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沈鸢迎面撞上卫瓒的刹那。

随着隐晦的喜悦而来的,是一股莫名的羞恼,仿佛自己像是被耍了似的。

这人在门口立了多久了,是不是早就猜到他忍不住,好像那些无措的举止、笨拙的心思,都被这混账看得清清楚楚,在腹中暗暗耻笑。

他匆忙忙就要关上门,谁知让卫瓒一只手就给撑住了。

他冷声说:“你这是做什么?”

卫瓒撑着门笑说:“你怎的见了我,跟见了鬼似的。”

“才多久的功夫,我就这么不招你待见了。”

沈鸢冷笑说:“你是不是误会了,原本你也不招人待见。”

卫瓒便忍着笑说:“好好好。”

摸出一个浅碧色的小圆盒来,放到他手心儿,说:“我见你让蚊虫给叮了一口,给你送药来的……你真打算让我站在院子跟你说话么?”

沈鸢不说话了。

心道刚把姑娘接进门,又来献殷勤,好一个卫二,风流不死他。

没准儿就是故意来看他笑话来的。

可瞧了瞧对面一片黝黑的院儿,就这么把人放回去了,又心里不舒坦。

两相权衡,才不情不愿说:“进来罢。”

房间里灯已吹熄了,黑黝黝一片,沈鸢不耐烦,只点了一根烛,拈起一块药膏,凭着记忆胡乱在颈侧涂了涂。

卫瓒说:“没涂到。”

他“哦”了一声。

卫瓒轻轻伸出手来,帮他匀了一下。

烛火下,卫瓒挨得很近。

沈鸢便能瞧见,这人有着浓密的睫毛,继承自侯夫人的一双漂亮眼睛,黑白分明,眼尾上挑,不瞧人时显得冷漠傲慢,可专注瞧人时,便几分多情含笑。

——叫人心烦意乱。

“啪”一声。

沈鸢便将卫瓒的手拍开了。

心里嘀咕,他到底是放这人进屋来做什么的,叫卫瓒看他笑话的么?

那股子闷火,还是在心尖儿哔哔啵啵地烧。

卫瓒笑了一声,轻轻攥了他衣袖,说:“沈折春,你跟我回去吧。”

“先头我不该骗你,醉了酒也是我孟浪了。”

“你若要跟我闹脾气,便跟我家里闹去,你在这儿我不放心。”

沈鸢却是抿了抿嘴唇,说:“与那些没关系,你若要回,便自己先回去吧。”

卫瓒说:“你要的银子,我留人在这儿看着,少一个子儿你拿我是问。”

——知雪那个没良心的丫头片子。

连这事儿都跟卫瓒说了。

沈鸢越发憋着一股子气,嘀咕说:“用不着,我自要了钱,爱在这儿住着,就在这儿住着。”

小侯爷便挑起眉来,审视似的瞧他:“沈折春,我不信你瞧不出来,这一窝子人,狼看肉似的看你。”

沈鸢却偏偏要仰着下巴,跟卫瓒呛着说:“不过一群跳梁小丑,小侯爷未免把我瞧得也太无害了。”

“知雪只告诉你他们轻侮我。怎么没告诉你,我也曾报复回去呢。”

“你今儿没见着放蛇咬我的那个吧?”

“他如今已瘫了,让他自己的蛇给咬的。”

那人养了二三十条毒蛇,偏偏有长辈撑腰纵着,每每见他,都阴恻恻笑。

心知他被蛇咬了之后怕蛇,却故意拿蛇声来吓唬他。

日子久了,他听见“嘶嘶”声都要从梦中醒来。

他被吓得狠了,心也就毒了,设计将那人关在房间里,将蛇都放了出来

那日他将门反锁着,听着里头人当当拍着门。

浑身上下都有些凉了。

沈鸢故意冷着脸看卫瓒,意味深长说:“卫瓒,毒蛇是不认主人的。”

“凭你怎么养,到反咬一口的时候,都要反咬你一口。”

“该恨你,总是要恨你。”

卫瓒却是笑一声:“沈鸢,就你这样,还蛇呢。”

“你就是撑死了,也就是只会咬人的兔子。”

沈鸢一口气噎在喉咙里,恶狠狠剜了他一眼。

卫瓒才缓了口吻,说:“是,眼下你好好的,他们谁也不能把你怎么着。但就你这吹口气就倒的德行,沈鸢,但凡你哪天病倒了,他们都能把你给剥皮活吞了。”

其实沈鸢自己心里也清楚,沈家不是久居之地。

只是话赶话顶着了,想到那进了卫瓒屋的姑娘,又想到自己这上蹿下跳、没出息的模样,只冷冷说:“那也用不着你管。”

“我病了自己找知雪治,倒了自己爬,就是死了,也有照霜替我报仇,用不着小侯爷替我操心。”

“这屋我让与小侯爷了,我自找地方睡去。”

说着便站起身来,甩袖就要走。

却让卫瓒抓住了手腕。

卫瓒也是让他激出几分真火了,只淡淡挑着眉,语调中几分危险迫人:“沈鸢,我到底哪儿冲撞你了?还是哪儿教你不舒服了?让你非要跟我较这个劲?”

“你今儿不说明白了,就别想出这个屋。”

沈鸢本就让闷火烧得心烦,不愿开口。

谁知他越是挣,卫瓒越是不放手。

沈鸢力气哪里挣得过他,跟他纠缠得恼了,终是忍不住脱口而出:“我不甘心行了吗?”

