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绵绵无休。
六个人静静地陪了萧矜娘一会。
最后是路明小声提醒大家该走了。
帮鬼王找到爱人就可以通关离开。
鬼王的遭遇再惨, 他们在同情她,这里也不是他们的世界,不能久留。
剩下的事情就留给鬼王自行处理。
相信她不会轻易放过柳黎书和武明衣那两个凶手。
景如玉牵着夏知意的手, 转头看她的表情, 果然如预想的一样。
她这最见不得生离死别的女朋友此时已经红了眼眶。
情感同样敏感纤细的布布更是在她怀里哇哇大哭。
小孩子懂得不多, 但她能看出姐姐很难过, 哭得很是难过。
景如玉把她抱进怀里哄着,又轻声细语对夏知意道:“知意,我们该走了。”
夏知意回过神来, 擦了擦眼中的泪:“嗯, 走吧,我们不要打搅她们的独处时间。”
几人最后又多看了两眼。
萧矜娘还抱着柳从嘉的白骨,独自坐在雨中,谁也不理会。
雨势模糊了她们的身影。
两抹红色倩影相依相偎, 孤独却又不孤独。
他们向朗月告别。
朗月主动提出驾车送他们过去。
“相处虽短但很是愉快, 我与诸位也算是有缘, 虽然不知道你们欲往何处去, 但我愿意送你们一程, 祝你们往后一帆风顺, 万事如意。”
大家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脸上终于绽开一抹笑意。
景如玉道:“辛苦先生。”
…
朗月架着马车把他们送回客栈附近就走了。
此时雨已经停了, 空气中一片清新,似乎在欢迎新的征程。
朗月说他要去找柳黎书,他相信萧矜娘处理好情绪之后会给柳黎书应得的报应。
他要去那里等着, 要替死去的师兄弟们亲眼看着柳黎书死去。
目送朗月离开, 乔蕊几人转身便往花轿去。
撩起轿帘, 入目便是另一个空间。
孤独的灯与通关的木舟,一切都是那么熟悉。
“快走吧!”
路明说完当先进去。
陈茜和乔蕊二人也随之进入。
夏知意站在原地,回头往三清观的方向看了一眼,眸光深深。
“走吧。”
景如玉也跟着往那头看了一眼,随后收回视线,牵着她的手往花轿走。
俯身进入花轿,空间豁然开朗,她们终于来到渡口。
等她们上船之后,在广播恭喜通关的声音里,木舟缓缓开动。
就在这时,入口时忽然传来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
她们回头望去,只能看着船离岸越来越远。
而她们无法再窥见的副本里,那顶每夜只走到街中央的花轿终于再次前行。
新娘坐在轿子里,红盖头遮掩她美丽的容貌,等着她心爱的人来为她摘下。
迎亲的队伍一路吹吹打打,直往三清观后山而去。
迎亲队伍飘渺虚无,很快就到了黑棺前。
敲锣打鼓的声音没有停下。
热闹瞬间灌满山林。
夜风之中,似乎有人在呼喊——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萧矜娘望着眼前的骷髅妻子,眉目温柔地握住她冰冷的骨手,拥她入怀。
终于没有人可以再分开她们了。
从此以后,她们会陪在彼此身边,哪也不去。
…
夏知意和景如玉坐在船尾,一直看着入口,听着那一阵阵欢快的声音。
满船沉默,无人出声。
分明是喜庆的事情,此刻的空气里却满含悲切。
夏知意感觉到有人抓紧了自己的手,紧紧的,就像怕会失去她一样。
她回望景如玉的眼眸,忽然感到一阵难过,忍不住掉下眼泪。
“如玉……”
“我在这里。”
“我们……”
“不会的。”
景如玉知道她想说什么,也知道她在难过什么。
可是再难都要往下走,她们无路可退,只有勇往直前。
她抱住她,声音温柔又坚定:“我们一定会安全通关,顺利离开新世界。
“到时候你想去哪里玩,我都陪你去,好不好?”
