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太阴娘娘

文书愣了愣, 觉得好不真实。

他从有记忆开始,就一直待在烟花柳巷里, 他的母亲原本是一名妓|女, 年轻时因为美貌,在当地小有名气。

后来遇见一个恩客,说是相中她了, 要救她出风尘, 带回家当夫人,结果那人只是随口一说, 玩腻之后给了点银钱就离开了。

再也没回来过。他母亲也傻,坚信情郎一定会回来,结果一直等到月份大了, 瞒不住了,也无法再接客, 也没等到任何消息。

后来万般艰难将他生了下来,还没出月子,为了养孩子,不得不重操旧业, 干起了见不得人的营生。

日夜操劳, 又加上积郁成疾, 没几年就病死了, 留下一个才会走路的孩子,饱受冷眼。

好在他的模样不错, 越大越有姿色,为了活着, 不得不步了母亲的后尘。

二岁就精通了如何取悦男人的招数, 十五岁就开始挂牌子了, 年纪小小就阅人无数。

稍有反抗,就是一顿毒打。

不知道被多少人欺辱过,旁人只要知道他是出来卖的,立马就会用异样的眼神看待他,有些人甚至会对他动手动脚。

越是体面有身份的人,越是从骨子里瞧不起他们。

在文书眼中,修道之人就是非常体面,也非常有身份的人,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受人尊敬。

他曾经也怀着敬慕的心情,伺候过几位修真门派的弟子,那些人在床上非常厉害,完全不知疲倦,玩得花样也非常多。

但让他失望的是,那些人玩弄他,就如同对待什么漂亮玩意儿一样。

有时候甚至不把他当人看,几个人轮流戏弄他,把他当狗一样,牵来遛去。事后把银子往他脸上一扔,衣服一穿就走人。

因此,文书认为,面前的两位修士,在得知他是个倌之后,一定也会用异样的眼神看待他。

谁曾想并没有。

这让他惊诧之余,油然而生一种感激,第一次被当作人看待了。

江暮阳什么也没做,什么好听话也没说,不过简简单单几句话,就让文书对他充满感激,也愿意对他敞开心扉了。

文书深呼口气,缓缓道:“我是被强逼着来此的,先前死的那些人中,有好几个是这里的地头蛇,就喜欢欺压当地的老百姓。他们从青楼里,挑了我和另外两个人,说要带我们出来玩一玩。”

“我们是不愿意的,可鸨母不愿意得罪他们,便也默许了。”

“我本来以为,最多就是被带到荒郊野岭,被狠狠欺辱一番,谁曾想,那些人为了追求刺激,就强行将我带来此地。”

“不知道二位来此,可听说过,这里最近很不安分,总有邪祟作乱,已经死了不少人了。”

江暮阳点了点头:“听说了,所以我们才来此瞧瞧那邪祟是什么东西。”顿了顿,又道,“别怕,你接着说。”

“我们是快天亮了,才来此的,一入太阴庙,外头就阴风阵阵,那几个地头蛇,刚要对我们动手动脚,结果……结果,这个石像就……就动起来了!”

文书惊恐地抬手指着眼前的石像,面色惨白如纸,颤声道:“她活过来了,当场杀了那些人,还……还把他们的尸体给刨了!好像杀鸡一样,开膛破肚!肠子和心肝都挖出来吃掉了!”

江暮阳顺着他手指的目光望去,现在是白天,邪祟也不敢出来,石像依旧是石像,也只是石像,没有半分活气。

“她的四肢很长,很软,面容姣好,面颊上还染了胭脂,就好像……好像纸扎的童女!”

“她发出的声音,桀桀桀,在半空中飘着。”

文书的表情越来越惊恐,害怕地藏在了江暮阳的背后,撞着胆子,紧紧扯住他的衣袖,不敢去看石像。

“我当时害怕极了,拼命地往外跑,外头雾气太大,我什么也看不清楚,就在竹林里一直转,一直转,直到遇见了二位!”

