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青年名叫郑佚, 虽然,他的扮相一点都不正义。

宋澄跟自己的摄影师交涉了一会儿,又在手机上跟导演打过招呼, 然后才跟郑佚绕过大厅,去了后面的经理办公室。

宋澄看他熟门熟路的模样,等进了门才惊讶的问出口:“你是这里的工作人员?”

郑佚回答:“不是啊, 我还在上大学呢, 不过, 这个游乐场是我们家开的。”

宋澄:“……”

原来那天在他病房外吵着要给他付医药费的中年男人,竟然是这家游乐场的老总吗!

他属实是没有想到,毕竟在他的印象里, 那位大叔声音尖锐且气急败坏,听着不像是很富有的样子……

郑佚说的云淡风轻, 其实他在等宋澄露出更为惊讶的表情,在他不足二十年的人生里, 每一次他说他家有一座主题乐园, 别人都要捧着他, 各种羡慕他。

然而这次他要失望了, 宋澄只是微微愣了一下,然后问他:“这家乐园的股东很多吗?”

郑佚也愣了愣, “不多吧, 就四个。我爸持股最多, 大小事都听他的。”

说起他爸,宋澄又想起那个中气十足、动不动就抬高音量的中年男声,他礼貌的笑了一下:“你爸一看就身体很好。”

郑佚:“……”

什么意思?

导演让他早去早回, 宋澄也想快点回到秦雾年身边, 他出来时间太长了, 秦雾年肯定要问怎么回事的。于是,他催郑佚把那天的情形讲一遍,郑佚知道他失忆了,本来没什么耐心的他,这回耐着性子回忆细节,从他怎么开车上的那条路,一直说到救护车把宋澄抬走。

宋澄眨了眨眼,“你是说,在我出车祸之前,我正在给别人打电话?”

郑佚点点头。

在郑佚的印象里,宋澄刚把手机放到耳边,那个杀千刀的小女孩就从面包车后面窜了出来,郑佚吓得立刻踩刹车,但是没来得及,紧跟着就是砰的一声,郑佚自己都被撞得七荤八素,也顾不上别的了。

宋澄好奇地问:“你知道我在给谁打电话吗?”

郑佚被问的莫名其妙:“我怎么会知道,你就跟我说了两句话,没提电话的事啊。”

宋澄默了默。

也不知道当时他是要打给谁,那个人又有没有给他打回来,等拍完这个节目,他真的该去重办一张电话卡了,本来他还不觉得换号有什么麻烦的地方,直到上了这个综艺,他才发现生活有多不便。别人登录账号都是输入密码就行,他还要现注册,能注册都是好的,有些注册完以后需要实名制,等他输入了自己的身份证号,还会弹出一条“此身份已注册过账号”的信息,让他看着屏幕干瞪眼,什么都做不了。

但是,就算手机号能找回来,联系人也找不回来了吧,那他要怎么知道那天究竟是给谁打过电话?

思考到这里,宋澄有些苦恼,他没注意到,郑佚一直在观察他的表情,态度之新奇,仿佛在观察活的外星人。

……

郑佚跟宋澄就有一面之缘,上了救护车以后,看着稳重的白大褂们,郑佚一个放松,就把自己放松晕了,等醒来以后,他爸已经不远百里的开车过来,指着他的鼻子就是一顿臭骂。

后来小女孩的家长来了,他爸又携带着怒火,出去跟人家一阵对骂。

郑佚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这个火爆脾气的爸,因此,在他爸勒令禁止的情况下,郑佚根本不敢出病房,等他好了,他爸也走了,他再去打听宋澄去了哪,就发现他已经出院了。

郑佚心里挂着这个事,本来还准备偷偷的找几个哥们,调查一下宋澄,结果没等他动作,网上就出现了宋澄的照片。

还是以秦雾年前男友的身份。

其实郑佚也知道,他一点都不了解宋澄,人家以前过的是什么日子,跟他没有半毛钱关系,但看见宋澄跟这样一个黑红参半、还身陷家暴风波的明星站在一起,郑佚突然就有一种怒不可遏的感觉。

不可能!

这是他的第一反应。

宋澄才不是会跟明星谈恋爱的人!

这是他的第二反应。

就那两句话,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分析出来这种信息的,反正郑佚认准了,他觉得宋澄是受了秦雾年的胁迫,或者他们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这次过来,一是他想亲眼看一看活的、而且状态良好的宋澄,二是,他想弥补一下自己的过错,发挥自己的钞能力,救宋澄出火坑。

所以一听说宋澄参加的综艺要在他们家的主题乐园拍摄,他就马不停蹄的赶过来了,甩开狐朋狗友,在这蹲了三天。三天没出去鬼混,他爸都觉得新鲜,怀疑他这是要转性了。

但是吧,现在真的见面了,郑佚那些充满正义感的想法,顿时打了个折扣。

他略有些狐疑的看着宋澄,怎么说呢……

他觉得不对劲。

现在的这个宋澄,和躺在地上求他救他的宋澄,有一种很微妙、很不经意、但同时,也很锐利的区别感。

都不像是一个人了。

郑佚词穷,他是真学渣,形容不出来究竟哪里有区别,但他又很想形容出来,所以,他就一直盯着宋澄看。

盯到宋澄都抬起了头,一脸怪异的看着他。

郑佚:“……”

