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籁俱寂,夏知意大脑在高速运转。
为什么顾府内仆从挂在嘴边的名字基本是“小姐”而不是“老爷”,为什么府内的一切事务都要按照小姐的喜好来,为什么死去的高晖会出现在小姐的房里……
现在,一切皆有答案。
鬼王近在眼前。
但一想到顾小姐吃人,她不禁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可越到这个时候就越不能慌。
她还不想这么快就挂在这里。
忍着寒意,她直起腰,努力让自己不去看高晖的手,镇定从容地对顾小姐道:“我在看小姐的裙子,很好看,花纹很漂亮,颜色搭配也十分完美,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
顾小姐听罢,咯咯地笑起来,似乎心情不错:“你很有眼光。”
接着勾了勾手指,声音里透着说不出来的诱惑:“可是站那么远怎么看得清?还是走近一点看吧,来啊。”
夏知意虽然莽,但还没这么莽,于是她道:“不用了,谢谢小姐体贴,你放心,我站这里也能看清楚,我双边视力5.3,贼好!”
顾小姐:“……”
谁在乎你视力好不好!
顾小姐没有接这话。
双方僵持了片刻。
夏知意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点点,景如玉不在,现在只有敞开的大门是她的安全感了,好在这个鬼王看着不像是要攻击她的样子。
她也没忘自己此行的目的。
顾老爷说话不好使,那鬼王说话总好使了吧?
鬼王都说延长时间了,大婚之日一日不来,清场时间也就得跟着靠后吧?
可是她该怎么劝这个鬼王答应延长时间呢……
就在她犹豫该用什么话作开场白时,顾小姐先开口了:“你来找我所为何事?”
——来了!
夏知意立马抓住这个机会,表明自己的目的:“明日小姐就要结婚了,我真心地为小姐感到高兴。美中不足的是,我觉得时间尚且不够。”
时间尚且不够?
顾小姐冷哼一声,懒慢地往旁边一倚:“什么时间不够?你们的时间不够了吗?”
“当然不是,”夏知意笑着说,“是小姐与婚礼的时间不够。”
她故意叹了口气,说道:“小姐,我说些实话,你不要生气。”
“说。”
“我发现你的父亲……根本没有别人说的那么疼爱你。”
“?”
顾小姐出现了片刻的怔愣,夏知意抓紧机会,立马就开始了缺德大计——挑拨离间。
“我刚来这时就听巧管家说顾老爷最疼爱你,就算倾家荡产也要给你最好、最无可挑剔的盛大婚礼,当时听得我简直羡慕得不行。
“可我今天出门时,发现有的地方长出了新的杂草,府内也还有很多死角没有彻底清理干净。我想,大抵是巧管家忙着修饰府内,都忘了命人清扫这些边边角角,那这就是她不够精细了。可明天你就要结婚了啊,这宾客要是来了看见了,不知道要怎么笑话你们顾府。
“于是我去找了你的父亲,建议他推迟婚礼,结果他完全不把这些当一回事,不在乎小姐是不是会被人嘲笑,不在乎小姐的婚礼是不是绝对完美,一口就回绝我的建议,一心只想着明天就把你嫁出去!
“唉,我原以为他真的是一位满心满眼都要给女儿最好的好父亲呢,现下看来……唉——”
她使出了毕生最好的演技,叹出了毕生最可惜的气,真切得仿佛好像她真的是在为顾小姐着想,不掺杂一丝私人因素。
但是顾小姐没有说话,偌大的屋子顿时又陷入沉默。
她见状,决意再刺激一下:“啊,难道这府里还是老爷说的算,小姐您没有半点权利?那是想提建议的我来错了……”
坐在珠帘之后一言不发的鬼王像是在打量她,又像是在沉吟,叫人完全捉摸不透。
良久,她听见珠帘后面传来一声不屑的轻哼:“呵,你懂什么。”
权利?
在这里她就是权利,没有人可以忤逆她。
“告诉我,”顾小姐又开口了,“你想要几天?”
——成功了!
