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到这个份上,江暮阳估摸着自己非同裴清下山前往剑宗不可了。
此行且不说顺不顺利,路途倒是挺遥远的。
一来,他须得回自己的洞府,整理些衣服,黄符,罗盘之类的东西带上。
万一洗髓玉没借来,再和剑宗的人打起来了,也好提前有个准备。
二来嘛,裴清好不容易回来,才待了一个晚上,就又得下山,只怕几人要说些体己话。
江暮阳不是那种没有眼见力的货色,赶紧寻了个理由先溜了。
才走至洞府门口,就听见身后陆晋元满怀歉意地道:“小师弟,你手受伤了,我还是先替你包扎罢。”
江暮阳没回头,下意识低头瞥了一眼自己满是鲜血的双手。
之后脚下更快地离开了。
一路上遇见好些弟子,对他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江暮阳一概不搭理,跟个没事儿人一样地回到了自己的洞府。
先是打开箱子,发现里面清一色全是白色衣服。
除了白色,就只有白色。
哪怕是每年生辰,大师兄送他的衣服,无一例外通通都是白色。
从来没有人问过江暮阳喜不喜欢,只说他很适合白色。
现如今再看见这些衣服,江暮阳只觉得无比刺眼。
他随手操起砚台,直接泼了上去,心情这才好些。
又翻箱倒柜寻到了黄符,朱砂,墨笔,罗盘之类的东西,一股脑地塞进了乾坤袋。
如今世道并不太平,邪祟横行,百鬼夜游,多带点东西防身也没有坏处。
除此之外,江暮阳就没有再拿任何东西了。
想了想,他还是把床上的被褥掀开,将私藏的几本绝版话本子揣进怀里。
意外瞥见床板上的涂鸦——其实只是一些简单的火柴人,是他从小画到大的。
多是记录一些师门日常,虽然着墨不多,但画得有模有样的。
江暮阳看着看着,心里难免有些涩然。
他是真心把这里当家,把师尊,还有师兄们当亲人看待的。
现如今却非走不可了。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等他来日功成名就,是非功过,再当面论清楚也不迟。
等收拾好之后,江暮阳枯坐在石床边,看着空荡荡的洞府,有些怅然若失。
就连师尊什么时候进来的,他也浑然不知。
“暮阳。”
江暮阳愣了愣,赶紧起身唤道:“师尊。”
“暮阳,明日一早就下山了,东西收拾好了么?”长胤真人缓步踏了进去,身上挟着一阵清风,还有淡淡的降真香气。
“已经收拾好了。”
“暮阳,此行虽有锦衣相伴,但你还须小心,一定要听师兄的话,不可再像从前那般任性妄为,尤其不能逞强好胜。”
长胤真人走至江暮阳身前,低眸凝视着徒弟的眼睛,轻声嘱咐道:“别让自己受伤。”
江暮阳眼眶涩涩得难受,木木地点了点头。
“别把晋元的话放在心上,他和锦衣年岁相近,又从小一起长大,视锦衣为亲弟弟一般,这十年来,他心里也很苦。”
江暮阳没说什么,依旧木木地点点头。
心里想的却是,自己又何尝不是陆晋元亲眼看着长大的师弟。
“暮阳,不管洗髓玉能不能借来,师尊都不想眼睁睁地看着你修为尽毁。”
江暮阳听了,不知怎么的,突然笑了:“那能怎么办?裴清也只有一颗金丹,我如果不把金丹还给他,他迟早也是废物一个!天之骄子一朝沦为废物,他能受得住么?”
他不知道裴清能不能承受得住,反正江暮阳前世是没承受住。
一个是师门公认的白月光,一个是连父母都嫌弃的弃子。
该保全谁,该舍弃谁,一目了然。
甚至都不需要犹豫的。
江暮阳也知道,师尊是真心疼爱他的。
可那又怎样呢?
只要事关裴清,所有人心里的天秤,都会倾向裴清。
如果不是江暮阳亲身经历了,他其实也偏向着裴清。
真是可怜的裴清!