他轻咳一声,说道:“一直没跟你道歉,对不起,撞了你。”

宋澄的表情微微缓和了一些:“没事,你也不是故意的。”

郑佚:“我当然不是故意的,要怪就怪那个叫楚楚的小女孩,不对,怪她家大人,不好好看着她,让她在马路上乱跑,突然从死角里跑出来,换个神仙来也要倒霉。”

宋澄:“……”

同样的对话醒来那天他就听过了,沉默片刻,他问道:“当时你爸说要告她妈,她妈还说要告你爸……”

郑佚:“哼,她们家我不知道。但我们家,律师已经在准备起诉了,其实她们家要是道个歉,我就不追究了,但她妈非说这是我的错!凭什么,我才不咽这口气!”

宋澄心说,超速的总是你吧。

这话不好直接说出口,毕竟他们不熟。

想问的都问到了,宋澄就站了起来,他跟郑佚道别,说自己该回去继续拍摄了。

郑佚拦了他一下:“哎,等等,你……”

宋澄转过头。

被他耐心的看着,郑佚突然就结巴了一下,“秦、秦雾年真是你前男友?”

宋澄眨眨眼,“是啊,怎么,不像吗?”

郑佚老老实实的点头:“不像。”

宋澄:“……”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当着他的面说这种话,其实内心深处,宋澄也知道,自己跟秦雾年的差距着实过大,别人认为他配不上秦雾年,也是正常的。

但真的听到自己耳朵里,宋澄的心情还是不怎么美妙。

他委婉的对郑佚说:“身份和长相都是外物,一段感情里最重要的应该是两个人对彼此的感受,至少在我这里,我觉得,我们两个还是很配的。”

说完,他对郑佚笑了笑,然后就出去了,留在经理室,郑佚面色古怪。

空无一人的室内,即使是小声嘟囔,也能传遍整个空间。

“配什么啊,脾气大,还目中无人,也就一张脸还能看了。”

“搞不懂你们gay都是怎么想的。”

*

宋澄出来以后,摄影师对他比了一个上去的手势,宋澄点点头,快步走向电梯。

酒店今天还是有其他客人入住的,只是拍摄的时候,会有工作人员在出入口挡着,让那些客人从别的口进出。

有些人好奇,便站在工作人员身边,想看到明星的身影,杨晴跟赵菲菲一起进来的时候,宋澄就听到了女孩子克制的尖叫声,她们一脸激动,看着很想过来的模样。

杨晴对她们友善的笑了笑,顿时又收获一波尖叫,宋澄本来是好笑的看着这一幕,突然,他发现也有一些视线是落在他身上的。

那些人同样激动的看着他,还举起手机拍照,有几句话飘到宋澄这里,她们说的是,比视频里还好看。

宋澄的脸微微热,他顿时垂下眼,不再看这些人,脚下的速度也快了很多,进了电梯,他立刻就按关门键,差点把摄影师也关在外面。

电梯门好不容易关上了,宋澄这才松了一口气,等到了他们那一层,宋澄低着头,抬腿就要出去,结果没走两步,咣的一下,他撞到一个硬邦邦的胸膛。

宋澄捂着额头,惊愕的抬眼,发现是秦雾年堵在电梯口,正阴晴不定的看着他。

宋澄一脸懵逼,“你在这站着干什么?”

秦雾年看着他无辜的表情,举起自己的手机,屏幕里是一张照片,赫然是他跟郑佚一起走向经理室的背影。

他问:“这人是谁?”

宋澄眨眨眼,“一个熟人。”

他反问:“这照片是谁发给你的?”

秦雾年回答:“刘延初。”

话音刚落,不远处某个开着一条缝的门,砰一声就给关上了。

宋澄:“……”

秦雾年又问:“熟人是谁。”

宋澄张了张口,想起这里还有摄影师,他不禁问道:“回去说行不行?”

拽着秦雾年的袖子,让他往旁边走了一点,宋澄低声道:“等晚上十点……”

“……”

不是什么事都可以等到晚上十点的好不好?!

这下秦雾年连房间都不想回了,“不行,就在这里说,还是说你觉得这个人的身份不可告人。”

宋澄也有点生气了,“对啊,不可告人,所以我就打算告诉你。”

摄影师没忍住,噗的笑了一声,等秦雾年看过去,又立刻摆出严肃的表情。

秦雾年:“……”

沉默的盯着宋澄,过了几秒,他突然问:“是你前男友吗?”