夏知意泪眼婆娑,在她怀中轻轻点了一下头:“好。”
她们一定可以离开这里。
她们不会有事,她们一定能长相厮守,永永远远陪伴着彼此——一定。
布布本来没在哭了,一抬头就看见妈妈在掉眼泪,立马又开始跟着哭。
她也不知道在哭什么,但今天晚上她就是很难过,就像以前有人死在她手里一样难过。
夏知意见状,忽然感到哭笑不得,赶忙擦干眼泪和景如玉一起哄她。
她们家小孩捧场是专业的,陪哭也是专业的。
…
突如其来的雨叫人猝不及防。
柳黎书和武明衣被淋成两个落汤鸡,狼狈地坐在红绫牢中,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柳黎书被迫看了好一会莲蓬脸,此时心如死灰——萧矜娘这个诅咒,实在是太歹毒了!!!
雨势停下之后,没过多久就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后面还有马车驶过的声音。
他不知道敲锣打鼓的那是什么,就这么坐着听了一会。
直至周遭的红绫消失,萧矜娘重新出现在他们面前。
她飘浮在半空之中,眼底寒星闪烁,比走时更加冰冷可怖。
不过这次,她身上有了显而易见的变化。
裸露在外的双手没有皮肉包裹,森白的骨头明晃晃地裸露在外。
喜服的另一半也变了,那好像是……
柳黎书费力认了一下,下一刻错愕地睁大眼睛——是柳从嘉死的时候穿的喜服!
她居然让自己和柳从嘉融为一体了!
萧矜娘回来了,带着她的嘉儿。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下面那两人。
此刻在她眼中,这二人还没有一条狗有尊严。
她轻轻抬手,两道红光从她的袖子里飞出,瞬间刺入二人胸口。
他们错愕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无事发生,不痛不痒,但就是这样的捉摸不透才更让人觉得恐怖!
他们慌忙看向萧矜娘。
只见她启唇道:“没有我们的准许,你们死不了了。”
柳黎书闻言错愕,又听见她说:“现在,是我们算账的时候了。”
话音落,柳黎书眼前闪过一片红光。
再睁开眼时,他发现自己身处清越观——大火弥漫的清越观。
他居然回到了放火的那一天,可那天他明明是在外面!
不待他多想,呛鼻的浓烟扑面而来,炙热火气燎过皮肤,十分痛苦,而且痛感真切,无比窒息!
求生本能让他转身往外跑。
却在这时,有人忽然推了他一把——是他的师弟,死在火海里的师弟。
接着又有人接二连三地推着他、拽着他,不让他离开。
他在窒息痛苦的火海里寸步难行,被迫看着这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你要去哪?”
“师兄,留下来啊。”
“来陪陪我们。”
“好烫啊……师弟,好烫啊——啊啊啊啊!!!”
柳黎书眼睁睁看着火蛇舔过同门师兄的肌肤,火光瞬间将他吞噬,他就这么当着他的面被烧成一个恐怖的火人。
血腥味、焦肉味交织着冲击他的嗅觉。
他觉得反胃,又觉得炙热害怕,这里又热又烫,自己感觉自己好像快要化掉了!
鬼使神差的,他痛苦地抬起手看了看,却惊恐地发现自己的皮肉正在融化,连骨头都没支撑住,化作一滴滴血水落在火海里,连痕迹都没能留下。
死亡的恐惧溢满眼眶,他怕得想逃,可是连脚都融化了,根本走不了。
没有双腿支撑,他整个人硬生生摔进眼前的火堆里,瞬间被火光吞没!
好热!
好痛!!
救救我,救救我!!!
他想呼喊,却出不了声,最后只能在熊熊大火的痛苦中煎熬死去,体验同门的痛苦。
“唰”的一下。
柳黎书重新睁开眼睛,跌坐在地,如蒙大赦。
他看了看自己完好无损的手,又摸了摸皮肤——烫的。
这么说来,他刚刚真的身处火海,可是他现在还活着……
抬起头,他忽然对上一双漂亮的眼。
萧矜娘和柳从嘉正在盯着他,眼神就像淬了毒一样叫人害怕。
毛骨悚然的恐惧瞬间爬上他的脊梁骨。
“柳黎书,你以为结束了吗?
“不,你们的痛苦才刚刚开始,好好享受你接下来的人生吧,这就是你的报应。”
从此之后,她会掌控他们的命运,会一遍又一遍地折磨他们,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柳黎书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了,惊慌错愕,甚至开始狼狈地哭着磕头求饶。
“放过我吧,求求你!
