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如玉坐靠在床头， 身子微斜，用手撑着太阳穴，神态悠然地看着夏知意。
身下粗壮的蛇尾正温柔纠缠着夏知意纤细的腰， 力度不轻不重， 生怕自己会弄疼眼前的人。
和现在的她比起来， 夏知意是如此的弱小， 弱小得好似只要她收紧尾巴，就能轻而易举地要了她的命。
但她不会这么做，永远也不会。
现在的她甚至什么都没有做， 只是安静地看着夏知意的笑颜， 听话地把尾巴放在她的腿上，任她抚摸。
和惧怕的表情比起来，她当然更希望看见夏知意对自己充满兴趣。
夏知意今天摸了个尽兴。
从进入新世界开始，她的人生可谓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各种事情接踵而至。
恐怖的， 新奇的， 还有如此意想不到的。
从前的她， 做梦都梦不到自己有一天能摸到令人害怕的蛇。
而且这条蛇还格外听她的话， 伏在她的腿上随她摆布， 比小狗都要乖巧。
景如玉的蛇鳞摸起来干干的，又滑又顺，没有一丝黏腻感， 而且冰冰凉凉，在夏天完全就是个消暑利器。
蛇身动起来的时候，光影交错变幻， 呈现出神秘的幽蓝色， 衬得肌肉更加扎实漂亮， 充满了力量。
她就像是自然界最完美的美学作品，无可挑剔。
夏知意边摸边感慨。
原形都这么漂亮，难怪变成人会如此貌美艳丽——景如玉，好绝一蛇！
“我没想过我会摸到蛇。”
她随手抱起景如玉的尾巴，冰凉的蛇尾温柔地拂过她的下巴，轻轻搭落在她的肩膀上。
她被蹭出了几分痒意，不自觉微微弯起眼眸。
“你好凉快。”
景如玉问：“你喜欢？”
夏知意没有否认：“嗯，我喜欢。”
景如玉温柔地笑了一下，不说好，也没说不好。
夏知意轻轻放下她的蛇尾，忽然道：“现在我们之间已经没有秘密了，你以后有事也不要再瞒着我了。”
她转头看向她的眼睛，语气分外认真：“如玉，我没那么冥顽不化，也没那么蛮不讲理，所以再有这种事的话，就试着坦坦荡荡地告诉我吧。”
“知意……”
景如玉又一次看见她眼底的光，像星星藏在里头，亮得动人。
过了一会，景如玉轻轻地点了一下脑袋，妥协了。
“我知道了。”
关于妖怪的事情，她已经毫无保留地告诉她了，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那么现在……”夏知意微微笑了一下，“我们的关系，景总想怎么处理呢？”
她们分明还喜欢对方，分明还舍不下对方，这样的两个人又有什么办法分开？
可景如玉总是在逃避。
她爱她，对她好，保护她，在她生命垂危之际会恐惧慌乱，求她回应自己，可是却连坦白面对心意，对她说喜欢的勇气都没有。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也不想再这样，她懒得再追着她问了。
一起经历生死，相扶相持活到今天，她已经逐渐原谅她唐突的分手了。
现在，她愿意和她复合，重新开始。
夏知意目光殷殷温柔，景如玉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个处理是什么意思。
可她现在还不想，亦或者说……她不敢。
“没什么好处理的。”
她的语气显得很是冷静，冷静到有一丝残忍。
“现在这样就很好，除了队友，没有其他的关系。”
夏知意听得一怔。
她鼓起勇气，如此认真地和她谈这件事，换来的却还是她这个反应？
她究竟在想什么？
难道她真的不愿意和她在一起了？
“你……”
夏知意难得词穷，甚至是有点生气地瞪着她。
这一刻的景如玉，她竟然没有办法看穿她心里在想什么。
她疑惑不解地问：“你究竟在想什么？”
景如玉抿了抿唇，避开她充满审视的目光，淡声道：“没想什么，只是觉得现在的相处模式也很好。”
“……”
她对这个“很好”表示难以理解。
所谓的很好，难道就是指明明心里都有对方，明明会忍不住对对方好，明明还在相爱却不愿意复合在一起吗？
