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 林言开出了一份清单,交给方婶子她们去采买。
然后他又画了两种陶瓷罐交给林大哥林大嫂, 让他们去找烧窑坊定制。
两种陶瓷罐一种是圆形, 一种是方形,盖子上都有林氏的标志。
圆形的用来装珍珠粉,方形的林言打算拿来装珍珠美容皂。
第二天一大早, 林言走进工作间的时候,林大嫂、杜元和方婶子她们已经都在了。
备好的东西都放在中间的大桌子上。
左手边有泥炉、两只陶瓷锅、捣杵,还有一小桶珍珠,右手边放着一只精致的妆盒。
中间放着一只大篮子, 里头堆满了新鲜的风叶草,仔细闻的话还能闻到一阵淡淡的清香。
除此之外, 还有备用的清水、木桶之类的东西, 林言一一看过去,觉得没什么需要补充的了。
他把两只锅揭开来看了一眼,一只是空的, 一只里头放了很多新鲜的豆腐。
林言点点头, 满意地把锅盖盖了回去。
等他确认过东西无误后, 方婶子就带着孙心她们出去了,屋里除了林言,只剩下林大嫂,杜元, 还有林阿爹。
都是自己人。
大家脸上都带着期待和兴奋。
林阿爹转头去边上洗了洗手, 然后走回来,问道:“言儿, 这豆腐是做什么用的?”
“拿来洗珍珠的。”
林阿爹露出惊讶的神色, 豆腐居然还能洗东西?
林言也没多解释, 直接把清水倒入装珍珠的木桶里,先清洗一遍。
然后把珍珠加入装有豆腐的陶瓷锅中煮上半个时辰去污。
珍珠清洗干净后就捞出来拿到外面去晾干。
这个过程很快,之后把珍珠取回来,放入捣杵中粉碎。
这个最费力的一步,几人一人一个捣杵一块儿干,屋里满是砰砰砰的声音。
糯糯本来在边上安静地画他的故事,被这个声音吸引,好奇地凑过来看。
“阿爹,这是做什么呀?”
“磨珍珠粉。”
糯糯在边上看了一会儿,跃跃欲试,刚巧林言有点累了,就把捣杵交到了他手里。
糯糯坐在椅子上吭哧吭哧地开始粉碎珍珠。
林言替他按着捣杵的盖子。
没几下他就累了,开始耍赖,“阿爹,我突然想起来爹爹交代的字我还没写完,我去写字啦。”
说完就快速地跑了。
林言和林阿爹对视一眼,笑道:“这个时候你要是说他做不动了,他肯定是不肯承认的。”
林阿爹也笑,“可不是。”
糯糯回去后还真放下了手里的画册,开始写字了。
林阿爹看了眼对面的林大嫂,问道:“老大媳妇儿,海贝考试是不是快了?”
海贝去年顺利通过了县试和府试,只要再通过一场院试,他就是秀才了。
说起海贝,林大嫂脸上便露出几分笑意,“早着呢,得要八月。”
“那是还早,还有半年呢。”
说起孩子的话题,杜元有点插不进去,他和林二哥成亲这么多年了,可是肚子始终不见动静。
林二哥倒是没说什么,林阿爹也只是关心了一下两人的身体,旁的也没有了。
问的最多的是杜二姐。
还是因为立场不同,杜二姐作为杜元的娘家人,自然不想他因为这种事坏了这么好的一桩亲事。
杜元低着头,机械地继续着手里的动作,表情有些难受。
林大嫂给林阿爹递了一个眼神,林阿爹会意,赶紧换了一个话题。
“言儿,你昨日说要做什么珍珠皂,那是做什么的啊?”
林言把刚才的事情看在眼里,但他什么也没说。
“用来洗脸沐浴的,可以美白润肤。”
“美什么润什么?”
林言简单地把这两种功效解释了一下。
林大嫂立刻露出向往的神情,连杜元都好奇的看了过来。
林言笑笑,“咱们先做珍珠粉,前头的步骤差不多。”
三人忙活了大半个上午,总算是把准备的珍珠都给磨出来了。
林阿爹甩了两下手臂,苦笑道:“年纪大了,以前这点小事哪里会这么吃力呢?”
