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清忍不住看了江暮阳一眼, 然后渐渐把头转了回来。
很快又忍不住看了一眼,又把头转了回来。
一直到看江暮阳第三眼的时候, 他的目光就再也无法从这张布满潮——红的脸上移开了。
裴清看着江暮阳用嘴叼着藤簪, 两手抓着柔顺如锦缎般的墨发,红艳的唇瓣,散发着晶莹的光泽, 猛然想起, 他嘴里叼着自己的样子。
呼吸声顿时又紧促了许多,狠狠抿了一下薄唇, 裴清欲言又止。
“裴清,不是吧?你该不会真的想……想那什么吧?”江暮阳把藤簪拿在手里,满脸郁闷, 嘴角抽搐地道,“我可告诉你, 想都别想!”
“你现在抬头看看天!”他指了指东边翻吐出的鱼肚白,绚丽的霞光,瞬间穿透数重云层,照亮了整片大地, “太阳出来了, 现在是白天, 白天了, 懂不懂?”
“你现在这副模样,叫什么你知道吗?”
江暮阳注视着裴清的眼睛, 原本想说“发|情”,但又寻思着, 今世的裴清活儿烂又不经撩拨, 万一自己三言两语, 又把裴清激出胜负欲来了。
难道大白天的,他们还要在这里滚草地吗?
最起码也换个战场吧?
顿了顿,江暮阳特别有先见之明的,在用词上温柔文雅了许多:“你这是白——日——宣——淫,你知不知道?”
裴清抿唇低声道:“阳阳,我只是不想瞒你,你曾经说过,让我信任你,信任不就是毫无隐瞒么?再说了,你我已经是道侣了,我便没有拐弯抹角,直接问了你。若你不高兴了,那么……”
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微微低着头,看起来有点像受气的小媳妇儿。
“我以后再也不问了。”
江暮阳:“……”
怎么着?裴清现在有出息了,都知道软硬兼施了?
方才那么强硬的裴清,哪儿去了?怎么这会儿知道做小伏低了?
还别说,裴清本就生得男女莫辨,此刻垂着浓黑纤长的眼睫,眼眶还微微濡湿,瞧着比平日里少了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远。
倒多了几分楚楚可怜,就好似雨后的海棠那样娇艳欲滴,我见犹怜。
以至于江暮阳的心脏,软了又软,手心也特别没出息地开始发麻了。
下意识攥紧了手里的藤簪,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竟有了人身似的温热。
“心魔可以,我却不行,这是什么道理。”裴清喃喃自语,显得很失魂落魄。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江暮阳怎么凉薄寡情,辜负了他的一片真心。
方才与他纵马疾行,又在草地上狠狠享受了一把的,是鬼吗?
裴清怎么这么快,就忘干净了?哪里就薄待他了。
是江暮阳不给他吃了,还是不给他喝了。
从前好歹是隔三差五来一次,现在倒好天天都来!
有时候一天都好几次!
实话实说,也就他特别耐——操,换个人试试。
江暮阳很郁闷地想,心魔行,那是人家真的行,裴清跟着瞎凑什么热闹?
而且,他们还有要事在身,怎么可以一直沉迷于风花雪月?裴清的手臂到底还要不要了!?
但看着裴清这样心神不宁,三魂七魄都飞了一半的难受样子,江暮阳特别可耻地心软了。
他摆了摆手,很不耐烦地道:“算了,算了,真是怕了你了!”
等裴清抬起头来,用那种明亮的目光望向他时,江暮阳扭过脸,冷哼道:“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然后,他就当着裴清的面,作势要收住藤簪。
谁曾想裴清却拦了他一把,江暮阳以为他这是心疼自己了,暗想,裴清有出息了,现在都知道怜香惜玉,心疼道侣了,真是相当有长进。
哪知裴清却沉声道:“还有反替符。”
江暮阳:“……”
“也要用上,心魔怎么对待你的,我也要原封不动地做一次,盖住他染指你的痕迹。”
江暮阳:“……”
他现在就想给裴清一剑,送他去西天拜见如来佛祖好么?
