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绥给曹诺打了一通电话, 告诉他自己的情况,并没有再把东西搬回学校去。
反正马上要放寒假了,也不会回宿舍。
他暂时在季家老宅别墅与季郁呈和平共处了起来。
心里头惦记着等季郁呈复查结束, 就对季郁呈坦白,宁绥心绪沉沉的同时, 不再逃避季郁呈的黏糊。
反正,等自己坦白后, 这一切就都结束了……
这应该是最后一段他和植物人老公相处的时间了。
季郁呈不太明白宁绥的变化,虽然小妻子不再抗拒他, 确实是他想要的, 可小妻子也不再像以前植物人时期那般对他有着病态的偏执了。
自己主动贴近他的时候,他倒是不再躲开, 可是自己躺在床上的时候,他也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在自己耳边说些占有欲浓重的话。
自己植物人时期, 出国做个检查,他都要死要活的要跟着。现在自己出门去公司,他却仿佛松了口气般。
季郁呈的心情并没有好起来,他总觉得有什么事是自己不知道的。
009感觉到宿主内心浓浓的压抑, 居然还有一丝对于醒来的后悔。
009:“……”
很快过了几天,又开始频繁下雪。
宁绥一大早起来,被林满一通电话叫到了他公司。
“我派去的人已经在那边了,联系上了小禹的弟弟, 做了个身份调查, 他确实是小禹当年说的那个弟弟, 很多信息都能吻合上。小禹弟弟……没上学。”
宁绥坐在林满对面的沙发上, 讶异:“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小禹的叔叔婶婶呢?人找到了吗?”
“几年前去世了。”林满把平板上的资料给他看:“他们去世后,小禹弟弟没人抚养, 高一便辍了学,本来他成绩也不好,之后就到处打工。”
“你要和他视频吗?”林满问:“我助理已经和他说清楚了情况。”
宁绥点了点头。
林满的助理带着小禹弟弟已经在来江城的路上了,视频一接通,宁绥就意识到林满不可能找错人,这小孩和以前的小禹太像了,除了皮肤黑了点,几乎是一个模子出来的。
小孩在那边倒是很热情,显然是遭受过社会的毒打,笑着道:“宁绥哥哥,林满哥哥,你们好。”
虽然已经十八、九岁,但由于营养不良,瞅着像十六七似的,一瞬间让宁绥想起了过去孤儿院的时候。
宁绥喉咙有几分涩意:“你好。”
林满道:“我和宁绥商量了下,打算把你接过来,让你重新读高中,你觉得怎么样?”
小禹弟弟问:“那我还有时间打工吗?”
林满道:“我们是你哥哥过去的朋友,会资助你,你不需要再打工了。”
这小孩眼睛一瞬间亮起,毫不掩饰自己的开心:“那太棒了吧。”
林满忽然忍不住看了宁绥一眼,除了皮肤没以前的宁绥白,长得没宁绥好看,但这小孩身上的某些特质倒是和上大学之前的宁绥很像。
宁绥问:“听说今天是你生日,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吗?”
小禹弟弟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没有手机,想要一个手机,等我之后赚了钱会还给两个哥哥的。”
宁绥很温和,道:“没事,我送你。”
聊了半个小时,大致了解了小禹弟弟现在的情况,也就挂了视频。
林满问:“你怎么看?”
