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墨远刚到茶楼下就听见同窗在二楼喊他, “章兄,你是一个人来的, 弟妹怎么……”
话还没说完就对上了一双怒视着他的圆眼睛。
同窗:“……”
糯糯站在章墨远脚边, 被衬的跟个小土豆似的,他刚才就没瞧见。
糯糯脑袋仰的太高,不小心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章墨远赶紧把他扶起来拍拍。
“言儿要看顾铺子。”
同窗点点头,赶紧把头缩了回去。
章墨远抱着糯糯进入茶室,先和山长还有夫子们打了招呼,大家给他留了位置, 在最中间。
章墨远把糯糯放下地,他就哒哒哒跑过去一屁。股坐下了。
刚才那个打招呼的同窗探过头来, 不好意思道:“糯糯, 我方才不是故意漏掉你的,不要介意。”
糯糯很大方地点点头,阿爹说过小事情不用生气。
结果下一刻就听同窗笑着对章墨远开玩笑, “方才糯糯站在章兄脚边, 小小一个像颗小豆子, 我一下子竟没瞧见。”
章墨远凉凉地看了他一眼,“糯糯有点记仇,这话你还是别说了。”
同窗立刻朝糯糯看过去,果真瞧见糯糯气鼓鼓地瞪着他。
同窗:“……”
山长亲自给章墨远倒了杯茶,章墨远赶紧接住, “多谢山长。”
山长笑呵呵道:“今日比试你的表现真可谓惊人哪,我还从未见过射艺如此超凡的年轻人。”
章墨远笑的谦逊, “山长过誉了, 不过是运气好, 谈不上超凡二字。”
其他几位夫子也对他赞不绝口,旁边的同窗们都拿羡慕和敬佩的眼神看着他。
可即便被夸成这样,章墨远依旧是那副淡淡的模样,没有一丝一毫的得意或慌张。
山长和夫子们看他的眼神越发的爱重。
糯糯鼓着小脸,好像在憋着什么,章墨远低头小声问他:“糯糯,可是想尿了?”
糯糯摇头,“不要。”
章墨远有些疑惑,这模样明明就是想尿了,他伸手在糯糯裤子上摸了一把,没有任何湿意。
“我带你出去好吗?”
糯糯摇摇头,然后他转头看向刚才说他像小豆子的那位,笑的甜甜的,“苏苏,抱我吗?”
对方想也没想,立刻伸手把他给抱了过去,章墨远还没来得及阻止就听那人惊呼了一声。
“糯糯尿了。”
章墨远扶额。
他就知道糯糯憋着坏呢。
“实在抱歉,他应该是想让你抱他出去尿尿。”
其他人都笑了,连山长都忍不住笑了一声。
“行了行了,谁让你方才说人家像小豆子,快去清理一下吧。”
“是。”
章墨远跟人道过歉后也把糯糯抱到一边去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没说什么,只小声道:“安分一些,知道么?”
糯糯点点头。
章墨远给他换了尿片和衣裳,然后找掌柜要了清水简单清洗了一下。
等被尿的那位同窗回来,章墨远敬了他一杯茶,并且答应替他做一件事。
同窗挣扎了一下,还是摇头,“不用不用,左右也是我说错了话。”
章墨远笑笑,“若我夫人知道,回去定要责问我,你还是想想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吧。”
同窗眼神里满是掩不住的欣喜,“当真什么都能帮?”
章墨远看了他一眼,“只要我能办到的。”
同窗眼珠子转了转,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道:“那,昨日夫子留的文章……”
章墨远点头,“可以。”
蒋天纵丢了一颗花生米过去,哀嚎道:“夫子,你看看他。”
夫子乐呵呵地笑着,假装没听见。
接下来大家便开始聊起了上午的比试,重点是岩阴那群输了比试的脸色如何难看,尤其是汪元嘉。
章墨远没怎么参与,只在别人问到他的时候简单答一下。
他的注意力大半在怀里的糯糯身上。
糯糯想吃花生米,趁章墨远和别人说话偷偷把小爪子伸过去扒拉,结果被章墨远一把抓住。
“想吃?”
