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着金属光泽的走道中, 计佩霖在狱警的引领下一路往前。
走过一扇又一扇大门，最后停留在了一个看起来非常普通的房间门前。
狱警将门打开，计佩霖走了进去。
房间里没有任何装饰，只是一个并不算大的方形空间。
正中间摆放着一张跟四面墙壁同色系的桌子, 以及相对放着的两把椅子。
除此之外, 房间中再无其他。
计佩霖坐在了距离自己比较近的椅子上, 两只手非常自然的放下。
房间中没有任何多余的声音。
他就坐在那里，一点儿拘束的感觉都没有。
只有一双眼睛，望着对面的房门。
——这个方形的空间，有着相对的两扇门。
并没有等待太久的时间，鞋子踏地的声音由远及近, 然后停留在了对面房门外面。
伴随着吱呀声响起，一个穿着灰扑扑囚服的男人出现在计佩霖的视野中。
男人抬眸看了计佩霖一眼, 又在引领他的狱警示意下走了进来，非常自觉的坐在了计佩霖对面的椅子上。
然后又是一段长时间的寂静。
来者正是计佩霖这一次想要见的元明泽。
计佩霖跟元明泽并不熟悉，但是在来之前，也看过不少跟元明泽有关的信息。
跟曾经那个面容俊逸的模样相比, 眼前的元明泽看起来非常……消瘦。
他的皮肤几乎跟囚服是一个样色，发丝有些散乱。
面颊凹陷、颧骨突出。
一双眼睛里面看不见什么光彩。
除了刚开门时眼睛珠子的转动，还能看出几分生气, 进来坐下后, 整个人都透着死气。
好似整个世界, 都与他无甚关系。
计佩霖明白, 自己怕是很难让元明泽开口。
不过凡事总有例外。
什么样难缠的人都见过的计佩霖, 安静的注视着对面的元明泽, 缓缓开口。
“很高兴见到你, 元先生。”
元明泽没有任何反应。
“相信你大概也知道, 我为什么会来找你。”
元明泽依旧没有反应。
“我很喜欢我的人鱼，我想找到一种，可以让它拥有双腿的方法。”
第三句话的话音刚刚落下。
坐在对面犹如枯木的元明泽面皮突然抽动了一下。
他缓缓转动自己的眼睛珠子，视线落在了计佩霖的身上。
他非常仔细的盯着计佩霖，然后轻轻的发出因为长时间不喝水，而略显粗粝的声音。
“……你想……找到让人鱼，拥有双腿的方法？”
元明泽的嘴角弯了起来。
他好像在笑，只是眼中并无多少笑意，那更像是一个扭曲而又怪异的混合着嘲弄的表情。
只是这种嘲弄，并非是对计佩霖，而是对自己。
“人鱼拥有双腿，那只是……传说……吧。”
“真的只是传说吗？”不为所动的计佩霖反问。
计佩霖从来不打没有准备的仗。
做了充足准备的计佩霖，自然明白，如何才能让元明泽愿意开口，并且说更多的话。
面对计佩霖的反问，元明泽脸上的表情一点点收了起来。
他问，“不是传说吗？”
这几个字的声音说得很小。
只是房间中足够安静，所以计佩霖也能听得非常清晰。
元明泽再次沉默了下来，那双麻木的眼睛里染上了痛苦，他深深的深深的将头埋在了手心里。
元明泽的精神状态一直很不好。
自从他杀死了自己的人鱼后，所有见过他的人，都说他疯了。
元明泽也觉得自己疯了。
不过偶尔，他也能够“清醒”片刻。
痛苦的情绪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只是这种仿佛每一个细胞都在抽痛的感觉，却让他确定自己还在活着。
活在这个让他感到窒息的世界里。
他在深吸一口气后，抬头注视着计佩霖。
他现在的状态很奇怪。
明明内里好似在沸腾，仿佛随时都有可能疯狂，表面看起来却很平静，话也说的清清楚楚。
“如果那真的不是传说的话，如果你真的很喜欢你的人鱼，你的人鱼也喜欢你的话……
“说不定有一天，你的人鱼就能获得这样的机会。”
“什么样的机会？”计佩霖轻声问。
“就是得到双腿的机会啊。”元明泽又在笑了，“不过我要提醒你。”
计佩霖安静的看着他。
“我要提醒你，最好你已经做好了准备。不然的话……”
不然的话会如何，元明泽又不说了，反而偏头看向一旁，半晌才转过头来。
“这件事情我真的想了很久很久……
“后来我才明白，好像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像是你这种人，来找我的也不是第一个。”
“哦？”计佩霖凝眸，“我不是第一个因为这种事情来找你的吗？”
“是啊，不是第一个。”元明泽面上的笑容一点点收敛起来，眼神也逐渐变得僵直起来。
计佩霖看得出来，元明泽又要回到刚进来时的状态。
“可以跟我说一说吗？你和你的人鱼。”
“我和我的人鱼？”
元明泽的眼神落在虚无之处。
他在回忆什么。
那些曾经让他觉得非常快乐而又温暖的东西。
但很快，这些快乐和温暖，再一次被痛苦所替代。
“也许我活在梦里，一切都是假的……只要我醒来……
“为什么我还没有醒来呢？”
呢喃着这样的话语，坐在对面的元明泽的眼睛中，再也没有计佩霖的身影。
