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在睡觉， 两人洗漱的动作都很轻，说话也跟着放轻声调，以免打搅到神之体的睡眠。
两人站在卫生间的洗脸台前， 镜中映现二人的模样， 以及那自然而然贴近的距离， 一如从前。
夏知意帮景如玉挤好牙膏， 顺手递给她。
景如玉淡定接过。
夏知意道：“没想到她居然会连夜守着我们，应该是看到你不舒服了吧？”
景如玉道：“或许吧，她感知能力似乎不错。”
夏知意十分赞同地点了点头。
“对了， ”夏知意忽然想到第一个夜晚里的哭声， “她当时哭会不会就是因为感知到自己害死人了？
“她吃小孩的骨头会流泪，这应该可以说明她潜意识里是善良的，身体会在感知到情绪痛苦时作出反应，但是在罗阿婆的恶念操控下， 她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 也不知道该怎么控制自己的行为。”
很有道理， 也很有可能。
景如玉拿起牙刷：“等她醒了再问问她。”
洗心革面的当事人就在这里， 她们可以直接问她。
“嗯。”
…
小神之体醒了， 现在正坐在桌子前吃早餐。
今天是最后一天， 最后的三餐更加丰富了，早餐甚至有港式早茶。
她们给小神之体要了一碗瘦肉清粥，一份虾饺， 一份干蒸烧卖，还有一份香甜的奶黄包。
小神之体比其他的小孩能吃，酒店又正好有这些美食， 不吃白不吃。
新世界敢给， 她们就敢享受， 绝不跟这个世界客气！
小神之体左手一个奶黄包，右手一只虾饺，啃得不亦乐乎，显然很满意这份早餐。
夏知意用餐纸给她做了个简易的围嘴。
等她吃完了洗完手了，开始听话自主地在床边站在消食了，两人这才开口问她那天晚上为什么会哭。
小神之体听懂了她们的问题，开始比划。
她先装成跑进卫生间的玩家，然后“嗷呜”一声演小怪兽，示意是自己。
接着扑了一下空气，又咬了一下空气，跟着就倒在地上，吐着舌头脑袋歪向一旁。
紧接着就爬起身捂住自己的眼睛，嘴里发出类似哭声的呜呜声。
景如玉和夏知意看懂了。
正如她们的猜想，神之体确实是因为自己杀了人而哭，潜意识在排斥这件事，可伴随着改造诞生的杀欲又让年幼的她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
至于她会在夜里对她们笑，大概是因为她们并未被她害死，她在高兴。
罗阿婆的阴谋让她成了杀人工具，埋藏在内心深入的善良又保存着她最淳朴的情绪。
她凶狠而又善良，所以被半面佛选中成为被优待的佛子。
幸好，她已脱离苦海。
“没事了，”景如玉轻抚她的发顶，“以后都不会这样了。”
小神之体在她的掌心下满目眷恋地看着她，然后张嘴，发出一声：“嗝～”
她咧嘴笑了一下，开朗的不得了。
夏知意笑得不行。
“吃太饱了，该出门走走了。
“走吧，我们也该去打听打听无上佛寺的事情了。
“来，姐姐牵着你走。”
小神之体不假思索，乖乖伸出自己的手。
她们去哪，她就跟着去哪。
她早已对她们交托所有信任。
…
夏知意和景如玉向别人打听之后，带着神之体去找前几天在夜市里遇见的那位炒面摊老板娘。
这里的人都互相认识，关系和睦，所以问路并不困难。
那位老板娘古道热肠，为人亲和，又知道一些从前的事情，向她打听说不定能问出一二。
正好，对方此刻正在家中休息。
见两位旅客上门拜访，身边还跟着一个小孩，老板娘当即热情地邀人入屋。
“没想到你们能找到我家。”
社牛夏知意抱起神之体，把她放在自己腿上，嘴甜道：“姐姐人美心善，这里的人都知道，我们问一问很轻松就找到了。”
老板娘被她哄得心情很好：“哎哟，嘴甜的呀。
“这里哪里来的小姑娘呀，之前没见过呢，是你们带来的？”
她拿出一根棒棒糖送给小神之体：“小朋友，来，吃糖。”
小神之体也不知道什么叫拒绝，伸手就拿，然后放在手里玩，根本不知道怎么吃。
景如玉替她向老板娘说谢谢。
夏知意低头帮她剥糖纸，抬手挡着她的嘴，把糖放进她嘴里，以免老板娘被她那一口牙齿吓到。
甜蜜蜜的水果甜味在口腔中温柔散开，小神之体顿感满足，抓着棒棒糖的棍，开心地晃动脚丫。
她不打算说话了，一心一意吃糖。
“对，我们带来的。”
夏知意安顿好怀里的孩子才开口回话。
“哎哟，可爱呢。”
老板娘看得眼神都软了。
他们这里的人一直都格外喜欢孩子，不论是自己家的还是别人家的，毕竟孩子能给他们带来福气。
她转而看向两位大人。
“你们突然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夏知意道：“这不是旅行要结束了，我们又有想法以后来这里定居，所以就想再多多了解一下无上佛寺和半面圣佛的事情，但实在不知道找谁问才好，然后就想起姐姐你了。
“姐，我们不会打搅到你了吧？”
老板娘摆手：“什么话，有人愿意来这里住，敬仰圣佛是好事，不打搅不打搅。
“那你们想知道什么呢？”
景如玉启声道：“想了解圣佛更多，知道祂是怎样一个神明。”
