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 窗外飘雪渐大，两人隔着门窗都隐约能听到外面喜气洋洋的爆竹声和烟花声。
沈明玉中午吃得多了，这会肚子也不饿, 但感受到那股年味就觉得有点嘴馋, 便拿了几个栗子, 红薯和小蜜桔扔到火盆里烤。
小蜜橘稍微烤一会，外皮开始发焦就拿出来, 剥开之后, 里面滚烫柔软，香糯清甜, 还能治喉咙痛。
沈明玉给自己剥了一个, 又给辜玉楼剥了一个。
辜玉楼这会正靠在软榻上喝酒，见到送到面前的小蜜桔，故意道：“脏兮兮的, 不吃。”
沈明玉耐心道：“师父你不是先前还说烤火盆被碳气熏多了头疼么？这个下火又润喉, 再好不过了。”
辜玉楼白玉面具下那双幽紫色的眸子静静瞥了沈明玉一眼, 旋即他懒懒换了个倚靠的姿势, 凑过来，把小蜜桔咬了一口。
咬完却不拿走, 就看着沈明玉把剩下半个小蜜桔继续拿在手里等着他。
沈明玉有些无奈道：“师父你也稍微动动手吧？”
辜玉楼挑眉：“这就是你伺候师父的态度？”
沈明玉再不说话了, 就默默等着, 虽然看上去有些无奈, 但也没有生气的意思。
辜玉楼慢条斯理咽下了嘴里的小蜜桔, 便又冲沈明玉示意了一下。
沈明玉便又凑上来，把小蜜桔递到辜玉楼唇边。
辜玉楼一口就把剩下半个吃了, 只是这次,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 他的舌尖和唇不经意就碰到了沈明玉那细白纤长的指尖。
湿润，温软。
沈明玉指尖轻轻一颤，缩了缩，把手收了回去。
半晌，沈明玉在辜玉楼慵懒闲适的目光注视下，默默转过头，一边拿手帕擦手，一边低声叹气道：“师父也太懒了。”
辜玉楼挑眉：“你说什么？”
沈明玉心头莫名一跳，旋即摇头：“没什么。”
辜玉楼这时静静看着沈明玉背转身擦手的样子，不知为何，品了品唇舌间那温热蜜桔留下来的香甜，回味片刻，忽然就道：“徒弟。”
沈明玉怔了一瞬，放下手中手帕，默默转过头。
四目相对，辜玉楼那幽紫色的眸中不觉绽放出一点慵懒浅笑，随即他就抬手托腮道：“徒弟真乖，今年过年想要什么礼物？师父看看有没有能送你的。”
沈明玉没想到辜玉楼居然会主动提出要送他礼物，顿时有些意外。
思索了片刻，他静静笑了笑道：“我也没什么想要的，师父若是这会心情好，就给我讲讲修真界的事吧。上次你给我讲了一点，我觉得挺有意思的。”
辜玉楼挑眉：“就这？”
沈明玉认真点点头。
辜玉楼脸上约略流露出一点失望的神色，但看着沈明玉带着几分明亮和期冀的眸子，他唇角勾了一下，最终还是问：“想听什么？”
沈明玉沉吟片刻，试探着缓声道：“那师父……你可不可以跟我讲讲，那位无尘仙尊的事？”
那位无尘仙尊的事，这些时日沈明玉也问过系统，但不知为何，每次一问，系统就开始找各种借口溜走。
这让沈明玉愈发觉得这个无尘仙尊对他这次任务的完成很重要。
而目前熟悉的人里，洛寒霜和殷君衡他都是不太敢问的，倒也只能问辜玉楼了。
而辜玉楼显然也是知道什么，一听沈明玉问这话，辜玉楼眉头不觉微微挑起：“你问他做什么？”
沈明玉见辜玉楼神色不对，立刻又道：“我只是有点好奇，不为别的。师父若是不想讲就算了。”
辜玉楼这会凝神看了沈明玉两秒，见沈明玉眸色果然十分澄净坦然，不似作假。
辜玉楼目光动了动，淡淡道：“我讲讲倒也无妨，只是你最好不要让殷君衡知道。”
沈明玉点点头：“师父放心，我不会的。”