宁绥道:“如果真的是小禹的弟弟,当然得帮衬他一把,让他考上大学。”
林满点点头,他也是这么想的,也算是弥补一些当年的遗憾。
林满道:“他们高铁过来,大概还有两个小时到,你要是没事的话,在我这儿等两小时,待会儿一块吃个饭。”
宁绥点点头,忽然想起今天是季郁呈去医院复查的日子。
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要等他复查完,身体没问题,就告诉他,但真的事到临头,宁绥心情又有些复杂起来。
想了想,他给季郁呈发了条信息,告诉他自己在林满这吃饭,晚点回去。
……
天上下着雪,天光有些暗。
傍晚时分,周助理开着车从医院回来。
季郁呈从车上下来,大步流星朝别墅走去。
想到了什么,他忽然停下来,看着花园里逐渐堆积起来的雪。
他对门口扫雪的管家道:“先别扫了,等下弄脏了。”
管家还没弄清楚他什么意思,却见季郁呈戴上围巾和手套,朝昏黄的路灯下走去,开始滚雪团。
管家拿着扫帚在一边看着,忍不住笑了,没想到大少爷还有这爱好,倒是和事故之前的性格变化许多。
事故之前他才不会做这些比较有童趣的事情,总是冷着一张脸晲人,就连爱听童话故事都不会表现出来。
管家越想越觉得是宁绥的功劳。
季郁呈堆完了雪人,拍了拍膝盖上的雪花,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大作。
009在他脑子里道:“宿主,胸口少了一颗小小的爱心呢。”
季郁呈道:“你懂什么,当然要两个人一起完成才有意义。”
季郁呈进了书房,就收到了宁绥的短信。
见宁绥和别人吃饭,和他说了一声,他弯了弯唇角。
但009感觉宿主即便笑了一下,心情也并没好多少,仍是有什么阴霾压在心头似的……
刚醒来那几天季郁呈还经常得意洋洋地对它说,他的小妻子有多爱他,爱意值百分之五百,这几天却完全不提了。
它和季郁呈都意识到宁绥哪里不太对劲,只是季郁呈自己不敢去问,它也不敢乱猜。
醒来的宿主可比躺着的时候可怕多了,万一真的把它从脑子里拽出来揍一顿怎么办,最近电量充得又慢,它还没到20%的电量。
季郁呈在书桌后坐下来,问周助理:“他找到以前孤儿院那个朋友的弟弟了?”
周助理道:“对,这会儿正在林总那里等着人下高铁。”
季郁呈已经让人调查了一番。
虽然知道宁绥只是把那个叫小禹的当朋友,现在也只是照顾一下早逝的朋友的弟弟,但季大少爷心中还是有些别扭。
大约是占有欲实在过于扭曲,总希望小妻子不要把心思放在任何人身上,就只待在他身边,看着他一个人。
但是怕出现上次宁绥把他关在房门外的情况,他还是没有轻举妄动。
“等他一吃完饭,就去接他回来。”季郁呈叮嘱道。
周助理点了点头:“我这就去林满公司楼下守着。”
009忍不住道:“宿主,你是不是对你的小妻子逼得太紧了。”
是个人都想跑吧。
“紧吗?”季郁呈有些疑惑。
相较于以前小妻子吃饭都要把他带在身边,霸道地抚摸他的手腕,一会儿不见都要抱他一下,他觉得自己已经拼命地忍下心中的欲望了。
但是这废物系统说得也不无道理,这事儿就像风筝一样,拽得越紧越是容易断,他还是稍微给小妻子一点空间吧。
他发现他越是表现出对小妻子的思念,小妻子越紧张。
所以他尽量不能表现出来。
这样想着,季郁呈又对已经走到了书房门口的周助理道:“他们吃完饭可能要闲聊,那就等他们吃完饭后半个小时,再去接他吧。”
周助理:“……”
009:“……”半个小时,宿主可真是给人空间啊。
周助理离开后,季郁呈处理了一会儿公司的事情,发现宁绥的游戏账号亮了起来。
先前的植物人时期,宁绥经常躺在他床上打游戏。
醒来后,他便也自己注册了个账号,加了宁绥为好友。不过宁绥躺在列表的游戏好友似乎很多,并不知道那是他。
虽然这事在事故前的二十三年他完全不会去做,但陪小妻子打游戏也是培养感情的重要一环。
最好是自己练成强者,带小妻子上分,让小妻子用崇拜的眼神看着自己。
只是,小妻子一次都没找过他打游戏……
这计划也就搁浅了,他也没时间练手。
这个点小妻子怎么会登录游戏账号?是叫什么小禹的弟弟已经到了林满的公司,小妻子在教那小子打游戏吗?
