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师兄在怀疑什么, 其实,我所知也不多, ”顿了顿, 云老夫人自知寿命无长,也不在乎泄露天机了,她缓缓道, “其实, 真真的风儿,早在六岁时, 就已经病死了。”
“师兄,你还记得风儿有一年,生了一场大病, 药石无灵,后来突然奇迹般好转的事吗?”
长胤真人记得的, 那时云风才六岁,不知何故,生了一场大病,剑宗倾尽满门之力, 在修真界遍寻名医, 各种灵丹妙药用了个遍, 那孩子依旧没有半点好转, 一日比一日虚弱,到了最后, 几乎全靠丹药吊一口气。
那时师妹几乎要哭瞎了双眼,日夜不休地陪在床前, 抱着云风不肯撒手, 一遍遍地祈求上苍开恩, 让她的孩子活下来,哪怕日后身骨孱弱些都没关系,只要活着就好。
云风几乎是没有任何活下去的希望可言了,却仅仅在一个晚上,就奇迹般地好了起来。一开始所有人都认为是回光返照,可后来,他再也没生过病。
“其实,那时真正风儿确实病死了,我也是后来才慢慢发现的,后来的那个孩子很懂事,很孝顺我,甚至比真正的风儿还要孝顺,他继承了风儿所有的记忆和情感,自称来自于异世界,来这里只是为了做任务,然后回家。”
长胤真人问:“什么任务?”
“他不能说,”云老夫人道,“我想,应该是天道压着他,不许他泄露天机。”
“我那时想,他既然继承了风儿的记忆和情感,又掌控着风儿的身体,那么,他就是我的风儿。”
也就是说,云老夫人是真心疼爱后来的这个云风,这些年,一直思念的,也是后来的云风。
毕竟真正的云风只待在云老夫人跟前六年,后来的那个云风足足待了七年。
“我那时认为,风儿就是天道在人间的化身,他的未来注定不会平凡。这也是我想让他接任宗主之位的缘由,竟没料到,也是害死他的矛头。”
她又要落泪了,这些年眼睛都哭坏了。想不到有生之年,竟还能与云风相逢,纵然是死,也无憾了。
“我不能认他,我不能让我的孩子,才一认回母亲,就要失去母亲。”
长胤真人听罢,又沉默了。
云师妹的病情确实不容乐观,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了,随时都有可能病逝。
倘若现在和江暮阳母子相认,只怕团聚的日子,没有多久,到了那时,就真的像云夫人说的那样,才认回母亲,很快又失去了母亲。
这对江暮阳而言,实在太过残忍了,他什么都没做错,却一次次地承受苦难。
有家不能归,连母亲都不能认。
“可这事,他早晚会知道的。”长胤真人轻声道,“若现在欺瞒了他,只怕他日后……”
“师兄,风儿忘都忘了,就不要再让他想起那些痛苦了。”云老夫人坚持要隐瞒着江暮阳,她知道自己已经油尽灯枯,再也没有能力照顾孩子了。
也知道,江暮阳很坚强,即便没有剑宗的扶持,他一个人也能活得很好。
万一江暮阳的身份泄露出去,只怕会为修真界,引来更大的祸端。
遗忘有时并不是一件坏事,她倒是希望,她的孩子能忘却从前的种种痛苦,快快乐乐地活着。
云老夫人祈求道:“师兄,这么多年,师妹没求过你什么,我知道不管是以前的风儿,还是现在的阳阳,都是真心喜欢裴清的,所以,我才那么坚持,让他二人成亲。”
“就请师兄成全他二人罢。”
长胤真人听了,又是一阵怅然若失。
让他成全江暮阳和裴清,那世间又有谁来成全他的一片真心。
真是可笑,他修了这么多年无情道,居然一朝散功,爱上了自己的徒儿。