辜玉楼得到沈明玉的保证，也没再追问什么，就一边抱着酒瓶，一边给沈明玉慢慢讲了起来。
通过辜玉楼之口沈明玉知道了——那位无尘仙尊，真的是仙。
不错，这是一个仙人，修士和凡人同时存在的奇妙世界。
凡人有根骨者，可以成为修士，等修士淬体百劫抵达大乘境界后，就能褪去肉体凡胎，成为仙人，拥有数万年的寿命。
但仙人也并不能与天地同寿，因为仙人之上还有神。
神就是超越这个世界的存在。
辜玉楼在解释这件事的时候很平静地说了一个故事，那故事听得沈明玉有些背心发凉。
他说曾经有位仙人想要飞升成神，直接埋葬了一整个宗门，作为自身的养料，吸收了他们所有人的天道本源，将自己炼成半神之体。
“那后来呢？”沈明玉忍不住问。
“后来？”辜玉楼想了想，淡淡道：“他入魔了，被魔侯吞噬了。”
“魔侯？”沈明玉有些好奇，他隐约听系统也提起过这个魔侯，好像是在后期至关重要的一个任务，但并不了解魔侯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辜玉楼道：“魔侯不是魔，而是人，一个至阴之体。上古时候魔物横行作乱，它们在海上掀起滔天巨浪，打翻船只和岛屿。又移山陷谷，致使岩浆遍地，民不聊生。当时还没有什么修士存在，但有一些信奉神的部族，他们请求了神的指示，神告诉他们，需要一个至阴之体的孩童作为容器，将所有魔物聚拢，封在这孩童体内，再把这孩童坠入极北之渊，就可得到百世平安。”
沈明玉听到这，心头不觉微微一沉：“这些人照做了？”
辜玉楼微哂：“百世平安只要拿一个孩童的性命换，你换不换？”
沈明玉骤然沉默。
这种选择题他做不来，虽然理智告诉他，哪个选择更好，但他真的做不来。
辜玉楼此时又喝了一口酒，道：“但你也不必同情他太多。要知道，夏国这些魔种就是魔侯为了强壮自身派自己的下属们去养起来的，因为魔侯不是天生魔族，要强大只能依靠外力，所以死在他手中的无辜冤魂，可能并不比当年魔族杀的人少。”
说到这，辜玉楼似乎又被勾起了当年万毒宗被灭门时的惨烈场景，眉头蹙了蹙，闭眼道：“不提他了，你不是要听无尘仙尊的事么？我继续同你讲。”
沈明玉：“好。”
“说起无尘仙尊，他和魔侯倒是老对头了，两人是一个时代的人，似乎一直打打杀杀纠缠到现在。无尘仙尊修行近万载，应该也就在这几年，他便可以飞升成神。而魔侯知道，无尘仙尊一旦成神，第一个死的就是他，便一直想阻挠无尘仙尊成神。所以才会不停扩张势力，去骚扰修真界的宗门，让无尘仙尊奔波劳碌，打断他修行的进度。”
说到这，辜玉楼顿了顿，那一双紫眸中忽然便显出几分回忆之色，这会他静静望着前方空白的地方，就道：“我曾经还能修行时，也见过无尘仙尊一次。”
沈明玉看着辜玉楼这个神色，不觉微微提起了注意力，凝神看向了辜玉楼。
辜玉楼这时脸上溢出一丝感慨，低声道：“那时是在海上，魔侯想对琼州岛小龙宫下手，就在海上掀起滔天巨浪，天地皆墨，鬼哭狼嚎。”
“无尘仙尊白衣霜发，神色清冷庄肃，于海面上空如履平地，踏风而来。彼时，他只轻轻睁眼，长袖轻拂，一道万丈剑光从天而降，彻底撕裂了整个黑色的天幕，同时重创魔侯。”
“那个时候我就想，若是我能成仙，也要这么威风。”
“可惜。”
就这么两个字之后，辜玉楼骤然沉默了下来。
过了许久，辜玉楼忽然发泄一般猛地攥住手中酒瓶，仰头狠狠喝了一口。
沈明玉怔住了。
他没想到辜玉楼跟无尘仙尊也有这般渊源……
但见到辜玉楼这般泄愤喝酒的样子，沈明玉还是有点替他难受。
沉默片刻，沈明玉凑上去，轻轻抓住辜玉楼握着酒瓶的手道：“师父，少喝些酒，对身体不好。”