季郁呈忍不住跟着登了上去。
……
小禹弟弟在乡下长大,一来林满这里便对什么都很好奇。
林满是个科技控,公司办公室什么设备都是最顶端的,小禹弟弟见到大屏幕游戏机瞬间移不开眼。
宁绥想着小孩挺可怜的,便让林满打开游戏机。
林满去开会,两人坐在地毯前打游戏,是一个四人组团的对抗性恐怖游戏,这游戏韩服会比较困难,北美服会比较容易。
宁绥选了北美服,随机匹配了两个队友。
那两个队友似乎都是地道的美国人,英语都非常标准,其中一个人口语带着些许的英式,非常优雅,进来后用简单的“死亡”、“快跑”之类的英文短语和宁绥交流。
这些短语宁绥还是听得懂的,打起游戏来倒是没什么障碍。
小禹弟弟第一次接触游戏,宁绥一边给他讲解,一边教他怎么玩。
“江城这边还挺大的,先让林满哥哥给你找个房子安置下来,之后你想出去逛,可以随时发微信给我。”宁绥道:“不过还是得以学业为主,等过了这个寒假,就帮你报补习班。”
小禹弟弟点了点头,问:“宁绥哥哥你住哪?”
反正那两个外国队友也听不懂,看操作就好了,宁绥随口道:“我已经结婚了,住在季家。”
小禹弟弟倒是在来的路上听林满的助理讲了一些,知道季郁呈先前都是植物人,最近才醒来不久。
嫁给一个植物人这种事情对于一个十八岁左右在乡下长大的小孩来说有些惊奇,他也想不通里面的弯弯绕绕,道:“看来宁绥哥哥你一定很喜欢季先生。”
不然怎么愿意结婚?
游戏里的一个零级的外国新手队友趔趄一下,差点被赶尸人抓住。
操作着这个游戏账号的季大少爷忍不住竖起耳朵,屏息听小妻子的回答。
要是以前,宁绥当然会毫不犹豫地回答喜欢季郁呈,但那个时候季郁呈是个植物人,他以为他这样说,不会造成任何误会。
可现在……
他不禁沉默了。
片刻后,宁绥操纵着自己的游戏角色跳过关卡,道:“别这么八卦。”
季大少爷第一次玩这种游戏,已经算是在怪物手底下苟了很久,整个队伍里只有宁绥是熟练玩家。
另一个真外国人game over后,他和小禹弟弟也很快被怪物抓住。
宁绥自然是先去救小禹弟弟。
季大少爷操纵的外国人账号不出意外地掉了三血,死在了原地。
季郁呈扔了游戏手柄,关了变音器,下了线,心头充斥着一股不安的火。
刚才那个问题,小妻子为什么沉默?
是不能告诉外人感情状况吗,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明明只要回答一句“是的”就好。
009以为宿主在为他的小妻子不救他而生气,赶紧道:“你的小妻子不知道是你,如果知道是你,肯定不会不救。”
季郁呈没有心思理会它,只觉得一直被自己忽视的某个原因正在浮出水面,小妻子明明在他身边,却仿佛离他很远的感觉宛如不知名的虫蚁,啃噬着他的内心,让他无比煎熬。
在书桌前坐了一会儿。
他忍不住抓起外套起身,一通电话打给了周助理:“宁绥现在在哪儿?”
周助理道:“他们去了一家寿司店给那小孩庆祝生日去了。”
季郁呈顶着风雪,出门,开车。
车子在雪夜里疾驰。
季郁呈脸色沉沉地开着车,忽然问009:“你还记得那天我老婆在阶梯教室查我的资料,你通知我吗?”
