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这样的人……当然了,如果你一定坚持为我探脉,我也不会拒绝的。”
江暮阳把右手伸了过去,衣袖拉伸开来,露出了手腕上青紫可怖的勒痕,“如果裴师兄对我也有那方面的意思,我求之不得。”
此话一出,裴锦衣果真往后退了几步,似乎觉得这样不妥当,很快又停下了。
他好言相劝道:“江师弟,修道之人,自当以除魔卫道为己任,怎可执迷于儿女私情?”
江暮阳:“我没那么高的思想觉悟,什么除魔卫道,跟我有什么关系?管他什么一剑霜寒十四州,我就只想老婆孩子热炕头。”
裴锦衣又露出了更诧异的神色,浓黑的眉头狠狠蹙了起来,用那种晦涩难懂的目光望向了江暮阳。
似乎在说,这孩子已经没救了。
江暮阳趁热打铁,歪风一样地扑了过去,还西子捧心,娇娇弱弱地说:“哎呀,裴师兄,我胃好痛,你可以帮我揉一揉么?”
果不其然,裴锦衣就跟个弹簧一样,瞬间从原地弹飞多远,满脸浩然正气地道:“江师弟!你就站在原地别动,你说的话,我听得见!”
“我知你能听见,但我想让你给我揉一揉。”江暮阳凑了过去,脸上流露出了痛色,“你不是会医术么?帮我揉一揉怎么了?反正你是我师兄,有什么好怕的?”
“江师弟!”
裴锦衣又往后退了几步,提了个音道,“你好好说话!”
“我一直都是这么说话的!”江暮阳演起来了,跟林妹妹似的,“我不过就多说了几句话,瞧裴师兄气的,原是我不配,所以裴师兄从不正眼瞧我……罢了,我不说便是了。”
裴锦衣眉心的青筋都一跳一跳的,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
这是他一惯要发火的前兆,江暮阳见好就收,又歪风似的倒在床榻上。
还顺势翻滚了几圈。
“哎呀,胃疼!”
“我不能吃腌黄瓜啦!”
江暮阳翻到了头,又折身翻了回来。
“我快死了。”
裴锦衣:“……”
他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了。
江暮阳见把人气走了,这才心满意足地坐起身来。
端起那盘该死的腌黄瓜,往食盒里一倒,用筷子挑了挑焉了吧唧的豆芽。
沉沉叹了口气。
算了,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他现在还没辟谷,肚子里没食可不行。
只好勉勉强强就着青菜扒米饭,正埋头苦吃时。
裴锦衣居然又回来了。
一手拿着一颗熟鸡蛋,一手端着碗热气腾腾的糯米粥。
两个人四目相对的一瞬,好似连空气都凝固了。
江暮阳直接被米饭呛到了,剧烈地咳嗽起来,他自知理亏,悻悻然地站了起来。
“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若不回来,还不知江师弟竟这般谎话连篇!”裴清这话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本以为,是二师兄对你有偏见!”
此话一出,江暮阳就愣住了,渐渐面无表情起来:“现在呢,你发现他是对的,而我都是活该,对么?”
“他言语中伤我,是我活该,他逼我剖丹,也是我活该,他当众鞭打我,嘲讽我是个断袖,还是我活该!对不对,裴清?”
裴锦衣没有说话,只是眉头蹙得更紧了。
“我骗你一次,你就生气了?委屈了?那整个师门骗了我整整十年,我是不是应该更生气,更委屈?”
江暮阳的心脏砰砰乱跳,其实他还挺心虚的,但为了让自己看起来非常有道理,他的声音也渐渐高了起来。
“裴清,收起你正人君子的那一套!我不会感激你的,就因为有你的存在,所以我的人生才糟糕透了,我现在就是一个笑话,一个多余的人!”
“我是你的替身,为你滋养金丹的容器,我出身卑贱,我被父母抛弃,我微不足道!你满意了?”
裴锦衣的神情极是晦涩难懂,似乎被这几句话刺激到了。
这些事情,不是他授意的,形成现在的局面,也不是他愿意看见的。
可却是因为他的缘故,身边所有人都在欺瞒江暮阳,伤害着江暮阳。
江暮阳说完之后,整个人紧绷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裴锦衣的脸,已经准备好大干一场了。
他突然看见裴清抬手了,下意识往后一跳,召出命剑,剑指着裴清,厉声道:“放马过来吧,我才不怕……哎?”
江暮阳懵了。
因为裴锦衣并没有对他动手,只是把一颗鸡蛋送到了他的面前。
江暮阳:“这……”
“你不是胃痛,吃不下那些东西么?吃这个吧。”裴锦衣把鸡蛋,还有热气腾腾的糯米粥递了上前,“吃这些,你的胃应该能舒服一些。”
江暮阳:“……”
他很尴尬,无比地尴尬。
总觉得蓄力很久的一拳,直接打在了棉花团上。
该死的裴清!