辜玉楼被沈明玉抓住酒瓶，不由得回眸看了他一眼。
两人对上面，辜玉楼看着沈明玉那张温柔精致，如同白玉一般无瑕剔透的面孔和那双澄润温柔的眼，胸中不知为何，轻轻一颤，就骤然涌起一股温暖却又酸涩的情绪来。
半晌，辜玉楼喉结微动，吐出一口浊气，然后他就鬼使神差地伸出没有抓着酒瓶的另外一只手，探到沈明玉脸侧，静静抚摸了一下那暖玉般柔软细腻的肌肤。
沈明玉心头微微一惊。
但看到辜玉楼那略显微醺的紫眸里并无任何狎昵之意，只是有些朦胧和茫然，沈明玉还是没有直接逃开，而是犹豫了一下，轻声道：“师父，我是明玉。”
辜玉楼听到沈明玉这话，骤然一怔，接着他眸中爆出一点微妙的光芒。
随即他就收回手，望着沈明玉，勾唇似笑非笑道：“我又不是殷君衡，不会把你当无尘仙尊的替身，而且你跟他的气质，差远了。”
沈明玉误解了辜玉楼的意思，听到那个差远了，以为是说自己比不上无尘仙尊。
沉默片刻，沈明玉垂下眼，低声道：“我自然知道我比不上无尘仙尊，师父不必取笑我。”
辜玉楼：？
旋即，原本还有些怅然情绪的辜玉楼一下子醒了点酒，接着他看到沈明玉垂着眼，有些委屈的模样，怔了一瞬，方才胸中积存的那股郁气一扫而空，简直想大笑。
这傻徒弟，也太可爱了点。
不过很快，辜玉楼就意识到，这是个很好很妙的时机。
稍许沉吟后，他再次抬手，轻轻勾起沈明玉那白瓷般的下巴，让沈明玉抬头看他。
四目相对，辜玉楼看到沈明玉眼中隐约的别扭，就挑眉笑道：“你还说你问无尘仙尊不是为了殷君衡？我不过说了一个差远了，你就矫情成这样，我若再多夸无尘仙尊两句，你岂不是要发疯？”
沈明玉：……
“再说，我说你跟无尘仙尊气质差远了只是说你们两人气质截然不同，没有说你跟他孰好孰坏的意思。你自己倒是先比较上了，嗯？”
这下，轮到沈明玉怔住了。
半晌，沈明玉脸上微红，无奈轻声道：“抱歉师父，这次是我误会你了。”
辜玉楼笑了，顺势在那柔软细腻的脸颊上掐了一下。
“真是矫情。”
沈明玉抬眼，有些不高兴地偷偷看向辜玉楼。
可辜玉楼这会还在笑，白玉面具下那一双紫眸微微弯着，里面全是熏然晶亮的光，溶溶漾漾，宛如最上等的葡萄酒，惹人心醉……
沈明玉近距离地看着辜玉楼这双紫水晶一般的幽魅双眸，不由得被美得失神了一瞬，连被掐过后的生气都忘了……
辜玉楼其实在容貌全盛时期，这样的眼神他时时都能看到，且不屑一顾。
可偏偏今日，他觉得有点意思。
唇角不动声色勾起一丝，辜玉楼眸光略显深邃了一点，压低了嗓音问：“看什么呢？”
沈明玉被辜玉楼这么一唤，骤然回过神来，脸上流露出一点窘迫之意。
辜玉楼就这么笑意深邃地看着沈明玉。
可紧接着，辜玉楼意料之中的害羞、沉迷乃至爱慕等情绪都没在沈明玉脸上出现。
沈明玉只是稍稍窘迫了一会，就静静抬起眼，神色柔和认真地看向辜玉楼，轻声道：“师父，其实你的眼睛很温柔，很漂亮。你应该多笑笑的。”
“师父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短暂的沉默。
四目相对，一时间，沈明玉在辜玉楼那一双漂亮的眼睛里看到了许多复杂且深邃的情绪。
可忽然，辜玉楼眉心跳了一下，然后他就不动声色的别过眼，淡淡嗤笑一声道：“以后别在我面前说这种蠢话，我不爱听。”
沈明玉：……
最终沈明玉叹了口气，无奈道：“师父你喝醉了。”
辜玉楼拿侧面对着他，仰头又灌了一口酒：“你少管我。”
沈明玉确实管不了。