009被宿主强大低沉的气息压得喘不过气来,赶紧道:“记得。”
季郁呈问:“调出当时你看到的,让我看一遍。”
009作为一个已经实现过愿望的系统,虽然无法再使用信息+操纵功能,也无法再在季郁呈脑子里投送投影,但当时它已经看过、已经掌握过的信息则全早就变成了能量存储在它体内。
过去的资料是可以调出来的。
009忙不迭在季郁呈脑子里投影了当时阶梯教室它看到的。
小妻子在吃糖,脸颊一鼓一鼓的,季郁呈看着,神情不由得柔和许多。
接着,小妻子在网站上打开季家内页,停留在他那一页上,下载了大量照片,并低头在本子上抄写起了他的信息。
看到这一幕,季郁呈焦躁的内心稍稍被平复许多。
可很快,他的注意力落在小妻子抄写的那个本子上。
他注意到一个违和的地方。
——季氏内部网站上的确有很多外面没有的信息,但自己的出生日期这一条信息却是任何搜索引擎都有的。
小妻子对季之霖说的是,三年前在咖啡馆见到自己,就近乎执念地喜欢上了自己。如果是那样的话,三年前他就应该知道自己的生日才对。
试想,如果喜欢一个人,自然会搜集有关他的一切信息?
可为什么在抄写其他资料的时候,他还特地将自己的生日也抄写了下来,在本子上画了个圈,像是第一次了解一样?
除非——“三年前就喜欢”,是假话。
季郁呈心脏突突地跳。
……
他开着的车子在街对面停下来,视线落在了对面的落地橱窗寿司店里。
寿司店内,靠窗的位置,因为快过年,装饰得温暖一片。宁绥正和林满一块儿给小禹弟弟过生日。
他在宁绥的脸上看到了笑容,宁绥还抚摸了小禹弟弟的头,掏出一个手机盒递给他。
那小孩低头用手擦泪,宁绥抽出纸巾给他。
季郁呈盯着那边,电光火石之间脑子里猛然蹦出一个念头。
——对,这才是正常人的感情。
小妻子当然只是把那小子当弟弟,但即便对着那个第一次见面的弟弟,他的感情也比在面对自己的时候丰富得多。
他会关心那小子沮丧什么、想要什么、喜欢什么。
可是面对自己的时候,他好像在乎的只是自己的这具身体……?
季郁呈忽然意识到了一直以来,让自己不安,和感到违和的地方在哪里。
仔细回想之前的事情,屈嘉涵和安政齐的那次,与其说小妻子是在宣示主权,倒不如说他是不想让自己的肉体被抢走。
小妻子每次说“真想把你一直带在身边”,那个“你”,指的是他季郁呈么?还是他季郁呈的身体?
季郁呈越回想,握着方向盘的指骨越是苍白,浑身的血液一点点冻结。
他发现自己是不是误解了什么。
自从自己醒来后,小妻子对自己的灵魂在想什么、贪恋什么、沮丧什么、失望什么、喜欢什么、讨厌什么……都不太在意。
去哪里不和自己说。
和别人打游戏,而不是选择和自己打。
不会像别的恋人一样一点小事就同自己分享。
肉体的话,随便换一具别的也可以,世界上找一找甚至还能找到身材完全相似的人,并不是无可替代的。
那小妻子究竟把自己当什么了?一具供他享用的肉体吗?还是长着一张他喜欢的面孔的花瓶?
这种像是对物品一样的喜欢,是喜欢么?
为什么他只能感觉到小妻子对他的身体和他的脸的占有欲,却完全感觉不到小妻子在爱他?
……
一个最接近真相的猜测忽然从季郁呈脑海里跳了出来。
有没有可能,小妻子根本不喜欢他,或者,没有喜欢过他?
……
季郁呈一向是个敏锐的人,这个猜测原本他醒来后便应该立马察觉。
可每当理智自动往这方面思考的时候,他的情感都拼命拉扯着理智,强行不让这个念头从脑子里出现。
因为一旦出现,他就会像现在这样,宛如从悬崖上摔下去,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车窗半降,车子里穿黑色大衣的男人与黑暗融为一体,走过去的路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季郁呈坐在车内,街道上的霓虹灯光落在他精致的脸上,被夹着雪的冷风吹过,他脸色越来越冰冷苍白,漆黑的眸子死沉沉的在夜间简直没有一点光亮。
他握住车门把手,下意识想要走过去找宁绥质问。
可想起那天的事情,他又拼命遏制了自己的冲动。
季郁呈重新启动引擎,掉头离开。
车子在昏黄的路灯下扬起一片雪花。
……
大约九点多,周助理来接宁绥。
宁绥的聚餐本身也快结束,便和林满还有小禹弟弟道别,上了周助理的车。
宁绥问:“今天你们去复查,结果还好吗?”
