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师尊对暮阳隐晦的欲念

“暮阳, ”长胤真人一开口,就准确无比地喊对了名字, “为师在山中心绪不宁, 一猜便知,是你在外出事了。”

“无论如何,师尊来了, 不怕。”

江暮阳听见此话, 这才微微睁开眼睛。

夜色中,师尊的轮廓若影若现, 看不甚真切,唯一双眼睛,似凝结着无尽的愁思, 似与这浓如泼墨的夜色相融合了。

江暮阳张了张嘴,几次想开口质问师尊何时知道他是云风的, 可他浑身的力气,都好像散在了空气中。

失重般地瘫软在师尊的怀里,连掀开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重新合上双眸,紧紧抿着唇, 一言不发。

师尊也不再言语, 更加平稳地抱着他, 几个瞬息之间, 便消失在了原地。

眼下夜色已深,师尊将他带入一间客栈。

巧的是, 今晚客人很多,只有一间空房, 如此一来, 师徒二人不得不暂且挤在一间房里。

师尊将他小心翼翼地放在床榻上, 伸手要为他探脉,江暮阳却如同触电般,立马将手抽了回来。

抱着手臂,把脸偏转面墙,一言不发。

“暮阳,看你的样子,师尊就知道,你已经想起来了。”长胤真人收回了手,从旁长长喟叹一声,“你在埋怨舅舅不告诉你真相,还将你视为裴清的替身,整整十年,对么?”

江暮阳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见师尊自称舅舅了,也很久没有喊过舅舅了。

上一回喊的时候,与现在已经相隔了很多年,好似横跨着一条一望无际的汪洋大海。

对,也不对。

他埋怨的并不仅仅是这些。

师尊不会明白的,今世的师尊又怎知他前世受过的种种痛苦?

江暮阳明白,有些事情就如同覆水难收,再也无法改变,他应该尝试着慢慢放下。

但他就是无法遗忘,怎么都无法释怀,他也不知道怎么做,才能释怀。

他曾经是那样敬慕着,信赖着长胤真人,一口一声舅舅地喊他。

可是长胤真人做了什么?

拿他当裴清的替身,整整十年,十年啊!

人这一辈子,有多少个十年?

他前世死的时候,甚至没有到弱冠之年,年纪轻轻就去了。

三剑穿胸而过,倒在冰冷的雪地里,血尽而死,都无人替他收尸。

他曾经受过的苦难,是他永生永世都摆脱不了的噩梦,既然他摆脱不了,那么害死他的这些人,又凭什么可以高枕无忧?

师尊凭什么可以继续当仙门仙首?

凭什么可以毫无任何心理负担地出现在他面前?

还摆出这样高高在上,悲悯世人的姿态?

凭什么到头来,只有他一个人痛苦。

既然他忘不掉,那么所有人都应该陪着他痛苦才对。

这样才公平,难道不是吗?

“舅舅……呵呵,真是可笑至极!”江暮阳缓缓睁开眼睛,语气无比嘲弄道,“我可不敢唤您一声舅舅,我不过就是个出身乡野,自幼被父母所弃的孤儿,平生最大的用处,就是当裴清的替身。除此之外,身无长处。”

“裴清没回来时,你们关心我,宠爱我,保护我,不过就是透过我,来看裴清罢了。一旦裴清回来,我就是最多余的那一个。”

“替代品永远都是替代品,当正主回来的那一刻,我就应该彻底消失了。”

长胤真人听罢,只觉得心痛难忍,这些话宛如刀子一般,狠狠剜着他的皮肉,他的骨头,他的心脏。

他凝视着面前的少年,发红的眼眶,微微翕动的鼻翼,寡淡到失了血色的嘴唇,瘦削的脸……是那样楚楚可怜,我见犹怜。

脆弱到好像风一吹,就会彻底消散开来。

事到如今,长胤真人也不知该如何弥补才好,他从前想着,这么多年委屈了暮阳,一定得对暮阳好一点,再好一点,比对其余三个徒儿,都要好才行。

所以,他才会不留余力地炼制法器,制作血丹,亲手画血符,独独赠给江暮阳。

一感应到江暮阳在外出事了,不惜抛下一切,使用千里传送之术,瞬间抵达到江暮阳面前。

只为了亲眼确认徒弟是否平安。

但这些都不足以弥补这十年的遗憾。

“暮阳,从前种种,皆是为师,薄待了你。”长胤真人轻声道,“师尊会补偿你,不管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哦?当真如此吗?我想要什么都可以?”江暮阳坐起身来,冷笑道,“那我要陆晋元死也可以吗?”

长胤真人抬眸,用那种很诧异的目光望着他,很久之后,才沉声道:“你与晋元之间,可是还发生了什么?你当真恨他至此?”

“我就是恨他,就是想要他死!”江暮阳一口咬定想要陆晋元死,冷冷道,“不是师尊亲口说的,我想要什么都可以,那我就要陆晋元死!我要师尊当着我的面,亲手杀了他!”