林大嫂笑着安慰他,“不是的阿爹,不是您年纪大了,是咱家日子好过了,咱们都养的娇气了。”
做买卖养珍珠其实都辛苦,但和过去的辛苦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
过去不光是体力活繁重,关键是心里头苦啊,这么折算下来简直是双重的摧残。
林阿爹点头,“你说得对,是娇气了。”
林言拿筛子把珍珠粉过一遍,里头还有不少的小块状,粉质远远达不到他需要的细腻程度。
接下来就用水飞法。
在珍珠粉里加入清水,这个时候细腻的那部分珍珠粉就会和水一块儿被倒进新的盆里,剩下沉在盆底的就是不够细腻的。
继续加水研磨,然后再倒出、再加水,不断重复这个操作,直到所有的珍珠粉都被研磨细腻。
把盆静置一段时间,等到沉淀以后,下层的珍珠粉就是达到林言要求的珍珠粉了。
接下来把湿状的珍珠粉抹在细布上,拿到通风阴凉处风干。
做完后,林言舒了口气。
杜元凑上去看了一眼,“言儿,这样就行了吗?”
“嗯,等风干以后直接装在罐子里就好。”
“那珍珠皂呢?”
“吃完饭先歇息一会儿,然后我们去海边捡点东西回来。”
“好。”
说到去海边捡东西,糯糯觉得他又行了,蹦跶着蹭过来,“阿爹,这个我会啊,让我一起去吧。”
林言无奈道:“行,捡贝壳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嗯!”
短暂的午休结束后,林言他们就直接聚在了海边。
每人手里都拎着一只大篮子,连糯糯都有一只小号的。
“把石头上沾着的这些海藻多捡一些。”
“糯糯,你在边上捡点小贝壳,不要走远。”
糯糯高兴地拎着小篮子跑了。
杜元好奇道:“元儿,捡这些草做什么,珍珠皂怎么会用上这个呢?”
林言笑笑,“做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不光杜元好奇,林阿爹和林大嫂也好奇地不得了,三人不约而同地加快了速度。
糯糯捡了几十只就耐不住了,开始掰着石头缝找小螃蟹,他现在也不怕了,但还是习惯性称呼螃蟹为八八。
他一边抓一边小声喃喃,“一个八八,两个八八……咬手的不是好八八哦。”
不远处传来林言的声音,“糯糯,贝壳捡多少了?”
糯糯心虚地一把把螃蟹丢开,大声道:“快装满啦。”
林言失笑,“这么多啊,那你歇息一会儿,别累着了。”
糯糯大言不惭地点头,“阿爹,我手都捡痛了。”
林言忍着笑道:“你再捡点,晚上给你做红烧排骨吃。”
糯糯一听有排骨,马上把螃蟹丢到一边,继续拎着小篮子跑开了。
从海边回去后,林言把海藻清洗干净,然后拿容器装好架上火烧,贝壳也是一样的,洗干净以后架上火烧。
这个过程需要很久。
所以林言交代人帮忙看着后就去别处忙了。
林大嫂和杜元也只能压抑着强烈的好奇心先去忙活。
吃完晚饭才开始做珍珠皂。
糯糯第一个爬到椅子上乖乖坐好,“阿爹,我做什么呀?”
林言摸摸他的脑袋,笑道:“糯糯今日捡贝壳辛苦了,你在旁边先歇会儿吧。”
糯糯伸出一根手指给林言看,林言凑上去仔细看了一眼,发现上面有一条细细的划痕,应该是被贝壳划到的。
“贝壳划到的么?”
糯糯点头。
林言正要开口,就听糯糯坚强道:“阿爹,一点都不疼的,不用给我呼呼。”
林言失笑,你都快六岁了,还给你呼呼啥。
不过他还是象征性地夸了糯糯几句,然后把他打发到边上画故事书去了。
林言开始分配任务。
“大嫂,你把烧好的贝壳磨成粉末,然后往里面加水。”
这一步是获得熟石灰。
“元儿,你也把海藻灰磨成粉,然后加到大嫂那边的杯子里,搅一搅,拿细布过滤一下。”
这步是为了获得碱液。
林言自己则把从厨房拿来的肥肉切块熬出油。
他这边是最香的,糯糯没一会儿就跑过来在他跟前蹭来蹭去,着急道:“阿爹,给我吃一块啊。”
林言捡了一块油渣吹凉以后放在他嘴巴里,糯糯啊呜呜几口就咽下去了。
这是他第一回 吃猪油渣。
好吃的眯起了眼睛。
林言手脚麻利地把猪油全都熬出来,然后把油渣给大家分着吃了一点,最后还剩不少,被他送出去给林大哥他们吃了。
糯糯委屈巴巴道:“阿爹,我才吃了五个。”
林言无奈道:“五个已经很多了。”
糯糯哼了一声,“我没有吃饱,我晚饭只吃了一点点。”
“是吗,我记得你明明吃了好几块排骨啊。”
“没有的事,我只吃了三块。
嘴上说着三,手上却比了一个五。
彻底暴露了。
“好了,一会儿阿爹再给你洗点果子吃,你先写字去,写不完爹爹罚你。”
糯糯得意道:“你说过今晚不回家,作业我可以明日再交给爹爹。”
“咱们虽然不回家,但爹爹可以过来呀。”
糯糯傻眼了,“阿爹,你在骗小孩吗?”