周助理点点头:“大少爷身体恢复得很好。”
宁绥放下心来。
周助理又道:“大少爷让我送您回老家,早点休息,他今天有点事就不回去了。”
不回家?
宁绥问:“是公司出了什么事情吗?”
“那倒没有。”周助理道:“大少爷醒后,季家那些人不敢乱来,最近都挺平稳的,而且老爷子还等着大少爷身体彻底康健,才让他回公司呢。”
宁绥道:“那他去哪儿了?”
周助理犹豫着要不要说,从后视镜中看了宁绥一眼:“应该是去你们的新家了,方才大少爷给我打电话,语气听起来不太妙。”
周助理说得语焉不详,宁绥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担心季大少爷又闹别扭折腾他自己的身体,道:“那你也别送我回老宅了,把我送到那儿去,我去看看怎么了。”
车子很快抵达上次的顶楼复式。
宁绥记得密码,顺利进去。
进去之后他的脚步便顿住,客厅没开灯,男人高挑的身影坐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月光照在他脸上,显得有几分阴晴不定。
宁绥顺手开了灯,似乎是觉得灯光有些刺眼,季郁呈用手背遮了遮眼睛。
待他将手背移下后,四目相对,宁绥发觉季郁呈神态有些冷。
“你怎么来了?”片刻后,季大少爷脸上冰冷的神情化开,挂上宁绥熟悉的表情,有几分委屈地对宁绥道:“绥绥,手背割破了。”
宁绥因为进门那一瞬他浑身散发出来的强大气压而愣了一下,听见他开口才迅速反应过来。
宁绥看向他垂在膝盖上的手背,果然不知道是怎么弄的,有些擦伤。
宁绥赶紧翻箱倒柜把医药箱找了出来,蹲在季郁呈身边,替他消毒,然后一圈圈缠上绷带。
“怎么弄的?”宁绥问。
季郁呈俯身,将脑袋埋在他颈窝,闷闷地道:“不知道。”
宁绥:“……”
感觉他似乎并不想说,宁绥只好继续替他包扎好。
包扎完后,宁绥站起来,季大少爷忽然双手搂住他的腰,将脸埋进他的腰肢里,道:“既然来了,就别走了。”
宁绥总觉得他这话富含深意,可一时之间又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宁绥问:“今天体检一切正常吗?”
季郁呈脑袋在他腰间点点头:“正常。”
既然正常,那就……
想到要和盘托出,宁绥咽了咽口水,有几分紧张。
他将季郁呈的头轻轻推开一点儿,道:“我有事想和你说。”
季郁呈抬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扯了扯嘴角,但眼底却没有笑意。
夜间的风刮得很大,仿佛在哭号。
室内却一片死寂,带着几分阴沉的气息。
不知过了多久。
季郁呈缓缓放开揽住他的手,脸上的表情在半边灯光阴影之下,变得有些高深莫测起来:“说什么,说你其实并不爱我这件事情吗?”
危险的气息扑面而来。
宁绥瞳孔缩了缩,心脏骤然嘭嘭直跳起来。
见宁绥这副反应,季郁呈心中把他向上拉扯的最后那根弦猛然断了,他宛如一瞬间跌入湖底,心中说不出的钝痛。
但他面上却几乎毫无表情,只是冷冷地看着宁绥。
“如果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在那些人面前那样说?”
宁绥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本来就是要和盘托出的,只不过季郁呈这一问,问得他措手不及罢了。
他道:“对不起,是为了取得老爷子的好感,在你弟弟面前说喜欢你,是因为想摆脱你弟弟的纠缠。”
这是他准备好的用来脱身的回答。
果然如此。
季郁呈心中又气又怒,情不自禁冷笑:“那你时时刻刻抚摸我又是怎么回事?跟着我去国外说离不开我又是怎么回事?吃棒棒糖之前先沾一下我的嘴唇又是怎么回事……”
宁绥耳边宛如炸开了一道惊雷。
他猛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季郁呈说的事情里有一些分明只有在他们两个人单独相处的时候他才做的!