夏知意直接开口给数字:“时间太长了也不好,所以就五天吧。”
顾小姐:“……”
她承认这个激将法很管用,甚至打算慷慨地施舍一点时间给他们,让他们知道这府里究竟是谁做主,结果万万没想到这人居然狮子大开口,还敢要五天!
她还知道时间太长不好啊?!
“一天,多了没有,嫌少就一天也没有。”
意料之内。
夏知意会心一笑:“还是小姐英明。”
…
小巧带着夏知意回来了,并当众宣布婚期往后延迟。
府内要再多准备一日,客人也可以继续多休息一日,负责吃好喝好就行。
这消息令众人无比震惊。
等小巧走后,大家围上去问夏知意干了什么。
夏知意一脸淡定道:“没干什么,就是去挑拨离了个间。”
小雅三人:“?”
听起来这世界上好像没有什么道德能约束您了。
景如玉将她上下扫量一番,确认她没有受伤才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
夏知意没有注意到她的这个反应,突然抓住她的胳膊,满脸严肃道:“如玉,我知道鬼王是谁了。”
景如玉:“谁?”
夏知意:“顾小姐。”
景如玉:“你怎么确定的?”
“我看见了,”夏知意说,“高晖的尸体在她的房间里,府里也只有她说话管用。”
小雅惊愕地捂住自己的嘴。
六六和周燕更是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感情这么久以来,她们一直在帮鬼王准备婚礼???
景如玉抓到重点,蹙眉问:“你去见她了?”
夏知意:“对啊,顾老爷没办法延长时间,我就想着去见见她。”
景如玉:“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下次让我陪你去。”
夏知意没心没肺地拍她的肩膀:“安啦,我这不好好地回来了吗?我看她也不像是能对我动手的样子。”
或许是因为白天,或许是因为限制,总之一定有什么困住顾小姐的行动,让她一时半会还没办法随心所欲地吃人。
不过到了大婚之日,那可就说不准了……
“总之你今晚去后院时,压力可以小一点了。要是遇到危险就回来,我们从长计议,改天再去。”
终于帮景如玉减轻负担,夏知意轻松地舒出一口气。
“话说回来,怎么样,对于今晚你们商量出什么计划了吗?”
“原本有一个计划,但还没决定要不要实行,但是你说顾小姐就是鬼王后……”景如玉眉头轻皱,“那是非实行不可了。”
凭借着相处一年积攒下来的默契,夏知意一瞬间就意会了她说的计划:“你说的是不是……把鬼王引进院子,给你制造更多的机会?”
显而易见,鬼王是夜晚最大的危险。
她一秒钟不出现,在外面的人就更加生死未卜。在这种情况下,自然是掌控她的位置,将她控制在玩家可以看见的范围内最好。
景如玉颔首。
“六六有手表,对前两次鬼王停留的时间进行过计算,如果不开门,鬼王会在外面滞留一个多小时,一直蛊惑玩家开门。”
夏知意:“……”
她惊奇道:“原来她那天晚上喊了这么久?这嗓子真行啊,不愧是鬼王。”
景如玉:“……”
……重点倒也不在这里。
夏知意自己乖乖拐回主题:“能多出一个多小时的时间的确是更好,但现在能把鬼王吸引到院子里来的方法就一种……
“那么,谁来做这个勇士,主动去找小姐要水果?”
景如玉:“还没确定,这就是我为什么说还没决定要实行的——”
不等她说完,一直乖乖坐在一旁的小雅抬起了手臂:“我来吧。”
众人的视线瞬间汇集在她身上。
她缓缓挺直腰杆,笃定地重复道:“我来。”
景如玉要孤身犯险去找渡口,夏知意为她们多争取了一日的时间,在这样的情况下,她一个想请她们带自己离开这里的人,要是还缩在后头捡着吃就太不仁义了。
而且刚刚景如玉已经说了,只要有人在旁边点醒,幻觉很快就能消除,不难破解。鬼王就是吃准了他们是陌生人而且白日劳累,到了晚上就想睡觉,没有力气和闲心关心他人这两点。
她相信她们不会坑了她的!
