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暮阳只觉得好伤心, 好伤心,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妈妈在另一个时空受苦, 他却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不要道歉, 不是妈妈的错,是他不好,是他任性, 是他不听话, 所以才让妈妈那么伤心!
也是他害得妈妈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他应该回家的,应该回家见一见妈妈的, 也许,等他回家了,妈妈的病情就会好起来了;
可只要一想到, 他的回家之路,需要踏着裴清的尸骨, 江暮阳就觉得好难过。
天道就在此刻出现了,这一回,他既没有幻化成江暮阳的模样,也没有幻化成长胤真人的模样, 而是幻化成了江暮阳亲哥哥的样子, 连声音都一模一样。
“阳阳, 你也亲眼看见了, 因为你的离去,你的母亲生病了, 每时每刻都在想你,只有你, 才能宽慰她的心, 才能让她重获健康。”
江暮阳怒目圆睁, 咬牙切齿道:“不要幻化成我哥哥的样子!”
“是你残杀了离玄!是你杀了他!”
天道:“我杀他,有何不对么?他一直自诩超过六道之外,除你之外,无人能杀得了他,那我便要让他知道,六道之外,亦在苍穹之内,天道才是时空主宰,我让他死,他就活不了。”
右手一抬,掌心处便浮现出了一颗还在跳动的鲜红心脏,天道缓缓道:“这便是魔尊的不死之心,如果,你还想要,那么,就放弃裴清,我便把它送给你。”
“你处心积虑,恶事做尽,不就是想借我之手,让裴清永世不得翻身!天道既如此厉害,能随意操纵一个人的命运,那么,何必还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我是否回家,于你来说,又有何益处?”
江暮阳缓缓站了起来,一揩脸上的泪水,神情坚毅地道,“你口口声声说,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好,既然如此,最初的时候,你就应该斩断我的情丝!我和裴清能有今生,你才是最大的功臣!”
天道不置可否,他确实遗漏了这点,早知如此,最初的时候,就斩断这个孩子的情丝,也许,他就不会泥足深陷,无可自拔了。
也不会饱受情伤,陷入两难境地,苦苦挣扎了。
但天道就是要逼江暮阳亲手断了对裴清的情,他要让裴清亲眼看看,江暮阳对裴清的爱,也不过如此。
一旦有更重要的人出现,裴清就会显得微不足道了。
高高在上的玄门高徒,并不适合裴清,他就应该被人从神坛上拽下,在泥窝里打滚,在血海里苦苦挣扎,求生无路,求死无门。辗转在多个男人怀里,婉转求欢。
脸上不该是冷若冰霜的神情,应该布满潮|红,面若桃花,眼波流转之间,尽显媚态,一步步被调|教,被羞辱,被折磨,逐渐沦为彻头彻尾的炉鼎。
如此,才是裴清该有的宿命,也是,他应该有的样子。
可是,面前这个孩子,明明早就知道裴清的宿命,明明是过来推波助澜,让裴清跌落无尽深渊的,却在最后一刻,动了一丝恻隐之心。
也许,光是这丝恻隐之心,根本不足以江暮阳对裴清动情。
是因为前世的纠缠不清,百般恩爱缠绵,相爱相杀,才让江暮阳真正的动了情。
天道本意是,让他二人反目成仇,却不曾想,阴差阳错,造就了一对苦命鸳鸯。
江暮阳说的也不无道理,他二人能有今天,天道确实功不可没。
天道沉默了很久,才放柔了声音问:“你现在,还是不肯让裴清献祭么?”
江暮阳狠狠咬了咬牙,在这一刻,他竟然犹豫了,迟疑了很久很久。
这已经不是苍生和裴清二选一了,苍生的背后,还站着他生病的可怜母亲,还有他其他的家人!
那杆天平,已经在他的心里,悄无声息,又潜移默化地发生了倾斜。
短短一瞬间,他的脑海中飞快闪过母亲昔日的模样,想起母亲教他,要正直善良,要乐于助人,要遵纪守法,将来当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妈妈还说,让他多记别人的好,少记别人的坏,如此,活得才更轻松自在。
江暮阳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
他是世间最不孝的孩子,居然因为小情小爱,连自己亲生母亲,所受的苦痛,都视而不见!
天道步步紧逼,一字一顿地道:“鱼和熊掌,本就不可兼得。江暮阳,魔尊之死看来不足以让你痛彻心扉,看来,我还需要再推你一把。”
江暮阳猛然抬头,满脸惊恐地道:“你想做什么?停下来!不要再继续了,停下来!”