“阳阳,你多喜欢我一点,好不好?”裴清的声音很沙哑,语气听起来很悲伤,“阳阳,你也可怜可怜我。”
江暮阳:“……”
他要不是真心实意地喜欢着裴清,根本就不会做这么多次,还变着花样地带给裴清刺激好么?
难道裴清觉得,双膝跪在紫檀木椅子上,很爽吗?他膝盖也疼,好不好?
不过就是见裴清喜欢得要命,才坚持跪到底了,裴清还想咋样?
江暮阳把自己拆了,喂给他吃算了。
“阳阳……”裴清伸手勾住了江暮阳的手,轻轻捏着他的手指骨,“好阳阳,阳阳……”
一个名字能被裴清喊出不同的调子出来,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裴清这么磨人的。
最后,他还是没忍心拒绝裴清的要求,即便他知道裴清多半是在跟他装可怜。
但前提条件是,裴清一路上都不许乱来。裴清答应了,将反替符用在了藤蔓身上,之后从怀里取出一个罗盘,咬破手指滴了血上去。
不一会儿罗盘上的指针,便簌簌转动起来,最终指向北面。
裴清和江暮阳互相对视一眼,然后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
稍作休整之后,裴清牵来了马,也不等江暮阳自己跳上马背躺着,两手一掐他的腰肢。
看似随意地将他整个人提在了马背上。
江暮阳微微一愣,惊奇地想,裴清这手劲儿不减当年啊,这会儿怎么就不手滑了呢?
他现在严重怀疑,裴清的手滑就是装的,不过是贪图那一瞬到底的痛快罢了。
顺着罗盘指引的方向寻去,周围不知何时起,渐渐凝结成了淡淡的薄雾,而且越往前走,雾气越浓,到了最后,浓雾遮天蔽日,根本看不清周围的环境。
罗盘的指针不动如鸡,一直引向北边。
江暮阳在马背上实在坐立难安,裴清虽然很信守诺言,一动不动,但藤簪还在身上,确实有点难受。
尤其他的衣袍,湿了干,干了湿,这一路上就没有干净的时候,往往才换了身干净衣服,很快又要弄脏了。
此刻,雾气太重,山路也不甚平坦,坐在马背上实在颠簸。江暮阳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开口道:“裴清。”
“嗯?”裴清牵着马缰绳,回眸望他,轻声道,“怎么了,阳阳?”
“你累不累?”
“你是指……哪方面?”裴清面露犹豫,迟疑地问出了口。
江暮阳顿时气也不是,笑也不是,清了清嗓子,他拉着张驴脸,又道:“当然是腿脚,还能是哪方面?裴清,我可告诉你,现在是白天,你少胡思乱想!”
裴清红着脸点了点头,然后又摇头道:“阳阳,我不累。”
“不,你累了。”
“我真的不累。”
“我说你累,你就是累了!”
江暮阳轻轻一跃,就从马背上跳了下来,抓着裴清试图接住他的双臂,等把人拖到跟前时,也学着裴清的样子,两手掐着裴清的腰肢,将他举到马背上坐着。
但江暮阳失策了。
高估了自己行了一夜人事后的臂力,也低估了裴清的重量。
一连尝试几次,他也没能将裴清成功举在马背上。
反而还累得直喘。
裴清低头看他,温声道:“阳阳,你是担心我累,所以,想让我骑马是吗?”