元明泽的情况比想象中更加糟糕。
狱警将元明泽带走，计佩霖在短暂的整理思绪后也跟着起身。
他和元明泽的交谈时间很短。
元明泽的话让他肯定了一部分心中的猜测，又得到了出乎意料的信息。
在计佩霖准备离开这一处地点时，有狱警找到计佩霖，同计佩霖说了一个出乎意料的名字。
“尤恩？”
尤恩想要跟计佩霖见一面。
计佩霖不知道尤恩是如何知晓他的到来，又是如何说动狱警“行个方便”。
这些事情计佩霖并不在乎。
同样的，他也不关心尤恩想要跟自己见上一面到底有什么事情。
但是考虑到尤恩曾经身为小墨花饲养者的身份，也许会有一些跟小墨花有关的重要信息。
计佩霖还是同意和尤恩见一面。
以前的尤恩给计佩霖的感觉是“不真实”。
这一次见面，在狱中呆了许久的尤恩倒是发生了一些变化。
他变的比以前更瘦了，那种忧郁贵公子的感觉完全没有了。
他在狱中过的并不好，但心态似乎发生了极大转变。
尤恩知道计佩霖不会给他太多时间，所以在见面后就说明了自己的意图。
“我唱了一首全新的只属于我自己的歌，想要拜托计先生带给小墨花。
“我希望……小墨花可以听到这首歌。”
计佩霖摇了摇头，拒绝了这件事情。
对于尤恩，小墨花已经完全放下了。
而且小墨花现在过的很好。
安子太顺利的成为了小墨花的新任饲养者。
正如同安子太所畅想的那样。
自从他成为了小墨花的新任饲养者后，这几个月的时间里，一直带着小墨花满世界乱跑。
也许他不像是尤恩一样会唱歌。
但是他真的很喜欢小墨花，并且带着小墨花一起经历快乐的事情。
看更多的风景，吃更多美味的食物。
小墨花每到一个新的地方，吃到了好吃的东西，或者看见了好玩的东西，都会邮寄一份给白余。
现在的小墨花看起来很快乐。
他不认为小墨花还会在意尤恩的歌曲。
如果仅仅只是这样的话，计佩霖并不认为自己需要帮尤恩将新歌带给小墨花。
尤恩的不打扰，便是对如今对待小墨花的最好方式。
计佩霖在预计时间之内回到了如今同白余生活的地方。
他到家的时候时间还算早。
此时的白余正在拆包裹。
为了小果冻的牙齿考虑，白余找人定做了一把比较大的牙刷。
虽然这个牙刷的模样有些另类，并且体型较大，但它确实是一把给小果冻准备的牙刷。
因为牙刷太大，所以它并非一个整体，需要自己重新组装。
看见计佩霖回来的白余，非常自然的跟计佩霖招手，喊计佩霖一起来组装。
组装的同时，白余还不忘跟计佩霖说着自己计划好的“小果冻牙齿保卫计划”。
需要为牙齿健康担心的海怪，小果冻大概也是海怪中的独一个了。
说了半天的白余，又问起计佩霖去看望元明泽的情况。
计佩霖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自然都说与白余听。
包括离开前跟尤恩见了一面的事情。
提到尤恩名字的瞬间，白余还茫然了一下才想起来这是谁。
不得不说，自从尤恩被关起来，小墨花又找到了新的饲养者后，尤恩的名字已经完全离开了他们的生活。
所以对于尤恩出现的事情，白余也只是点了点头，便这样掠了过去。
跟这些事情相比，还是给小果冻组装牙刷，以及教授小果冻刷牙更重要。
……
日子就这样又往前推了几日。
期间计佩霖开始寻找元明泽提到的那个“同他抱有相同目的”的人。
白余在跟小果冻一起去看小果冻饲养的虾群时，接到了来自小墨花的视频邀请。
接通了视频通话的白余，看见小墨花的背景是在一个到处都是鲜花的地方。
小墨花就趴在池塘边的石头上，一只手拖着腮，有些感叹的开口，“鱼鱼，给你听一首歌。”
以往的小墨花总喜欢凑到白余耳旁说话。
但是在被安子太带着满世界跑了这么长时间后，小墨花说话的声音倒是比以前大了不少。
说着这样的话，小墨花就放了一首歌给白余听。
那不是网络上流行的任何一首歌。
它甚至没有任何配乐，仅仅只是一个人的轻声歌唱。
“有的时候……我会希望……回到从前……”
歌声响起的瞬间，白余便认出了歌唱者的音色属于谁。
毕竟尤恩的音色也很有特色，想要认出来并不难。
白余曾听过尤恩的曲子，那些追求极致技巧却缺乏动人情感的曲子，和正在播放的这一首相去甚远。
这一首歌曲，没有任何配乐、没有让人眼花缭乱的技巧。
甚至在这首歌中，还有一些远远传来的有些模糊的人声，以及风吹的声音。
但是它听起来非常干净，像是一个人在低声诉说着曾经，很容易让人产生共鸣。
这确实是一首很好的曲子。
若是在一切变得足够糟糕之前，尤恩能够有这样的心境，唱出这样的歌曲，也许他不会走到如今这样的境地。
小墨花也不会对他完全失望，真正的将他从自己的生命中剔除。
只是……
一切都晚了。
时间从来不会倒流。
就算回到曾经，蒙蔽双眼的人，也不一定能够做出正确的选择。
“很好听的歌，不过……无法回到从前呢。”白余说。
视频通话那头的小墨花弯起了眼睛，“所以，要珍惜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