为了师门众人的安危,也为了不让更多无辜之人受难。
毅然决然地拉着魔尊坠下魔域,失去金丹,失去修为,在魔域中苦苦挣扎,饱受折磨,历尽艰辛。
好不容易回来了,可他的位置却被别人取代了。
裴清一心一意当成家的师门,居然寻来了一个替身。
裴清视为亲人的师长们,却把原本属于他的偏宠,尽数给了另外一个人。
而失去一切的裴清,依旧不争不抢,安安静静的,甚至还要以师兄的身份,保护这个替身。
真是好可怜的裴清!
陆晋元应该就是这么想的,所以立马跟江暮阳划清界限,甚至疾言厉色。
江暮阳不知道裴清做错了什么,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长胤真人道:“为师会尽可能地保全你。”
也就是说,该剖丹还是得剖,是裴清的东西,不管江暮阳愿不愿意,终究得原原本本吐出来。
江暮阳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了,神情冷淡地道:“师尊,徒儿累了,想休息了。”
长胤真人见他如此,也没再说什么,只是临走之前,放了一瓶丹药在桌面上。
还未入夜,裴清就过来了。
还提溜了食盒过来,一进洞府,就唤江暮阳起来吃饭。
江暮阳第一反应,还以为是前辈出来了。
一个鲤鱼打挺就坐了起来,往床下一跳,笑嘻嘻地问:“今晚有什么好吃的呀?”
哪知他伸头一看,顿时笑容全失。
素炒青菜,素炒豆芽,还有一盘腌黄瓜,连饭后甜点都没有。
“江师弟,这是师尊让我送来的。”裴清解释道,浓眉有些蹙着,“若是江师弟没甚要紧事,以后还是不要坏了山中规矩,以免招人非议。”
江暮阳:“……”
他猜师尊一定没跟裴清说清楚,他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
真是上辈子跟裴清结怨了,裴清这拿的啥饭菜?
没一样江暮阳爱吃的!
他尤其尤其尤其讨厌吃腌黄瓜!又酸又涩的,难吃得要命。
每一次吃,他都会吐。
后来腌黄瓜也成了治他的刑具,只要江暮阳一犯错,晚饭必定有盘腌黄瓜,而且还必须得吃完。
江暮阳神色幽幽,突然捂住胃部,佝偻着身躯。
裴锦衣问:“江师弟,你这是怎么了?”
“我胃疼,好疼,”江暮阳假模假样地道,把额头上的青筋都逼出来了,“我一胃疼,就不能吃东西,否则会……”
“会死?”
“啊,那倒也不是,胃会更疼而已。”江暮阳抬手把饭菜往裴锦衣身前推了推,“所以,我就不吃晚饭了,多谢你的好意。”
裴锦衣道:“二师兄不曾告诉我,你容易胃痛,他说你吃什么都香。”还说江暮阳就是活脱脱一头猪,他没好意思如实相告。
所以,他还特意拿了两碗米饭来,担心江暮阳吃不饱。
“江师弟,我略懂几分医术,你把手伸出来,我替你探脉。”
江暮阳客气道:“不用了,我疼一会儿就没事了。”
哪知裴锦衣摇头,坚持要替他探脉,满脸真诚的样子,好像拒绝他,都是一种极大的罪过。
江暮阳把心一横,又道:“裴清,你没听陆晋元说么?我是个断袖,喜欢男人的。”
裴锦衣:“听说了。”他蹙眉,“那又如何?”
“我没什么底线的,你长得这般好看,又对我这么好,我怕我会把持不住……”
裴锦衣:“……”
“你我生得一模一样。”
江暮阳赶紧道:“是一模一样,但我自恋得很,实不相瞒,我每次照镜子,都会痴迷其中,觉得这世间怎么会有我这么好看的人!”
裴锦衣很显然受到了惊吓,狭长深邃的丹凤眼都微微睁大了些:“怎会如此?我的脸分明……很普通!”
江暮阳:“嗯?”
他歪头,想问问裴锦衣装个几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