“原来如此,难为你了。”

江暮阳点了点头,神色镇定自若,不动声色地取出一张黄符。

此为真话符,只对修为低的修士,以及普通凡人有用。

若对方说的是真话,黄符便不会有任何变化,若是谎话,黄符立马就会自燃。

前世种种悲苦,让江暮阳对任何人都无法轻易相信,更何况是对这个萍水相逢的小少年。

反正出门在外,小心谨慎些,也没什么坏处。

“我真的是无辜的,我就是太害怕了,我不跑的话,我也会死的!”

一直等文书话都说完了,黄符依旧没有任何动静,可见这孩子确实没有撒谎。

也确实是一个可怜人。

江暮阳暗暗叹了口气,不动声色地将黄符收了起来。

“不怕,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已然知晓了。”

文书抽噎着,抬起泪眼婆娑的双眸,哽咽着问:“你为什么……这样相信我?”

江暮阳道:“因为,我相信自己的判断不会错。”

裴清:“……”因为你用了听话符,真是相当谨慎了。

文书更加感动,忍不住热泪盈眶起来,瘦弱的肩膀都一颤颤的,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猛抬起泪眼,磕磕绊绊地问:“我……我没有什么好报答二位恩公的,只有……只有这薄柳之资……”说到最后,他脸红了。

以往他伺候恩客,什么样的粗人俗人都伺候过,皆是为了讨口饭吃罢了。

若是二位不嫌弃他,他这辈子也算值了。

“我与师兄修的都是无情道,早已斩断了情丝,你说这种话,当真是在羞辱我二人!”江暮阳脸色一沉,满脸浩然正气地道,“正道弟子匡扶正义,斩妖伏魔,不求回报!”

裴清瞥了他一眼,然后道:“是。”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是我唐突了,二位恩公是正人君子。”文书赶紧道歉,面露羞愧地道。

“像我这样身份卑贱之人,若是去官府报案,都要先挨五十棍,即便如此,也不会有人相信我说的。”

“即便,我侥幸活下来了,官府要是查到了,必定会对我屈打成招,我还是活不了。”

江暮阳想了想,觉得这孩子说得也不错,官府抓不着邪祟,结不了案,又怕被上面官员指责无能。

可不得找个替罪羊么?

这不,文书是其中唯一一个幸存者,还是个卖|身的倌,他不当替罪羊,谁当替罪羊?

相逢就是缘,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

江暮阳道:“那也简单的,待我抓了邪祟,丢衙门门口便是了。”

顿了顿,他又问,“对了,负责镇守这边的修真门派,是何门何派,你知道么?”

文书道:“是王家,听说是剑宗的附属家族,一直以来,在此地耀武扬威的,和官府也打成一片,专门喜欢欺压我们小老百姓。”

江暮阳暗道,真是哪哪都有剑宗的事儿,要不然,他这个剑宗挂名长老,是不是也该出手整治整治底下的家族?

省得这些依附于剑宗的小家族,在当地耀武扬威的。

“好,我知道了。”江暮阳的语气很平淡。

文书又道:“剑宗很厉害的,哪怕就是剑宗看大门的弟子,也不是我这种人能够招惹的。”

“哦。”

“你还是不要去得罪王家和剑宗了,我怕……怕对你们不利。”文书满脸担忧道,在他看来,大宗门的弟子,出山游历排场都非常大的。

而且身上都会穿宗袍。

可面前的两位公子,没有大阵仗,也没穿宗袍,对待他又这样温柔和气,应该是小门派的弟子。

难得遇见把他当成人看待的修士,文书宁愿死,也不愿意江暮阳因此得罪了剑宗。

江暮阳:“哦,问题不大。”

文书:“……”

“那我们现在可以离开了吗?”他又问,满脸的期盼。

江暮阳一句话让他的心沉入谷底:“还不行。”

“那我们现在要做什么?”文书又问。

“睡觉啊,困死了。”江暮阳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昨夜彻夜狂欢,一夜未眠,差点累断了他的老腰。

反正邪祟晚上才出来,白天不睡觉,那还能干嘛?调戏裴清吗?

文书露出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他现在有点怀疑,面前打着哈欠,睡别人腿上的公子,到底会不会抓邪祟,有没有点真本事。

哪有人在得知此地闹邪祟后,还能睡得这样踏实的?

也不挑地方,直接睡在他师兄的腿上。

文书觉得十分惊奇,现在的修真者都是这个样子的吗?