这算哪门子的好，哪本书上是这么定义“好”字的？！
夏知意越想越觉得生气。
杏目圆瞪，柳眉倒竖，憋了半天后，又自己泄气了。
她感觉这样的自己很没出息。
大家都是单身状态，行为自由，思想自由，谁也管不着，景如玉不想复合，她又能怎么办？
生气，骂她一顿？骂完之后呢？无济于事。
只是这一刻，她确实不高兴，也很难过。
她原本以为她也想和她复合的……
夏知意启唇，淡声道：“随便你，就当我没说过吧，我以后再也不会提这件事了。”
语气与先前大不相同，显然是生气失望了。
但是说完后她还是觉得心里很憋屈，又忍不住恶狠狠地补了一句：“我以后一滴眼泪也不会为你流了！”
景如玉下意识动了动身子，微微倾向她。
旋即愣住，机械僵硬地把自己按回原位，继续维持这一刻的冰冷。
“好，要说到做到。”
这样才对，一滴眼泪也不要为她流……
夏知意一听她这么说，瞬间更窝火了。
气死了气死了气死了！
她们又不是在参加什么气人大赛，为什么她现在说话字字句句都能做到火上浇油？！
她景如玉特么的是不是偷偷报过气死人培训班啊！
“不打搅景总休息，我走了！”
夏知意现在又装着满肚子气，完全不想看见这张脸——再漂亮也不想看见了！
她正要泄愤似的丢开她的尾巴走人，却突然被尾巴用力地揽住腰身，反往后一带。
双手下意识撑住床面，猝不及防。
蛇尾圈着她的腰，力度忽然大得吓人。
她诧异地抬头看向景如玉，可是看清对方的模样后，又倏然愣住了。
景如玉把脸埋在枕头里，五指紧紧攥着被角，身子蜷缩着，看起来无比难受。
裸露在外的肌肤上，妖异的黑鳞时隐时现，腰部、后颈，乃至脸庞上都有。
这些鳞片就像是在攻城略地，占地为王，完全不受控制。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夏知意忘了生气，神情间又不自觉流露出担忧，身体更是本能地靠上前去，紧张地关心着：“如玉？如玉你怎么了？没事吧？！”
这时，盘绕在她腰上的蛇尾缓缓散了力度，就像忽然清醒过来，要放她一条生路。
“走吧……”
景如玉把脸埋得很低，声音低而沉闷，克制的语气里透着浓烈的痛苦。
她似乎连说话都很疲惫艰难，连这简简单单的几个字都是咬着牙努力从唇齿间挤出来的。
“我就不送你了……”
黑色鳞片像潮水般汹涌而至，霸道蛮横地侵占每一寸肌肤，叫她不得不现出原形，连带着那双眼睛都变成令人头皮发麻的血红色。
黑色蟒蛇再次显形，一览无余。
然而原形还维持不到几秒的时间，又匆匆化为人形。
两种形态来回变换，迅速又匆忙，停留的时间一会长一会短，就像是在故意折磨她，要她不得安宁。
夏知意根本没见过她这个样子，一时无措。
她看见她抓着被单的手用力到指骨都在发白，痛苦变得肉眼可见，直击人心。
“你快别说话了，你等我想想办法，想想办法……”
她慌乱地嘀咕着，大脑飞速运转，结果想了半天都没想出个应对之策。
第一次遇上这种超越认知的事，她连第一步该怎么做都不知道！
无措地左右张望着，她转身匆匆跑出去。
“茵茵，茵茵，你在哪里！
“你姐出事了，快帮帮她！
“茵茵！”
景如玉痛得无心关注其他的事情，连夏知意说了什么都不知道，只依稀在朦胧的光影里看见夏知意离去的背影，随之低下脑袋。
她要走了，她很生我的气……
景茵茵听见夏知意呼喊，赶忙跑出房间，连声问：“怎么了怎么了？我姐出什么事了？！”
夏知意手指无措地比划着，紧张又焦虑：“如玉她突然变人又变蛇，一直在变……她看起来很痛苦，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知道怎么办吗？你快去帮帮她！”
哪知景茵茵听完就冷静下来了：“哦，那没事，很正常。”
夏知意：“？”
景茵茵：“我姐应该告诉你她正在经历什么了，这个阶段就是这样的，很痛苦，除了尽快做出选择，没有第二种止痛方法了，所以只能习惯，习惯就好了。”
夏知意：“……”
她说不出来话，更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