“怎么会,爹爹就在旁边的海田里啊,大概半个时辰就过来了。”
话音刚落,糯糯已经坐到他的小凳子上去了。
拿笔的姿势像模像样的。
林言笑了一会儿,然后继续手头的工作。
上午做好的珍珠粉早就风干了,他让林大嫂拿捣杵再研磨一次,然后把珍珠粉装进罐子里。
之后他便把猪油和碱液混合,一边混合一边搅打。
这个过程非常的漫长,需要好几个小时。
林言和林大嫂杜元三人轮着做,一个做累了就换下一个。
等溶液充分皂化以后加入珍珠粉,最后把溶液放入模具中。
模具林言手边不少,他随便拿了一个四四方方的罐子过来,把溶液倒进去。
林言长舒了一口气。
杜元紧张道:“这样就做好了吗?”
“嗯,需要三天的时间,之后就可以取出来了。”
“三天以后出来就是珍珠皂了吗?”
“还要捏一捏,咱们去刻个章子,将来可以在珍珠皂上刻上咱们林氏的名字。”
今天做的东西数量都不多,林言只是想试试看,顺带着教会林大嫂他们,下回就可以让他们来了。
林言抬头看了眼窗外,不知不觉夜已经深了。
章墨远早就来了,这会儿估计都把糯糯哄睡着了。
林阿爹年纪大,林言也早早就让他去歇着了。
现在厂房里的休息室很多,他们一家子住下都绰绰有余。
三人把桌子整理收拾了一下,然后各自回屋了。
林言走到章墨远身后,懒洋洋地趴在他宽阔的肩上,“好累啊。”
两只手臂劳动了一天,现在已经酸疼的不像自己的你了。
章墨远放下笔,转身把人抱在怀里,低头在林言发上碰了碰。
“今日都忙什么了?”
林言兴奋道:“我做了几罐子珍珠粉,还做了一大块珍珠皂。”
章墨远顺着他的话问:“什么是珍珠皂?”
林言虽然很累,但和章墨远分享的时候浑身的精神都回来了,他眉飞色舞地把珍珠皂的做法和用处讲了一通。
章墨远抬手碰了一下他的上臂,“这里酸?”
林言可怜兮兮地点点头。
他这个模样和糯糯一模一样。
章墨远眼里闪过一抹笑意,“我替你揉揉。”
林言放松神经,把全身的力量都放在章墨远身上,自己舒舒服服地睡着了。
章墨远给他揉了好一会儿,然后才抱着人进去清洗。
*
第二天林言睡到了自然醒。
起来的时候章墨远已经离开了,糯糯一个人坐在桌边写字。
一边写一边往他这边看。
“糯糯?”
糯糯赶紧把笔一丢,飞奔过来,高兴道:“阿爹,你起来啦?”
林言坐起身,好笑道:“你今日怎么乖乖在屋里写字?”
平常早就跑出去玩了。
糯糯小小声道:“昨日作业没写完,被爹爹罚了五张,爹爹说要在阿爹醒来之前写完。”
“那你写完了么?”
“早就写完啦,但是阿爹一直没醒。”
林言好笑道:“那你快去收拾一下,把作业都放到小包袱里,一会儿带过去给爹爹看。”
糯糯的东西林言没怎么帮他收拾过,基本都是他自己来,但之前发生过糯糯故意不带作业,假装忘了的事,所以现在林言会提醒他一下。
糯糯自己把作业都整理好塞到小包袱里,然后熟练地背在背上,还在胸前的位置打了一个丑丑的结。
林言吃了点东西,然后就让束宁赶着马车出发了。
束宁现在大部分时间在林三哥手底下做活,林言也很少见他,一般都是祁义跟着。
所以见到束宁,林言还惊讶了一下,“束宁,今日怎么是你?祁义呢?”
“去养殖场了,我和他换了个班。”
林言点头,也没打算继续问,可束宁一脸的欲言又止。
“束宁,你怎么了?”
束宁笑了一下,带着点拘谨道:“夫人,能否让属下回来继续保护您?”
林言一愣,“三哥欺负你了吗?”
林三哥平日里是一个很洒脱很受欢迎的人,和谁都能笑着说上几句,可偏偏每回碰上束宁都要故意去惹他。
林言其实往某个方向想过,但手上的事情太多,他一直也没找着机会问他。
束宁面色有点红,“没有,保护夫人本就是属下的职责。”
林言笑了一下,“好呀,那我今日找个空和三哥说一声。”
束宁愣了一下,然后低着头没说话。
糯糯已经自己爬到了马车上,见阿爹和宁宁一直不过去,他就探出个小脑袋来催促道:“阿爹,宁宁,走啦。”
林言应了一声,然后转头看向束宁,“我这边都行,只要你和三哥商量好。”
说完他就爬上了马车。
糯糯把小包袱挪啊挪,终于挪到了胸前。
“阿爹,你和宁宁在说什么呀?”
