会让人冒汗。
而少年脸色雪白,衬得柔顺垂在脸庞的乌发越黑。
汗水濡湿了他的发梢,手脚虚绵无力,握起来却冰凉。
萧猊喂一口,灵稚就喝一口。
少年双眸紧闭,鸦黑的睫毛乱颤,他呼吸一紧,苍白的脸色因为憋久了,一瞬间涨红。
随即,灵稚将萧猊好不容易喂进半杯的汤药全部吐出,咬破的唇角再次渗血。
他喊冷,喊疼,一副痛疼难忍的脆弱模样,对萧猊避之不及。
萧猊搂住灵稚身子的手臂僵硬,竟不知如何是好。
一时间,房内寂静无声,灵稚的声音委屈可怜,就和……就和萧猊在梦里听到过的声音完全重合。
刘总管怀里抱来新置的被褥,烘暖了,有淡淡的熏香味道。
跑进来的一名小奴才手脚轻快地拿去床榻的被褥,刘总管迅速铺放,萧猊沉默无声,动作轻柔地把灵稚放回床里,用被褥裹好他。
萧猊没有回头看将自己从头到脚埋进被褥的少年,他放下银绡帘幔,平静地退出这方空间,暂时让这株迷茫惧怕小灵芝独自待会儿。
刘总管紧随在主子身后跟上,才到正厅,萧猊转手拿起托盘剩下的半杯药汤,脸色阴森地朝门口掷去。
瓷白玉杯碎了一地,汤汁飞溅,惊坏沉默的跪了一地的太医及奴才。
萧猊冷道:“一群庸医,每人五十大板。”
宫内的太医们纷纷磕头求饶,毕竟他们年岁颇高,年轻人挨完五十大板都要几十天下不了地,他们一把老骨头,挨完板子怕只怕命都要丢了。
“太师息怒——”
“太师饶命啊……饶命啊……”
萧猊神色阴冷,刘总管瞧眼前死死磕头的御医们,叹气,试图和主子求点情。
一个时辰前,主子怀里抱一名瘦弱苍白的美丽少年出现,要他将宫里所有的御医带到府上。
少年病症还没缓解,主子发怒,平日要杀谁他一个总管也管不着,可如今宫里所有的御医都跪在静思院内,这一个个五十打板打下去,依暗卫们的功夫力道,怕只怕没一个能活命的。
宫里头的御医一夜之间暴毙在太师府内叫什么事?
就算主子会压下来让那些朝臣们哑口无声,或许老总管心软吧,看着年岁与自己无异的老头子,也不愿他们晚年落得个挨板子毙命的悲惨下场。
萧猊听完刘总管的求情,淡道:“你倒喜欢发起菩萨心肠。”
刘总管俯身作礼:“老奴不敢。”就此一次,多了他没出过声。
萧猊看也不看地上的御医:“一人十五板。”
刑罚减量,可上手的都是暗卫,纵使十五个板子没要走这帮御医的命,也叫他们数十天卧床休养了。
深夜的太师府内一时间响起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奴才们跪在地上发抖,脸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希望太师绕过他们。
萧猊侧目略过床榻的反向,无心理会剩下的奴才。
刘总管识得主子脸色,忙道:“都赶紧下去,别手忙脚乱的。”
跪在院子里被雨水浇得湿淋淋的奴才们轻手轻脚地离开,他们紧闭嘴巴,生怕呵出的寒气发出惊扰到太师的动静。
大门合起,萧猊站在厅内,半晌朝床榻靠近。
藏在被褥里的灵稚已经不抖了,他静静在旁边坐下,没露出半点响动。
明亮的灯火照得萧猊脸色微白,他目光深幽,此刻只坐着安静注视床上微微隆起的地方,还没想好要拿灵稚如何是好。
灵稚看起来迷迷糊糊的,下意识避开一切事物。
他若强硬得要求对方按照自己的想法来,效果只会适得其反。
哪怕用温柔来诱哄也不管用了。
灵稚在怕他……
只要他一个眼神,随意张开手臂,就会扑进他怀里完全将自己交付给他的少年,居然会怕他。
萧猊从嘴角牵出温柔蜜意的笑,他告诉自己灵稚此刻很脆弱,不要让他受惊才能好好地继续相处。
他在被褥上轻轻拍了拍,哑声道:“灵稚。”
被子一颤。
萧猊静声等待。
直到被褥露出一双濡湿乌黑的眼眸,对上萧猊柔和至极的眉眼,瞳孔摇晃。
萧猊紧了紧嗓子,心口的伤开始隐隐做疼。
他瞥过脸,手也从被褥上收回。
“我是君迁……你别怕我。”
作者有话说:
待修,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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