“不甘心像别人一样围着你转,这也有错了是么?”

卫瓒怔了一下,道:“谁围着我转了?”

沈鸢话一说,就跟停不下来似的,说得阴阳怪气,咄咄逼人:“你应当问问,谁不围着你转了。”

“是了,你卫瓒生来就是运气好,要什么有什么,谁见了你都喜欢。”

“京中闺秀小姐都想嫁你,沈老爷上杆子想给你送妾室,姑娘都送到你屋里了,你还问谁围着你转?”

“连我如今,不也围着你卫瓒转么?在门口瞧我笑话,瞧的还高兴么?送一盒子药来,就搅和得我不得安宁,可满意了?”

“卫瓒,我倒想问一句,凭什么?”

“凭什么连我也要……”

沈鸢这一连串的话到了嘴边,才警觉不对。

便恨恨咬住唇,不说了。

却是晚了。

卫瓒这边儿一句一句听着,唇角弧度却渐渐地大了。

循循善诱,顺着问:“连你也什么?”

沈鸢咬着嘴唇,不说话。

卫瓒这下便彻底忍不住窃喜的笑意了,那一双多情的眸几乎要笑成月牙儿了,说:“沈折春,原来沈老爷要给我送妾室啊。”

“长得什么样,你去瞧了么?”

沈鸢听了来气,挣着就要走。

卫瓒手腕一个巧劲儿。

沈鸢便整个人都跌进他怀里,让他圈抱得死死的

他听见卫瓒在他耳边含着笑意,轻声说:“我不是耍你,我刚没在屋里头,哪知道他们给我送了什么。”

“沈家收拾的屋子,我也不敢住,连个人也没留,别说什么姑娘了,赵老爷自己住里头都行。”

“我刚回了侯府一趟……”他指了指那盒子药膏,说:“这是我从我娘那边儿讨的,你再仔细瞧瞧。”

沈鸢闻言,便是指尖一僵。

在他怀里瞧那挣扎间翻倒的药盒。

这才想起,这药膏的确是侯夫人那边儿用惯了的。

登时如遭雷击。

从指尖儿开始发抖。

想起方才自己的举止表现,还有絮絮落落那一箩筐的话,几乎恨不得要一头撞死。

又听见卫瓒说:“你要再不信,我就只能让随风来给我作证了,我连那屋的门都没踏进去一步……”

沈鸢却从头到脚、到眼圈,都红得狼狈,连看都不敢再看卫瓒一眼。

卫瓒说:“信我了?”

沈鸢:“……”

沈鸢几乎要把自己的衣袖扯坏了,连挣扎也不挣扎了,许久,才低着头说:“卫瓒。”

卫瓒轻轻“嗯”了一声。

低头再看那小病秧子,不禁心尖儿一酥——这小病秧子正紧紧攥着衣袖,耳朵红得像是苹果,羞耻得几乎不敢抬头,却还是能瞧见那紧锁着的眉心,和红了的眼圈儿。

真成了小兔子了。

沈鸢的声音都透出一丝颤来,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说:“小侯爷什么都有了,就不能放过我?”

“我在侯府一日便妒忌你一日,便心有不甘一日。”

“我若离了这里,不日日对着你,兴许……便不会这样难看。”

说到后来,几乎已是自暴自弃了。

卫瓒瞧了他半晌,才轻轻笑了一声。

开口说:“不放。”

他好容易才勾的这小病秧子动春心,怎么可能这时候把人放走。

哪怕知道动心对沈鸢是折磨,他也是做定了这个坏人了。

沈鸢便在他的怀里一颤。

他放柔了声音,说:“沈折春,我不觉得你难看,乐意叫你妒我怨我。”

“义兄一事,也全由着你的意。”

“只是你不许离了侯府去。”

沈鸢声音透出几分哑来:“怎的,小侯爷还要把我腿打断了不成?”

卫瓒却在他耳边低低笑了一声:“你若非要走,我就去找我娘告状。”

“说我们已亲了,抱了,一张床上睡过了,你却要对我始乱终弃了。”

“说我情已许你,若不能将你娶进家门儿,就立时要绝食死了。”

沈鸢立时抬起那颗红脑袋来,怒不可遏瞪他:“卫瓒,你还要脸么?”

他却是莞尔一笑,挑了眉说:“你大可以试试。”

“沈折春,我不是没做过无赖。”

他紧紧圈着沈鸢的腰身,指尖在沈鸢的衣袖上掠过。

轻薄的夏绢上,是空幽常青的一丛丛兰草,已被沈鸢攥得不成型了。

卫瓒自然晓得母亲选这衣裳的原因。

兰草质淳,最是衬着沈鸢。

可惜侯府的温柔,他的怀抱,连这一件衣裳,都像是为沈鸢打造的囚牢。

沈鸢已在他怀里,已是羞恼得发颤,气恨得发抖。

捉住他的手臂,恶狠狠一口下去,咬出了血来。

卫瓒笑了一声,垂眸吻了沈鸢的发顶。

眼底的贪婪与占有欲交织。

野兽一般。

卫瓒几分笑意叹息:“沈折春,你可怎么办啊。”

他的沈哥哥。

妒意如火,君子如兰。

怎么就偏偏招惹上他这么一个混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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