“只要师尊做到了,那么此前种种既往不咎!我再也不会提!”

“我会像从前那样敬慕师尊,信赖师尊!”

“您依旧是我的舅舅!我最喜欢的舅舅!”

这一句舅舅,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长胤真人,除了师徒之外,他们更是舅甥。

师徒之恋乃修真界大忌,尚且受人非议指摘,极难以善终,更何况江暮阳还唤他一声舅舅!

长胤真人没有回应,那么江暮阳便懂了,他自嘲地笑了笑。

“是啊,真人可是仙门仙首,又不是邪门歪道,怎能随意清理门户?”

“这世间没有任何一人,能让尊者坏了规矩。”

“我算什么……我在尊者心里,到底算什么。”

长胤真人一瞬间,想将人紧紧拥在怀里,他想告诉江暮阳,自己对他的心意,绝非仅仅师徒之情。

他内心最深处的欲|望,都是和江暮阳拜堂成亲。

可终究还是没能吐露分毫。他的年纪太大了,大到足够当江暮阳的父亲了。

既是江暮阳的师尊,也是他名义上的舅舅。

于情于理,他此生与江暮阳绝不能逾越雷池半步。

倘若他晚生个几十年,也许,他会生出一分勇气,替自己争一争。

可是现在,长胤真人连抬手抚摸江暮阳的头发,都唯恐自己的情感会突然爆发,而一发不可收拾。

殊不知他的沉默,只会让江暮阳误会,从而更加难过。

“原是我自作多情,我在尊者眼中,从来……什么都不是。”

江暮阳把脸扭了过去,冷漠无比地道:“既然如此,往后我与尊者一刀两断,再无任何关系。”

“劳烦尊者回山告诉陆晋元一声,他的命,我是要定了!”

“暮阳,你若心中有气,只管冲为师来,何必去为难你师兄?”长胤真人深呼口气,尽量让自己的情绪平稳,如一潭死水波澜不惊,“终究是为师薄待了你。”

“怎么,听尊者这语气是打算舍身取义了?”江暮阳冷冷道,“要我放过陆晋元也可以,我已经玩腻裴清了,现在,我想换一个人陪我。”

长胤真人隐隐察觉到,江暮阳接下来会说什么,他认为自己本该勃然大怒,本该厉声呵斥,本该出手惩治……

可是没有,通通都没有,他竟隐隐有几分高兴,有几分令人可耻的期待。

江暮阳想说,若是师尊愿意留下来陪他,那么他也不会拒绝。

但到嘴的话,就在唇齿之间,终究还是一点点吞咽回去,好像含着柄钢刀,撕裂了他的喉管,很快就尝到了点血腥气。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

长胤真人竟一瞬间,生出了失落感,他本以为江暮阳会说点大逆不道,欺师灭祖之言……然而并没有,一直以来都只是他一厢情愿。

小徒儿对他从来只有师徒之情,无关风月。

沉默许久之后,他才又道:“暮阳,也许,你也是时候回家认祖归宗了,你的母亲……她一直以来都很挂念着你。”

提起母亲,江暮阳愤怒的情绪,才有了片刻的缓和。

是啊,在这个时空,他有一个深爱他,视他如命般的母亲。

他也确实应该回去,好好陪陪母亲,同她说说话。

“暮阳,你一定累坏了,师尊出去为你拿点吃食来,你就在此,哪里都不要去。”

长胤真人起身前,下意识为江暮阳掖了掖角,好像对待年幼的孩子一样,嘱咐他在房里好生休息。

江暮阳别扭地转过头去,不肯同师尊说话。

待师尊再折身回来时,果真端了吃食来,江暮阳没有胃口,只觉得心堵得厉害。

闭着眼睛一声不吭。

长胤真人缓缓道:“暮阳,你还跟小时候一样,只要和师尊闹别扭,就赌气不吃东西,把自己关房里,不吃不喝,谁来都不搭理,一定要师尊亲自过来哄,你才肯吃饭。”

江暮阳依旧沉默不语,置若罔闻。

“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生病了,喝药坏了胃口,什么都吃不下,一吃就吐,把你师兄们都急坏了,变着花样做饭给你吃,可他们哪里会做饭,把山中的厨房炸得一塌糊涂,做出的东西,你看一眼都会吐。”

“但不管怎样,只要师尊给你做莲子羹,多差的胃口,你都会强撑着吃几口。”

“来,暮阳,师尊喂你。”

长胤真人将莲子羹送到他的唇边,哄孩子似的温声道:“暮阳,师尊许久未下厨,不知这莲子羹滋味如何,你尝尝。”

江暮阳慢慢将目光转了过去,犹豫了许久,才在师尊殷切的目光中浅浅尝了一口。

莲子羹依旧是莲子羹,喂他的人,依旧是师尊。可是,他却已经尝不出原来的滋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