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
又这么温柔体贴!
这让江暮阳觉得,自己好像就是个蛮不讲理的熊孩子。
江暮阳满脸郁闷地道:“你能不能爷们点啊,裴清?”
“你是何意?”
“打一架吧!”江暮阳执剑的手很稳,“跟我痛痛快快打一架!生死由命,不怨不恨!”
裴锦衣却摇了摇头,定定地看着他:“你就这般恨我?你我之间,难道就非死一个不可了么?”
江暮阳:“是,非死一个不可!”
“山中禁止弟子私斗,”裴清抬手推开了江暮阳的命剑,径直走至桌前,瞥了一眼一片狼藉的食盒,将鸡蛋和糯米粥都放在了桌上,淡淡道,“而且,你也打不过我。”
“那可未必!出招吧!”
江暮阳随手挽了道剑花,好几次要从裴清的后背刺进去。
可努力了好几次,也没刺下去,反而把自己气得原地跳脚。
“裴清!你就是头驴!大倔驴,只认死理!”
江暮阳愤怒地摔剑,恼恨道:“我最讨厌你这一点!死毛病!怎么都改不掉!”
“别以为你胜券在握,拿捏住了我!”
“分明是我正人君子,是我仁义,是我让了你的!”
“要是换了别人,早一剑捅死你了!”
裴锦衣:“嗯,多谢江师弟手下留情。”而后,他又说了句让人很气愤的话,“你若敢在山中对我动手,我会罚你。”
“你罚我??”江暮阳好像被踩到了尾巴的猫,连声音都尖锐起来了,“你要罚我??你凭什么罚我?”
“凭我是苍穹派的弟子,凭我是师尊的徒弟,凭我是你师兄,我就能罚你。”裴清的神色很冷,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在说笑,“我对任何人都一视同仁,还望江师弟不要触犯门规。”
江暮阳快气死了,他直接笑了:“你又要抡大棍子打我是吧?”
裴清:“为何要说又?”
江暮阳当即就更气了,因为现在的裴清,根本就不记得前世种种了,他呼呼呼地喘着粗气。
好半晌儿,江暮阳才缓过来,大马金刀地蹲在石凳子上,一拍桌面,气势汹汹地道:“裴清!我要吃鸡蛋,你给我剥!”
从苍穹派到剑宗,哪怕一刻不停地赶路,御剑也得飞上个三天三夜。
裴清现在没了金丹,好在以前修为就高,血特别厚,眼下修为还没有完全散尽。
但没有金丹在气海中运转灵力,御剑时,终归是有些灵力不济。
这也就是说,需要有人同裴清共御一剑。
当然,这个大冤种没有意外的话,就一定是江暮阳了。
原本林语声和陆晋元二人,也吵着闹着要一同下山,陪着裴清前往剑宗。
但由于此前陆晋元同江暮阳大打出手,被长胤真人罚了二十棍,一顿噼里啪啦,把他打得下不来床了。
林语声虽然没有动手,但他身为大师兄,居然纵容师弟私斗,也被打了二十棍,同样也下不来床了。
苍穹派教训弟子的棍子,不是普通的棍子,乃是用一种名为“水沉木”的木头制作而成的。
非常重,也非常结实,上面还密密麻麻刻满了符咒。
一棍子打下去,那疼就跟直接钻骨头缝里一样。
前世江暮阳还受过一次的,虽然只挨了两棍,但非常痛。
痛到他至今为止还记忆犹新。
因为那是裴清打的,他让其他弟子把江暮阳按跪在戒律堂。
抡圆了手臂,啪啪两棍子,直接把江暮阳打趴在地。
就连挨打的原因,江暮阳还记得特别清楚。
前世江暮阳嘴挺笨的,一跟人争执,话都没说几句,自己先面红耳赤的。
那时山中老是有人背地里议论他,骂他鸠占鹊巢,骂他好不要脸。
江暮阳气不过,又争论不过,就动手了,刚好被裴清撞了个正着。
裴清都不听他说,而是先去问那几个受伤的弟子,之后才问江暮阳是不是真的。
江暮阳当时也很倔的,讨厌死裴清了,一口咬定自己没有错。
而后就被裴清拽去了戒律堂,还挨了两棍子。
这已经很丢人了,可更丢人的是,裴清两棍子就把江暮阳打哭了。
江暮阳每次想起这事,都觉得自己真是丢人现眼。
因此,江暮阳觉得自己是有理由憎恶裴清的。
裴清前世训斥他,责打他,还囚禁他,让他好痛,活得好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