宋澄:“…………”

他不可思议的看着秦雾年,过了好一会儿,他抬腿就走,走之前,还拿了秦雾年手里的房卡。

刷卡进门,咣当甩门,这一套动作宋澄做的一气呵成,现在走廊里就剩下秦雾年和两个摄影师面面相觑了,摄影师不说话,秦雾年则是抿了抿唇,形容沉默。

这时候,之前那扇关上的门,又慢慢打开一条缝。

刘延初的声音从门缝里传出来:“傻帽,去哄啊——”

他拉长了自己的声音,但还没等他说完,一个橘子砸上他的后脑勺,哎呦一声,那条门缝又关上了。

秦雾年:“……”

*

宋澄坐在沙发上生闷气,突然,有人轻轻的敲了两下门。

真的很轻,两下之间的间隔也有点长,就像是敲门的人正在迟疑,不知道门里的人会不会给他回应。

宋澄确实不太想理他,但是这两下敲门声就像是敲在他心口,让他忍不住的换了一个坐姿,等他再想换一遍的时候,他已经站起来,去给外面的人开门了。

门打开,秦雾年高大的身躯竖在门口,他望了一眼宋澄,没说话,在宋澄的直视下,他挪开了视线,可没过多久,他又把眼睛转了回来,小心的觑着宋澄。

像只大狗狗,知道自己错了,但因为不会说人话,所以不知道怎么道歉。

宋澄转过身,回到了房间里,秦雾年立刻跟上,顺便关上了房门,把摄影师八卦的目光隔绝在后面。

回到自己刚才坐的单人沙发上,宋澄继续一言不发。

秦雾年知道这是该自己表现的时候了,四下看看,发现并没有第二个沙发可以让他坐了,秦雾年默了默,往前走了两步,然后缓缓地、试探地,坐在了宋澄旁边的沙发扶手上。

没被宋澄一巴掌推下去,秦雾年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听到他呼气的声音突然变大,宋澄差点笑出声来,但他还是绷着脸,冷漠的看着一旁的电水壶。

“我看你们两个走的那么近,而且你还把我支开了,我就以为……”

秦雾年进行着不怎么沉痛、也不怎么诚恳的道歉,宋澄听了一会儿,发现以为后面没内容了,他蹭的一下扭过头:“我难道就不能有认识的人吗,我又没说不告诉你他是谁,但你上来就用兴师问罪的语气。你知不知道,照片里那个人,他才十九岁,一个小孩,你猜的也太离谱了吧!”

秦雾年一顿。

才十九岁???

可他看那个人的长相,说二十五他都信。

还上大学的年纪装什么社会人啊。

心里那点隐秘的担忧这下子是彻底消失了,秦雾年垂着头,总算是诚心诚意起来:“以后不会了。”

宋澄瞥他一眼,“你这话我不信。”

秦雾年嗯了一声,“我也不信。”

宋澄:“……”

撩起眼皮,秦雾年看了一眼房间里的摄像头,思量了片刻,他还是在摄像头前说了实话,或者说,他是故意在摄像头前说实话。

“宋澄,我不认识你身边的人。”

宋澄抬起头。

秦雾年垂着眸,继续说道:“所以在我看来,你身边的每个人,都有可能代替我。”

顿了顿,他纠正了一下,“代替过我。”

宋澄哑然,这是过去的历史遗留问题,因为他骗了秦雾年,所以他认识的那些“道上混”的人,宋澄肯定是不会介绍到秦雾年面前的。只是他不知道,自己的这种做法,会让秦雾年变得没有安全感。

宋澄忍不住靠近了他一些,他仰着头,认真的说道:“不可能的,没人能代替你,而且……我也绝对不会找人来代替你。”

知道有摄像头在拍,宋澄有些难为情,但气氛到这了,他又不能不说。所以,他压低了自己的声音,很小声很小声的说道:“毕竟这么多年来,我只喜欢过你一个人啊。”

宋澄仰着脸,眼睛明亮,好像会发光,不对,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睛是真的在发光。

秦雾年才是拿了奖的影帝,但在宋澄面前,他自愧不如。

他重复宋澄的话,“只喜欢过我一个?”

宋澄点点头,嘴角忍不住的翘起来,看着十分纯情。

秦雾年看着他,半晌,他也笑了一下。

宋澄被他笑得心里毛毛的,他默默的看着秦雾年,都不敢再说什么话,而秦雾年笑完了,长叹一声,他转过头,又把话题转了回去,“既然是熟人,你以后是不是还要去见他?”

宋澄摇头:“也没有那么熟。”

知道自己说的自相矛盾了,他思考片刻,补充道:“跟他比起来,我可能跟他爸更熟一点。”

毕竟他爸疯狂输出的时候,他听得一字不落。

秦雾年:“……”

听不懂。

他只意识到了一件事,那就是宋澄离开他以后,又认识了好多他不认识的人,而且有老有少,涵盖各年龄段。

他不说话,宋澄心里寻思,这算是和好了吧。

站起身,他准备去卫生间搞搞个人卫生,突然,秦雾年抓住他的手。

宋澄转过头,他感到秦雾年抓着自己更紧了一些。

“以后再遇见熟人,就别把我支开了吧。”

秦雾年云淡风轻的笑了笑:“我好歹也是明星,应该不丢人。”

宋澄怔了怔,然后重重点头,“我不会了。”

他的承诺明显比秦雾年的更可信,秦雾年心里踏实了一些,但他还是要确认一句,“没骗我?”

宋澄:“……”

作者有话说:

结尾有改动,我没事就会修文,大方向不变,小细节就不保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