“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不要放过他。”
朗月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他悠哉地依靠着马车,看着柳黎书磕头求饶,听见他又卖惨后终于忍不住开口:“萧姑娘你切莫信他,此子就是个祸害,永远都不会知道悔改。哦,还有他那个相好,这两都一路货色,千万不能放过。”
萧矜娘认可道:“确实如此。”
柳黎书见状,赶忙向朗月求助:“不,师兄,你快跟她说说,救救师弟!
“师兄,你救救我,求求你了!
“我会改的,我一定会改的!”
他说得声泪俱下,情真意切。
朗月看得只觉得反胃,别开脸,不搭理他了。
他要是在此刻心软了,那他无辜的师兄弟们的死又算得上什么?
他柳黎书丧尽天良,坏事做尽,本就该被鬼王一遍又一遍地折磨,此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柳黎书被朗月冷漠的表情伤得绝望,就在这时,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不远处走来。
一个他预料不到的人出现在这里了。
“师父……”
朗月闻声,立马转头去看。
只见一个仙风道骨的白胡子道士,手持拂尘缓步而来。
朗月大喜,想起师父离开后发生的事情又觉得难过,眼眶一热,连开口的声音都不自觉带上哭腔:“师父!”
鹤机子冲他颔首,示意他不必动,而后看向萧矜娘。
气氛凝重,剑拔弩张。
一正一邪,今日终于对上了。
朗月见此情形,赶忙出声道:“师父,萧小姐是无辜的!”
降妖除魔是他们的任务,他真怕鹤机子忽然就跟萧矜娘打起来了!
鹤机子却不理他,看着萧矜娘缓缓开口:“鬼王。”
萧矜娘冷漠又充满敌意地看着他:“道士,你想做什么,阻碍我报仇?
“还是劝我放下仇恨,放过你的徒弟?”
鹤机子笑笑,摇了摇头:“放不下的才叫仇,既然放不下又哪是别人三言两语就能开解的呢?
“贫道只是来找流落在外的徒弟的。”
柳黎书闻言,瞬间抓住希望,急忙大声呼救:“师父救我,救救弟子!”
然后他就听见鹤机子道:“朗月,你在外流浪多时,该跟为师回去了。”
柳黎书:“……”
他不放弃:“师父,我呢?您难道要看着她这个大魔头随意残害凡人,为祸一方吗?
“出家人不应该以降妖除魔为己任吗?”
鹤机子不慌不忙,从容地拒绝这个道德绑架:“我可没说要你们把降妖除魔当作己任,我只要你们好好修道,清心养性。
“而你,根本没有做到。”
柳黎书被说得哑口无言。
鹤机子不再理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法器。
那是一颗浮在掌心,不停转动的蓝色圆球。
他轻轻一抛,将球送给萧矜娘。
萧矜娘挥出红绫,没有亲自接住,仍对他充满警惕。
鹤机子不在意,好脾气地笑着说道:“萧姑娘,这是我一位老友送我的,今日我转送于你,就当你我有缘。”
“这是什么?”
“一件名为’扭转乾坤‘的宝贝。”
“什么意思?”
鹤机子解释道:“有了它,你便有两次回到过去扭转乾坤的机会。”
萧矜娘闻言一怔。
鹤机子又笑了笑:“要怎么用,就看你自己了。”
望着手中法器,萧矜娘忽然明白鹤机子的意思,眉眼间跃上一缕喜色。
“多谢道长!”
鹤机子摆了摆手,招呼朗月驾车过来回去。
而柳黎书这个徒弟,早就没有认得必要了。
他自认尽力,待柳黎书足够尽心,可他还是算不到人心黑暗。
柳黎书这样的天生恶种,根本没有回头的可能。
那场大火烧了他的清越观,也烧断了他们之间的师徒情,自此之后,大路朝天各走半边。
上了车,他坐在前头,和朗月离开。
师徒两边驾车边聊天。
“朗月啊,这车哪里来的?”
“我一朋友从柳家借来的。”
“哦,那没事了,直接走吧,以后有机会再还。”
“好嘞!”
柳黎书就这么看着鹤机子带着朗月离开,完全不搭理他。
他僵硬地转动脑袋看向萧矜娘。
只见萧矜娘收起扭转乾坤,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唇角慢慢弯起一个弧度,露出一个冰冷到叫人头皮发麻的笑。
柳黎书:“……”
——完了,这次彻底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