他迅速反应过来,震惊道:“你植物人时期有意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宁绥体内的001也无比惊愕,这还是它头一次失误——它以为没有任何人的精神状态能强大到在车祸后还容纳一个系统。
“事故之后就开始了。”
季郁呈盯着宁绥脸上猛然烫起来的神情,即便这样,他还是不想让小妻子尴尬。
他别开脸,冷冷改口道:“不过也不是每时每刻都有意识,只能偶尔感觉到外界,比如说你去野营之前,坐在我身上脱掉我的衣服,自己穿上,无时无刻都在摸我的腹肌,有一次亲了我一下,在国外伸手摸我……这些……”
话还没说完,被宁绥俯身向前,压在沙发上,捂住嘴巴。
本来两个人是吵架,可此时宁绥却呼吸急促,尴尬得要命,恨不得连夜搬离这个星球。
001冷静地道:“他太可怕了,毁尸灭迹吧要不,或者将他重新撞成植物人。”
季郁呈并不知道小妻子脑子里闪过了什么念头,感受着小妻子的手捂着他的唇,下意识想捉住他的手亲一下,可猛然想起来两人在吵架,遂止住了。
宁绥因为窘迫,脸上发烧,视线并不敢看季大少爷,只能尴尬地解释道:“那些……是因为迷恋你的肉体。”
这个解释也很完美,任何人见到季郁呈,都会被他那张脸吸引住,他也不过是平平无奇的颜狗之一罢了。
居然骗都不骗他一下。
季郁呈脸色顿时冷了下来。
竟然完全不喜欢他这个人?不喜欢他的灵魂?
那么他这个人呢,不值得喜欢吗?
见季郁呈脸色阴鸷,宁绥道:“我没想过你植物人期间有意识,否则不会不顾及你的感受,做出那些事情……”
“够了。”季郁呈不想再听下去,站起来:“所以你根本没喜欢过我。”
宁绥沉默了。
随着他的沉默,季郁呈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几乎快要变得铁青。
宁绥感受着头顶的压迫感,立在原地。
植物人期间,他的确没有喜欢过季郁呈,此时也不能骗他,继续误会下去只会像先前那样纠缠不清。
季郁呈骨子里是个高傲的人,知道真相后,一定会毫不留情地离开,并收回那一点爱意,最坏的可能是还会报复自己。
但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按照001说的,实在大不了就跑路。
宁绥从孤儿院长大,从小感受最多的就是感情并不牢靠。
明明说着爱自己孩子的父母却可以因为贫穷而将孩子丢弃在孤儿院,明明说着做好朋友的人却可以因为一块蛋糕打得头破血流,即便有一份牢靠的友情,也会因为没钱治病而分开……
被宁家接回去之前,他以为会获得爱,可当看见他穿着贫困生的衣服时,宁琛眼中的神色分明是挑剔,即便宁母,也皱了皱眉。
感情不是牢靠的事情,全都需要等价交换,利益,或者同等的爱。
只有钱才可靠,这是宁绥一贯认可的事实。
所以现在,就此结束,寻找下一个目标才是他要做的事情。
谈论感情什么的实在太不理智。
就像现在,发现自己身上没他想要的东西,季大少爷所谓的喜欢肯定也会立刻收回……
“可我喜欢你。”
宁绥惊愕抬头。
风在呼啸,这句话落进宁绥的耳朵里,仿佛像是他的错觉。
季郁呈扯了下嘴角,眼底不知道是绝望还是自嘲,他视线直勾勾地落在宁绥脸上,声音无比清晰:“尽管如此,我爱你,宁绥。”
像是海浪忽然拍打在悬崖上,或是五岁时抢不到的那块蛋糕上的蜡烛一瞬间亮起。
宁绥忽然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