夏知意看着她,好似在看一个长大的孩子。
谁能想到这个孩子刚进来的时候还一副对什么都不关心,爱咋咋地的丧气样呢?
果然,新世界使人缺德,使人仓促成长。
夏知意走上前去握住她的手,万分可靠道:“你今晚就来我们房里睡,放心,我保证一定不让你开门!”
小雅用力点头。
说干就干,她果敢地走出院子找到小巧,主动道:“我想吃小姐送的水果,可不可以给我一份?”
小巧闻言,轻轻扬起眉头。
“当然可以。”
…
入夜,熄灯。
约定好回来的暗号,景如玉从后窗出去了。
后窗面对一堵墙,她翻上墙,决定不走寻常路。
回来的时候也会从后窗回来,不会走正门,以免鬼王在前面伪装成她诱骗众人。
登上墙头,伏低身子,远离院子后,她望着笼罩在阴冷月色下的顾府,缓缓扭动脖颈。
希望一路顺利吧……
屋内,夏知意站在紧闭的窗户前,默然不语。
景如玉走的时候,她多给她塞了一个火折子,希望能帮到她,可那颗高高悬起的心就是放不下去。
她还是喜欢这个人,还是会不自觉担心她的安危。
就算是有点身手又怎么样,那不还是个普通人吗?遇见那些鬼鬼怪怪,不也人单力薄,危险无比吗?更别说后院底下到处是那堆骷髅了……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
——希望她可以平安无事地回来。
小雅看了一眼堆满桌椅的门口,又转头看向不说话的夏知意,她轻轻开口喊了一声:“知意姐?”
夏知意回身:“嗯?”
小雅:“你不睡吗?”
夏知意:“我不睡,你睡吧。”
小雅闻言,登时坐直身子:“那我也不睡,说不定我不睡就不会有幻觉了。”
夏知意笑了笑,安慰道:“睡吧,没关系,鬼王的水果说不定自带催眠效果,逃不掉的。”
小雅:“……”
明明是安慰的语气,我怎么就是一点也没觉得被安慰到??
果不其然,如夏知意所说,小雅很快就开始眼皮子打架,坐得笔直的身子也跟着摇摇晃晃,明明很困却强撑着,不敢倒下。
夏知意叹了口气,走上前去,一边扶她躺下,一边轻声细语地安抚她:“睡吧,我在这里,不会有事的,睡吧睡吧。”
不知是夏知意的声音太温和还是鬼王的水果作用力太强,小雅很快就撑不住,彻底屈服于困意。
她稀里糊涂地“嗯”了一声,乖乖闭上眼睛睡去了。
夏知意帮她盖好被子,又回到门口检查门闩和桌椅,门上的小洞也用桌凳挡住了,一切都没问题。
她又不自觉走回窗边。
也不知道她现在到哪里了,有没有遇见危险……
…
夜间的顾府安静却不太平。
蛰伏在暗处的鬼怪在天幕之下吐着白息,伸展僵硬的四肢。
它们最喜欢夜晚,没有令人厌烦的太阳,也没有令人恼火的约束。
墙边一只埋在花盆下的鬼怪悄悄探出脑袋,贪婪地吸收着新鲜的空气。
它在等待,等待下一个懵懂地闯入夜色里的作死玩家,它已经迫不及待要再拉一个人为自己的死做垫背啦!
就在这时,它看见有个黑影迅疾闪过,瞬间与廊檐下的黑暗融为一体。
一双血红色的瞳孔缓缓显现,正冷冷地盯着它,像是在凝视自己的猎物,叫人毛骨悚然。
“鬼啊!”
它下意识地害怕大叫,猛的一头缩了回去。
结果半天过去了,什么事都没发生。
胆小的它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打探周遭,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听见,就好像那双眼睛只是它的幻觉。
它愣在原地,后知后觉地嘀咕着:“不对,我也是鬼啊,我怕个屁啊……”
“可是刚刚那是什么东西?
“难不成是……新来的?”
无人回答。
它百无聊赖地钻回去。
月色下的顾府再次又沉入寂静,黑夜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