这会他静静看了片刻辜玉楼那有些任性却莫名寂寞的优美侧脸线条，沉吟片刻，也没有再劝什么，就扭头又朝外面看了一眼。
天还是乌黑的，但此刻已经到了子时，外面天上烟花的亮度都快透过那薄薄的窗户纸照进来了。
沈明玉忖度片刻，起身，轻声道：“师父，外面烟花好亮，我出去看看，你要一起么？闷在屋里喝酒也不是个办法啊。”
辜玉楼灌酒的动作顿了顿，没说话。
沈明玉心头无奈，只能自己起身出去了。
就在房门被沈明玉吱呀打开时的那一瞬，辜玉楼便已经不动声色地放下了手中酒瓶，朝外看了一眼。
此刻他眸中一丝醉意也无，反而多了几分异样深邃且复杂的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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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雪依旧很大，但确实半边天空此刻都被各式各样的烟花给照亮了。
沈明玉立在廊下，迎着冻人的北风，看着天上烟花绽放，只觉得心里很平静，还暖洋洋的。
这时，他又觉得之前洛寒霜走的时候那种不适感是错觉了。
应该只是那会天色太暗，氛围太不好引起的。
站在廊下看了一会，沈明玉仗着自己带了小手炉，便又往台阶下走了几步，去踩那落了满园的软绵绵的雪。
踩上去吱呀吱呀的，很是过瘾。
沈明玉踩了一会，兴致来了，正想着要不要堆个雪人，就听到辜玉楼淡淡的慵懒嗓音在他身后响起。
“你几岁了还玩这个？”
沈明玉回过头，便见到辜玉楼打着伞站在廊下，手里还拿着他的白狐披风。
沈明玉见状，不由得微微一笑：“师父愿意出来了？”
辜玉楼没做声，走了过来，把白狐披风扔到沈明玉身上。
沈明玉接过披风，就笑道：“其实我带了小火炉，很暖和，不过还是谢谢师父。”
辜玉楼皱眉，伸手道：“不想穿就拿来。”
沈明玉摇摇头，退后了一步。
辜玉楼眉头一挑，作势要抢。
沈明玉连忙往后退。
辜玉楼也不真的追他，就这么淡淡笑着，不疾不徐往前逼。
沈明玉也笑着往后退。
眼看，沈明玉退到院门口了。
退无可退。
辜玉楼伸手就要去抓沈明玉。
可就在他伸出手的那一瞬间，沈明玉身后的院门忽然静静打开了。
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沈明玉身后，猛地举起雪亮长刀！
辜玉楼脸色骤变，厉声道：“小心！”
沈明玉听到辜玉楼那声厉喝的同时也感受到了脑后那冰冷的风声，这些日子以来，他跟着辜玉楼修行，各类感知都比寻常人敏锐了很多。
沈明玉下意识往旁边一闪，躲过了第一记劈砍。
旋即，他就被一条有力手臂狠狠揽入怀中。
辜玉楼面沉如水地搂着沈明玉，抽出腰间玉笛，迎上了那杀手的第二次攻击！
锵然一声锐响，杀手的长刀被折断。
辜玉楼一击即退，不再恋战，带着沈明玉便扭头往屋里走。
可辜玉楼没想到，就在这转身的须臾，好几条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在房梁上埋伏好的黑影从他们面前纵跃而下，挡在了屋门前。
身后被击退的杀手也在此刻悄然逼近——
辜玉楼步子一顿，心下沉冷，横笛胸前，同时默默收紧了揽在沈明玉腰间的手臂。
他千算万算也没算到，那个卦象的凶险竟然是应在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