江暮阳当然不是这个想法,主要是马背太颠簸。不能光他一个人受苦,怎么也得拉裴清下水。
却被裴清误以为是他的关心。
“谢谢阳阳,我不累。”
裴清抬手,揉了揉江暮阳的头发,真的好像从小一起长大的同门师兄弟一样,满脸温和笑意地注视着他。
江暮阳故作嫌弃,实则心里颇为受用,正欲再开口说什么,眼前一晃,一道人影就闪了过去。
他眉头一蹙,暂时顾不得跟裴清打情骂俏了,抬手一招命剑,同裴清快步追了过去。
在一片茂密的竹林里,遥遥可见十多具尸首,悬挂在林梢,身体被刨得惨不忍睹,血肉模糊。
鲜血啪嗒啪嗒地滴落在地,溅湿了地上枯黄的竹叶,空气中也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
江暮阳走上前去,一剑平削而去,将尸首尽数放了下来。经过一番确认之后,可以得出三点:
一,这些人都死于同一个邪祟手里。
二,这些人都是年轻俊美的少年。
三,他们才死不久,约莫在半个时辰之内,尸体还没凉透。
江暮阳暗道邪祟怎么没点公德心,杀过人了,好歹就地挖个坑埋一埋,实在不行丢河里当浮尸也好,怎么能挂在竹林里吓唬人呢?
“裴清,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江暮阳捏着下巴,侧眸瞥向了裴清。
裴清二指从这些尸首上探过,语气淡淡地道:“此前遇见的那几个樵夫,说的约莫便是此事。”
“这些尸首上还残留着尸毒,若是无人处理,只怕很快就要尸变。”
江暮阳道:“所以,你打算焚尸?”
“嗯。”
裴清起身,二指夹着一张明火符,啪的一声,贴在了尸首上,风助火势,很快就烧了起来。
为了防止引起山火,连累山下百姓,二人特意等尸体完全烧成灰烬,连点火星都不留。
江暮阳突然又感慨道:“裴清,你说,要是现在有人撞见我们,会不会误会成,你在杀人后焚尸啊?”
裴清很诧异地瞥过去一眼,惊奇于江暮阳这种稀奇古怪的想法。
修真者处理被邪祟残杀的尸首,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
只要百姓一看见他们身上所穿的宗袍,所佩的命剑,便知他们是修道之人,而修真界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修真者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对普通凡人动手。
是以,从未听说过,有哪个修士会被人误会成杀人焚尸的凶手。
裴清摇头道:“不会,从未,阳阳,你多虑了。”
话音未落,好似为了验证江暮阳的猜想是否准确,踩断枯枝的声音,骤然响起。
江暮阳回眸一瞥,就见一个大约十三、四岁的少年,藏在竹林深处鬼鬼祟祟。
见被人发现了,这少年撒腿就跑,又被江暮阳隔空一抓,提溜着后领揪了回来。
江暮阳道:“跑什么跑?怎么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没……没跑,我没跑!”
“还敢说没跑,怎么吓成这样,脸都白了……对了,我问你,”江暮阳话锋一转,笑眯眯地指着裴清问他,“你是不是误会这个人杀人焚尸?”
裴清抬眸瞥了江暮阳一眼,但没说什么。
“没,没有!我不敢!”
“说真话,要不然,下一个被烧的就是你。”江暮阳依旧笑眯眯的。
这少年顿时抖如筛糠,许久之后,才煞白着脸,哆嗦着颤声道:“这位哥哥,我真的没那么认为!漂亮哥哥生得这样好看,怎么可能是坏人!”
江暮阳郁闷死了,寻思着,同样是处理中了尸毒的尸首,怎么前世自己每次被别人撞见,都会被误会成杀人焚尸的大魔头。
而裴清怎么就不被误会?
他瞥了一眼裴清身上的衣衫,心道,问题应该是出在了衣着上。
前世自己疯魔那会儿,穿得特别放——浪,衣领恨不得开到肚脐眼。
又时常午夜时分出来游荡,看起来像是才从坟头里爬出来的恶鬼。
如此,江暮阳有点释然了。
但他很快又有点郁闷,这位哥哥和漂亮哥哥还是有很明显区别的。
他随手将人松开,这少年腿脚一软,就跌坐在地,正好坐在了刚刚焚尸的地方,沾了一屁股骨灰,吓得他哇哇乱叫,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翻跳起来,一边拍灰,一边哭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