脑海中还停留景如玉痛不欲生的模样，她心尖钝痛，仿佛又经历了一遍十剑穿身。
这样的阶段常态也太让人生不如死了！
“她这样要持续多久？”
“大概要十来分钟吧，每次时间都不固定，久的话一个小时都有可能。”
“每天都会这样吗？”
“嗯，每天都会。”
“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是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
夏知意沉默几秒，果断转身折返回景如玉的房间。
生气的事情以后再说，她现在只想留在她身边，陪着她，等她恢复。
房内，景如玉独自承受着转变带来的痛苦。
尾巴焦躁不安地晃动，在床上拍来拍去，脑海中时不时闪过夏知意生气失落的模样，心口像堵着一团棉花，闷闷的，泄不出去气。
她愧疚，又更加难受了。
对不起，知意……
对不起……
就在这时，有一只手轻轻放在她的肩膀上，扶起她，托起她的下颚，往她嘴里放了一块白布。
她抬眸看去，却见夏知意站在她面前，眉头轻皱，一点怒气都看不见了。
夏知意从上往下看她。
她看见冷汗划过她苍白的脸颊，看见她眼眸发红，却眉尖轻蹙地看着自己，那双眼尾晕红的眼睛分明在诧异地问她为什么没走。
真是一副任人欺负的可怜模样。
夏知意没气了，至少这一刻没气了。
她永远也没办法对着脆弱的景如玉发泄怒意，所以每次只要她说疼，她就会紧张的不得了——哪怕她是在故意卖惨，转移话题。
“茵茵找的，干净的，你要是疼得不行就咬这个，别咬自己。”
她妥协似的重新坐回床沿。
“别误会，我心地善良，看不得人受苦而已。”
一模一样的话术。
她们从某些程度来说，果然很般配。
景如玉低头想笑，笑意又因为体内横冲直撞的力量转瞬即逝，痛变得越发深刻。
夏知意见她忽然俯身，下意识伸出手握住她的手，扶住她，而后再也没有放开过。
她就这么握着她的手，安静陪着她度过这次的折磨。
夏知意一来，景如玉的蛇尾都老实多了，极力克制着不再乱拍乱打，就怕伤到夏知意。
两人就此平和地相处着，任由时间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景如玉身上的蛇鳞安分下来了，腰际之下的长尾也逐渐化回那两条修长的腿。
就连人也跟着安静下来了。
她睡着了，因为疲倦不堪。
夏知意低头看着蜷缩在自己身边的人，看着她们紧握的手，默然无声。
片刻后，她轻手轻脚地将陷入沉睡的景如玉扶回原位，脑袋枕在枕头上，帮她盖好被子。
交握的手悄然松开，起身离去。
夏知意走下二楼，一眼就看见坐在客厅里等待的景茵茵。
她回头看了一眼景如玉的房间，垂落的眉眼间似含着千言万语。
景茵茵看她下来了，赶忙迎上前：“怎么样，我姐好了吗？”
夏知意点了点头：“嗯，她已经睡了，不要吵醒她。
“打搅这么久，现在没事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景茵茵见她转身就要走，赶忙拉住她：“知意姐你就这么走了啊？
“留下来吃个晚饭吧，我姨妈他们还准备谢谢你这次在副本里帮了我姐呢，就留下来吃饭吧。”
夏知意闻言只是笑了笑，并不想多留：“我还有事，吃饭就不用了，她也帮了我很多，我回报她而已，帮我向景董说声谢谢吧。”
她再次看向景如玉房间的方向。
收回视线，看着眼前活泼可爱的小姑娘。
“茵茵，等你姐醒了，帮我带两句话给她吧。”
景茵茵眨了眨眼：“好啊，什么话？”
“你告诉她，我不生她的气了，让她好好休息。”
夏知意转身换上自己的鞋。
“我们下个副本再见。”
景茵茵愣了一下：“你不来了吗？”
夏知意点了点头，打开门，礼貌地笑着道：“嗯，不来了，没空来了。”
“……”
目送夏知意离开的背影，景茵茵感到十分费解。
这气氛不对。
她们两个怎么了？
这感觉也不像是不生气的样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