林言摇头,“没说什么,就是好久没见他了,随意聊了几句。”
糯糯转头看了眼赶车的束宁,突然眼睛一亮,然后他冲林言神秘一笑。
“阿爹,如果你今天还给我做昨天那个油油,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
林言没什么兴趣,但还是配合道:“好呀,你说。”
反正今天也是要做珍珠皂的。
糯糯挤着坐到林言怀里,然后趴在他耳边小声道:“我昨天看见三舅欺负宁宁了。”
林言再次配合,“真的吗,快说来听听。”
“昨天三舅咬宁宁了,咬的很疼,宁宁气的打了三舅。”
林言一脸不可思议,咬?好端端的,三哥怎么会咬束宁呢?
突然他脑子里飞速地闪过一个念头,然后他压低了声音问糯糯,“咬哪里,是不是咬嘴巴?”
糯糯点头,然后一张小脸满是控诉,“三舅太坏了,怎么可以……”
林言一把捂住他的嘴,因为他明显感觉到束宁有些不自在。
虽然他们压低了声音,但以束宁的耳力应该都能听见。
他朝糯糯做了一个“嘘”的动作。
“油油。”
“没问题。”
糯糯又爬回去坐好了。
起初的惊讶过后,林言渐渐淡定下来,他早就往这方面想过,自然不觉得多震惊。
而且说实话,束宁若是能看上他三哥,这也是一件大好事不是?
若最后真能成,林阿爹肯定要高兴坏了。
只是不知道束宁怎么想的。
似乎察觉到了林言投过来的视线,束宁不自在地动了一下。
*
林言想定一批今年的海稻米,所以他昨天和章墨远说好,今天早上要去田那边看一眼。
这也是他昨天做珍珠粉的时候想到的。
现在这个时代女子和哥儿最常用的妆粉有两种,一种是用大米磨出来的,这种成分安全,但很容易脱妆,不够持久。
还有一种是铅粉,持久但对人身体有害处。
选择铅粉的人很多,大家知道不好,但没办法。
林言现在做出了粉质最细腻的珍珠粉,用来做定妆粉简直最合适不过,完美解决了第一种妆粉不持久的问题。
既然定妆粉都做了,林言就干脆把妆粉也做了,正好海稻米尾部带一点红,这样做出来的妆粉说不定更显气色。
先试试看。
今年的海稻米还没出来,去年估计也没什么剩下的,毕竟海稻米实在太畅销了。
林言打算实地考察一下,找准长势最好的几家,先订上一大批。
下马车时,束宁表情有些不自在,“夫人,公子,到了。”
糯糯戳戳自己,“糯糯。”然后再指指束宁,“宁宁。”
他的意思是让束宁叫他糯糯就好。
他比较喜欢糯糯这个名字,公子这个名字不喜欢。
束宁犹豫了一下,还是喊了声糯糯。
糯糯咧着小嘴巴开心地笑了。
林言笑了一下,“我和糯糯方才的话你都听见了吧,你放心,我不会和别人说,你自己拿主意。若是需要帮忙,找我或者找墨远都行。”
不过他觉得束宁应该不会去找章墨远,每次一见章墨远都跟小鸡见了老鹰似的。
束宁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多谢夫人。”
林言点点头,“走吧。”
束宁跟在他身后,想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没忍住,小声问道:“夫人,您和大人是我的主子,那他自然也是……”
从小在暗卫营里长大,束宁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尊卑有别,主子是天,他是地上的土。
永远要认清自己的位置。
这就是束宁这么犹豫的原因。
章墨远不一定会杀他,但离了这里,他也不知道该去哪里了。
京城他根本就不想回去。
林言笑了一下,束宁有这种想法在他的预料之内,毕竟是那样黑暗的环境里成长起来的。
“这个没什么,只要你们两个都愿意,不是什么问题。”
束宁愣住,“那大人那边……”
“你不必担心,墨远他不会说什么的。”
束宁像是还没反应过来,一个在他的意识里无比困难的鸿沟居然一下子就迈过去了。
看着束宁的脸色,糯糯有点担心,“宁宁,你是不是被我三舅咬伤了呀?”
束宁一瞬间脸色涨得通红。
糯糯叹了口气,“我也没想到三舅居然是个坏蛋,是我看错他了。”
林言:“……”
束宁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