江暮阳明明是那样敬重他,信赖他,他却不知廉耻,妄想着不该妄想的人。
他的年纪很大了,足够当江暮阳的父亲了,二人终究是有缘无分。
等离开湖心小阁时,外头的天色还暗着,露水打湿了青黛小道边的草丛,也打湿了他的发梢,肩头。
他的心情,沉重得像是被露水打湿的青石板,暗得失去了一切光泽,浸在了苦水中,受其腐蚀。
在外站了良久之后,长胤真人终究还是牵挂着江暮阳,索性寻到他的住处,只遥遥看上一眼便好。
哪知等他到了门外时,才发现屋子周围设下了结界。长胤真人便知晓了,一定是裴清还在房里。
说来也奇怪,换个药而已,做什么还要在周围设下结界,又为何这么晚了,裴清还不回去。
长胤真人不便现身打扰,索性寻了个阴暗之处,静静等待,一直等到外头天色微亮。
那房子周围的结界,才从里面破开,随即就传来了破门之声,哐当一声,什么东西从房里砸了出来。
长胤真人定睛一看,竟是一只雪白的长靴,不必说,这定是裴清之物,因为整个苍穹,只有裴清一个人偏爱白色,寻常通身上下,就是一身白,包括长靴。
还伴随着江暮阳沙哑的叫骂声:“滚出去!再也别挨我分毫!”
“我真是太蠢了,居然会相信你!”
“你还是找几本书,好好研究研究再来吧!”
而后裴清就被赶出来了,房门也哐当一声,从里面重重关上。长胤真人收起气息,隐藏身影,不愿被裴清发现。
月色下,裴清衣衫不整,头发有些散乱,只穿了一只靴子,面色红得不同寻常。
难得这样凉爽的夜晚,他还能热得满头大汗。
露出的精壮手臂上,青筋都夸张地爆了出来。
只一眼,长胤真人就明白房里发生何事了,他的眸色瞬间又暗沉了许多。
一直等裴清离开之后,长胤真人又独站在外很久很久。猜想江暮阳此刻,应该穿戴齐整睡下了,这才现身一挥衣袖,在屋子周围设下结界。
隐身出现在了房中,屋里还弥漫着浓郁的气味,门窗紧闭,气味久久难以散去,长胤真人眉心又蹙了起来,就见层层叠叠的帷幔之中,正斜躺着一道人影。
一条左腿直接搭在床沿上,并没有穿裤子,露出的皮肤上,布满了鲜红的吻痕,以及深浅不一的指痕。
就连没有穿鞋袜的玉足上,也布满了星星点点的牙印。
脚趾都染上了一层绯色,散发着晶莹的光泽。
而脚下散落了一地的衣服碎片,连床边的地毯,都皱皱巴巴,凌乱得不成样子了。
由此可见,不久之前,这里的战况如何激烈。
长胤真人慢慢把头转了过去,面色渐渐红了,他没想到,江暮阳事后没有清理,也没想到,他居然连衣服都不穿,被子都没盖好,就把腿翘在外面睡下了。
这让他恍惚间,又想起了不久之前,江暮阳修长笔直的双腿,从背后紧紧夹着他腰肢的滋味。
原来,这双腿的原貌,竟是这样的。
如今又被伤成了这副惨然样子。
他合着双眸,缓缓吐出一口长气,隔空抓过被褥,盖在了江暮阳的身上,这才放心大胆地走至床边,掀开帷幔一瞧,一张濡湿通红的俊脸,蓦然跃入眼帘,长胤真人饶是已经有所准备,依旧下意识心跳骤停,呼吸急促。
江暮阳此刻头发散乱,额发都湿漉漉地贴在脸上,显得越发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玉颈上同样布满了鲜红的吻痕,以及深浅不一的齿痕。
值得一说的是,就连喉结上,都留下了齿印,红得好似雪地的寒梅。他的唇瓣红——肿不堪,甚至还有些破损,鲜血点在朱唇上,又是别样的风情。
长胤真人忍不住抬起衣袖,为他擦拭脸上的汗水,可很快又认为这太胡闹了。
怎么能趁徒儿事后,私自闯入房中,还替他擦汗?