“这位哥哥,我……”

话音未落,裴清就冷眼瞥了过来,抬起右手食指,贴在了唇上,意思是让他闭嘴。

文书咽了咽,终究没敢再发出声音。

寻了个角落,双手抱头坐在地上,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经过了格外漫长的等待,外头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江暮阳也终于睡醒了。

抬眸一瞥,见裴清在气定神闲地闭目眼神,便问他:“你腿麻不麻?”

“不麻。”

江暮阳听罢,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掐了一下裴清的大腿内侧,果不其然,就听裴清轻轻闷哼一声,随即道:“其实,有点麻。”

“我睡着的时候,你有没有偷偷摸我?”江暮阳起身,随意整理了一番衣着,状若无意地问。

裴清摇头,一本正经地道:“没有。”

“那有没有偷偷看我?”

“有。”裴清的脸又开始烫了起来,抿着薄唇偏过脸去。

眼下庙中光线昏暗,即便他红了脸,也轻易看不出来的。

江暮阳正打算借机再说几句骚话,好好臊一臊裴清,结果文书就从一旁扑了过来,满脸惊悚地指着石像,结结巴巴地道:“动了!动了!石像的手指刚刚动了!”

顺着文书手指的方向望去,石像表面的石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出现了裂痕,然后宛如蜘蛛网一般,噼里啪啦就裂开了,灰尘和土块簌簌往下脱落。

露出里面宛如活人般腻白的皮肤。

江暮阳起身,轻轻一跃,就跳到了香台上,二指夹着一摞黄符,随手往四面八方贴了过去。

伴随着砰砰砰的声响,门窗轰隆一声关了起来。

外头乌云密布,雷霆翻涌,狂风大作,不一会儿就下起了倾盆大雨。

雨水从破烂不堪的房顶落了下来,刚好淋在石像的脸上,灰尘混合着雨水,缓缓滚落下来,划出两条白痕,好似眼泪。

文书吓得哇哇乱叫,下意识要扑到裴清身上,被裴清一记眼神及时制止住了,他无可奈何,只能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伴随着石块彻底脱落,石像也彻底活了过来,妙龄女子状,身披素纱,腕上缠着彩缎,赤足踏上金莲之上,雪白的脚踝上,还套着金铃。

面容艳丽,眸似点漆,口如含丹,宜喜宜嗔,好似敦煌飞天的神女。

扭动着腰肢,从金莲上飞至半空中,风吹着她身上的衣衫,发出阵阵清脆的铃声。

冰冷的目光,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太阴庙里的不速之客。

江暮阳同样用审视的目光盯着她,抱着剑若有所思起来。

太阴庙里供奉的,自然就是太阴姬,也就是天上的太阴娘娘,按理说,应该是圣洁,悲悯,慈眉善目。

而不是现在这样穿着暴|露且华丽,鬼气森森的,一看就不是个善茬儿。

“小朋友,你先前瞧见的,就是她么?”江暮阳问文书。

文书吓得哇哇乱叫,抱头蜷缩在角落里哭:“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江暮阳:“……”那应该错不了了。

他正在考虑,作为一个男人,不管是出于何种原因,他都不想跟女子动手。

下一瞬,就听见耳边传来一道破风声。

凌厉的剑气,裹挟着枯草乱石呼啸而去。

锵的一声,一剑自太阴姬的胸膛而过,以江暮阳的角度看去,刚好能看见她胸口上的一个大洞。

里面没有什么肉块骨骼,完完全全是空荡的,好似……好似纸扎的童女,没有任何活人的气息。

但不是没有骨肉,她就不会痛了,被一剑穿胸而过之后,整个人发出凄厉的惨叫声,身形陡然膨胀起来。

不过顷刻之间,就高达数百丈,破庙不堪重负,被生生撞得四分五裂,凌厉的劲气,裹挟着飞石冲向四面八方。

连续发出了数道轰隆声。

江暮阳手疾眼快,瞬间飞落至文书眼前,一把提住他的衣领,就跟提溜小鸡崽一般,再一落地时,他还风度翩翩地提扇挡灰。

裴清落至他身侧,抬手抓过倒飞回来的长剑,手腕一震,便挽出数道剑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