老板娘不假思索：“这还用问吗？那当然是最好的神明啦。
“你们来这里的第一天，导游不就该告诉你们了吗？我们的圣佛至高无上，又心怀苍生，福泽天下，祂还会庇佑祂的子民不受邪魔侵害。”
夏知意和景如玉听见这话后，缄默不语。
神明已经成了邪魔，自然能保佑他们不受邪魔侵害。
可惜，这里的人显然不知道这一点，恐怕知道了也不会相信，只会继续相信圣佛至高无上，尊贵无比，并指责他们外乡人胡言乱语，污蔑圣佛。
这是他们祖祖辈辈共同的信仰，对他们来说早就像生命一样不可撼动了。
老板娘又摸着下巴道：“你们还记得罗阿婆吧，她可是活了很久的，那肯定是因为有圣佛保佑啊！
“要是谁能像她一样幸运得到圣佛青眼，长命百岁，福气受之不竭，什么愿望不能实现？”
俩人看出老板娘对这个赐福很是向往。
夏知意沉默下来，没有说话，若有所思。
景如玉忽然发觉，在如此狂热的信徒面前，好像问什么都只能得到正面回答，而这些回答她们早就在这里听过无数次，毫无用处。
她转而问道：“你上次说到有个女孩被圣佛恩准养到三岁再送入庙中，那你还记得这个孩子叫什么名字吗？”
老板娘摇了摇头。
“这我可不知道，这件事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那会我都还没出生呢。长大后也就是听长辈说起过有这么件事，做个警醒。
“至于故事里头的这户人家姓什么，叫什么，家里有几口人，早就没有人去在意了。”
在他们的世界观里，被圣佛驱逐离开的人便是不受欢迎的人。
既然是不受欢迎的人，谁又愿意一直记得他们的名字？
夏知意不由得垂眸看向怀中的小孩。
如果她能顺利长大，又找到了一个如意郎君，那后代或许已经像老板娘一样大了。
可惜命运对她太过苛刻，两条人生之路都是死路。
她不是被半面佛夺取魂魄成为白骨，就是被罗阿婆改造成这人不人，鬼不鬼，神不神的模样，命运并没有给出第三条路。
而她一无所知，连属于自己的姓名也无法留在岁月里。
夏知意眼中浮起一缕悲悯，她轻轻抚摸神之体的发顶。
怀中的孩子对她的情绪似有所感，抬起头来，思索之后，忽然拿出嘴里的棒棒糖递给她，似乎在问她要不要吃。
她不禁笑了笑，摇了摇头：“你吃就好。”
老板娘看见这个举动，也笑了笑，又多送了几根棒棒糖给小神之体，对这个孩子很是喜欢。
夏知意抬头续上先前的话题：“既然是无上的神明，那一定没有弱点。”
老板娘笑道：“当然，圣佛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存在，完美的神明不需要弱点这种瑕疵。”
夏知意明白了。
她们想对付半面佛，除了正面交锋，没有别的办法。
今夜生死未卜。
俩人短暂叨扰了一下就告辞了。
抱着神之体站在门外，夏知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景如玉问：“在忧愁半面佛的事情？”
夏知意摇头：“不是，是在忧愁这孩子名字的事情，你说我们叫她什么才好呢？”
景如玉：“……”
这个时候的重点还是这么与众不同，真不愧是你。
“我们自己多给她取几个，让她自己选吧。”
“这也行，就这么办吧。”
说到起名，昨天提到的泡泡和布布首先当选，俩人继续想，结果想了半天毫无头绪。
起名字这件事，她们两个不在行，此时脑袋空空如也。
于是，她们决定从神之体平时说的话里挑，这样对神之体来说也亲切点。
“她平时说的话……”
“咕噜。”
“这不是在拍电影，换一个。”
“咕噜咕噜。”
“还是再换一个吧。”
“那就是，枯布？”
“……”
“……孩子叫’草‘的话实在有点草率哈。”
景如玉深沉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夏知意想起来了：“我昨天给她洗澡的时候，她还说了别的！”
景如玉期待地看向她：“什么？”
夏知意：“嘟布布嘎！”
景如玉：“……”
夏知意：“……”
四字一出，气氛忽然沉默了。
她们不禁开始思考自己的父母究竟是怎么给自己取下这个名字的，为什么轮到她们取名就这么乱七八糟，脑子里空空如也？
这不都是给孩子取名字吗！
过了片刻，俩人默契地看向神之体，异口同声道：“泡泡和布布，你喜欢哪一个名字？”
神之体歪了歪脑袋，而后笑着看她们。
“布布！”
似乎是听明白她们的意思了。
夏知意松了一口气，感慨似的说道：“我以后要是有孩子了，名字一定交给我爸妈取。”
景如玉赞同颔首：“我也是。”
话落，二人视线交汇，忽然反应过来，景如玉当先别开了视线。
夏知意挑了一下眉头，这次倒没有追着逗她了。
“布布，走，我们回酒店去啦。”
“布布，走！”
稚嫩的童音笨拙地学着夏知意说话，天真无邪地喊着自己的名字，叫氛围轻松不少。
…
转眼间，黑夜降临。
她们该动身前往无上佛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