“下一个为你付出生命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江暮阳,你好自为之。”
说完之后,天道就消失在了原地。
江暮阳大喊一声“不要走”,猛然冲了过去,试图拦住天道,下一刻,却从梦中惊醒过来。
他霍然从床榻上翻坐起来,脸上的冷汗,如珠般顺着濡湿的额发,落了下来。
殿里光线昏暗,窗外月色朦胧,疏影横斜,摇曳生姿,竟不知不觉,已经天黑了。
尚未从噩梦中回神,从旁一双温热的手,缓缓贴向了他的太阳穴,轻轻为他揉搓。
江暮阳抬眸一瞥,第一眼看见的,又是裴清。
裴清看起来,好像又是几天几夜没合过眼了,眼底一片青灰,双眸密密麻麻,布满了鲜红的血丝,声音听起来也有些沙哑。
“阳阳,你终于醒了,你又睡了三天三夜,还一直在发高烧,现在总算醒来了。”
江暮阳的脑海中,还回响着天道的话,下一个为他付出生命的人,眼在天边,近在眼前。
难不成,是裴清?
不,不会是裴清。
如果下一个是裴清,那么一切的一切,都结束了。
那么,又会是谁呢?
就在此刻,外头传来了敲门声,随即响起了大师兄的声音:“锦衣,是我,大师兄。我让人熬了红豆粥,你多少也吃一些,像你这样不眠不休地守在床边,身体会受不住的。”
江暮阳心尖一颤,暗道,眼在天边,近在眼前,如果不是裴清,那么就是师门中的人了。可现如今师尊闭关去了,陆晋元已死,那么,就只有大师兄一人了。
难道,下一个死的人,居然是大师兄?
这个念头才一冒出来,江暮阳就立马出声道:“大师兄,请进!”
林语声应声推门而入,见江暮阳已经醒了,顿时眼睛一亮,快步走了上前,温声细语地问:“暮阳,你醒了?头还痛不痛?晕不晕?身上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江暮阳摇头,看着面前的大师兄,狠狠抿了抿唇,还不知道,天道要以什么方式,来残害大师兄。
但既然能令他痛彻心扉,想来是极惨烈的死法了。
不管他今生原不原谅大师兄,都是他自己的事情,绝对不允许天道打着为他好的幌子,肆意残杀他身边的人!
“大师兄!你别走!”他突然一把抓住林语声的衣袖,抓得非常之紧,“别走!”
林语声愣了愣,被他突然之间的举动,惊了一下,但很快就更加温和地道:“我不走,我哪里都不去,暮阳,你这是怎么了?”
说着,还下意识望向了裴清。
见裴清微微摇了摇头,林语声便误以为,江暮阳还没睡醒,可怜的师弟,病得连睡三天三夜,神智都不甚清醒了。
若是换作往常,江暮阳才懒得搭理他,更别说是出声挽留了。
“来,先吃些东西吧。睡了那么久,肯定饿坏了。”林语声顺势坐在床边,面露抱歉地同裴清道,“锦衣,我不知暮阳醒了,遂只端了一碗来,厨房里还有许多,是我待会儿去给你端来,还是你自行去用一些?”
说着,他自顾自地喂江暮阳喝红豆粥,十分自然,也十分坦然,没有参杂任何情爱。他从前就做惯了这样的事情,在江暮阳还很小的时候,每次江暮阳生病了,胃口不好的时候。他都会温声细语地哄,亲自喂他喝粥。
本该如此的,这是江暮阳曾经,一直习以为常的生活,就是该如此的。
江暮阳怔了怔,居然鬼使神差地没有拒绝,低头喝了一口,和记忆中的味道一模一样,清甜香糯。
裴清也没有阻止这难得的平和,他只恨自己坠落魔域,整整十年,倘若,他当时能留在山中,陪伴着江暮阳长大,不知道该有多好。
他也会疼爱江暮阳的,没有替身这一层关系,他会跟两个师兄,还有师尊,一起呵护江暮阳长大。
那不知该有多好。
他错过了江暮阳的成长,整整十年。
江暮阳喝完了粥,也清醒了许多,他又道:“大师兄,你别走,最近这几日,你一直待在我这里,行不行?”
“暮阳,你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发生何事了?”林语声笑道,“我哪里都不会去的,师尊闭关前,嘱咐过我,无论如何,也要照顾好你,我既答应了师尊,自当竭尽全力。”
江暮阳道:“是天道,他告诉我,下一个死的人,是你。所以,我希望你,寸步不移地待在我身边。”
他不希望大师兄死,这是真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