这是如此的卑鄙,行事又是如此小人行径!
简直枉修正道,枉为人师!
如何担得起江暮阳的一声师尊,以及,云风的一声舅舅?
长胤真人羞愤难当,恨自己现在行事越来越卑鄙,有失正道风范,同邪门歪道,以及魔物有何不同?
正要赶紧离开此地,却不曾想,江暮阳突然伸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长胤真人浑身一紧,回头一瞥,就瞧见江暮阳睡得正熟,小脸汗津津的,竟是那样清秀。
他以前怎么就没发现,江暮阳的真实容貌,竟这样清秀俊美。
“别走……”江暮阳在睡梦中,还喃喃自语着,有点孩子气地,把脸贴了上来,“别走,不要走。”
长胤真人的心都要融化了,满脸温柔地道:“好,为师不走,留下来给阳阳疗伤。”
他轻轻拍了拍江暮阳抓他手腕的手背,顺势探上了脉搏,除了异常的兴奋之外,并无大碍。
但似乎失血过度,江暮阳虽然面色潮——红,但气色不算好,一看便是纵——欲——过度所致。
难免心生不悦,暗暗责怪裴清太混账了,如何能假借换药,私底下这般欺负同门师弟。
长胤真人有心想查探江暮阳身上的伤势,但自从知晓自己对徒儿的贪念之后,再也无法正视徒儿了。
他此前为陆晋元疗伤,查探伤势,包扎伤口,也是需要去衣的。并没有觉得有任何不妥。
但对江暮阳,却显得颇为犹豫,无从下手,到了最后,也没有动手掀开盖在江暮阳身上的被褥。
只是从怀里,取出一颗丹药,放在了江暮阳的口中,一直等他的气息平稳了,才暗暗松了口气。
抬起的手,作势要摸江暮阳的头发,可最终还是慢慢放下了。
终究是不可逾越的。
这是他的徒儿,也是他的外甥,更是他爱徒的道侣。
无论如何,不可行出有悖人伦之事。
长胤真人慢慢将手抽了出来,满脸心疼地凝视着江暮阳的睡颜,脑海中不断浮现出,他小时候可爱的样子,渐渐的,又想起了云风。
想起了很多陈年旧事。他不知道,现在对江暮阳的隐瞒,到底是对是错。
师妹那样苦苦哀求他,让他不要告诉江暮阳真相。
越是回忆往昔,就越是对从前种种,叹惋不已。长胤真人忍不住悲从中来,从他素来淡漠的,几乎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双眸中,缓缓滚落下两滴很大的泪珠。
啪嗒啪嗒溅在了江暮阳的手背上,惊人的滚|热。
这种滚热的濡湿感,很快就让江暮阳有所察觉,他的手指动了动,意识还有些恍惚地睁开眼睛。
还没看见什么,就被一只温热的大手,将眼睛覆盖住了。
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江暮阳瞬间清醒,第一反应这是不是裴清。
可他熟悉着裴清指尖的温度,这绝对不是裴清!
是谁?!到底是谁这个时辰不睡觉,跑他房里?
刚刚手背上的濡湿感,到底是什么?是口水?眼泪?还是……还是什么?
江暮阳下意识出手,可很快又四肢无力地倒了回去,他的心脏砰砰直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到底是谁?为何出现在我的房里?!”
会是师尊吗?
不,不应该是师尊,不久之前,他才跟师尊见过面。
师尊是正道宗师,修的又是无情道,绝不可能这个时辰不睡觉,跑来他的房里发疯。
那难道是……陆晋元?
这极有可能!
除了那只死凤凰,喜欢发疯之外,应该找不到第二个人了。
江暮阳怒从心头起,正要破口大骂死凤凰不知廉耻。
下一瞬,一根温热的手指,戳向了他的眉心。
一阵清凉酥麻之后,他渐渐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