糯糯点头,“饿啊。”
章墨远挑了一颗大的,拿勺子压碎,然后再给糯糯吃。
“咬碎了再吃。”
糯糯乖乖地坐在他怀里,咬几下就张开嘴巴给爹爹看,等爹爹点头他再咽下去。
“好了,自己吃吧。”
几个夫子互相看了一眼,都很惊诧,平日里冷淡不多言语的章墨远竟然还有这么耐心温柔的一面。
趁着大家在聊天的时候,丙班的一个学生挤到章墨远身边,小声问道:“章兄,我家里有个妹妹,今年才十五,不知道你是否有意纳妾?”
章墨远看了他一眼,“没有。”
对方把声音又压低了一些,“你先别回绝呀,我妹妹可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美人,你先见见,而且我爹娘也是开铺子的,妹妹平日里就在铺子里帮忙,她嫁过来也能帮上你夫人。”
章墨远沉下脸,“抱歉,我早已说过,绝不纳妾。”
等人走开后,蒋天纵凑过来,小声道:“他是不是想让你娶他妹妹?”
章墨远一边给糯糯擦嘴一边道:“你如何知道?”
“方才你还没来的时候他就说了,想把妹妹嫁给你,我们都劝了,但他就是不听。”
糯糯好奇道:“妹妹啊?”
蒋天纵摸摸他的脑袋,“没有妹妹。”
然后他又道:“墨远,你要做好心理准备,等你将来考上举人,再考上状元什么的,这种事只会越来越多。有些人好打发,有些人可就没有那么轻松了。”
章墨远笑了一下,“我知道。”
糯糯捏了一小粒花生米递给蒋天纵,“苏苏。”
蒋天纵低头看了眼掌心的那点花生米碎屑,笑道:“谢谢糯糯,糯糯自己吃。”
糯糯又往他掌心放了一颗,这次的大一些。
“苏苏啊。”
蒋天纵看着章墨远,疑惑道:“糯糯想说什么?”
章墨远笑了一下,“他给你花生米,是想让你给他解释一下什么意思。”
蒋天纵失笑,“有人想让你爹爹纳妾,纳妾的意思呢就是你家里要多一个人,跟你和你阿爹抢你爹爹,所以千万不能答应,知道吗?”
糯糯睁大了眼睛,纳妾什么的他不懂,但抢爹爹听懂了。
“别和糯糯说这些。”
蒋天纵捏了捏糯糯的小耳朵,笑道:“蒋叔和你说笑呢,没人和你抢爹爹。”
糯糯气的连花生米都不想吃了。
章墨远低头看着糯糯,好笑道:“你又想做什么?”
“又想尿在人家身上么?”
糯糯嘿嘿一笑,显然他刚才的确有这种想法。
章墨远在他肉乎乎的小鼻头上点了一下,“这种事不许在阿爹面前做,知道吗?”
糯糯高兴地点头,意思是可以在爹爹面前做,他听懂了。
蒋天纵忍着笑,章墨远这是明着教糯糯两副面孔啊。
散席的时候糯糯如法炮制,又在丙班那位身上尿了,章墨远照样道了歉,但语气并不见几分诚恳。
丙班那位完全不生气,反而还有点高兴,“章兄,我是不是也能请你帮忙做一件事?”
章墨远看了他一眼,淡笑道:“不可。”
丙班那位:“……”
*
第二天雁鸣书院的人一直等到午时,都没见岩阴书院的人过来下跪道歉。
贺启跑大门口看了不知道多少次,甚至还想跑去岩阴门口看。
“岩阴这是想反悔?汪元嘉人去哪里了?”
蒋天纵用手里的笔在墨汁里狠狠戳了两下,然后在纸上画了一只巨丑的乌龟,旁边写上汪元嘉三个大字。
“我看他八成是躲在家里头不敢出门了。”
他猜的没错,汪元嘉今日的确没去书院。
他在书院里一向是核心人物,眼高于顶惯了,这下被章墨远“拉下神坛”,所有人明里暗里看他的眼神让他浑身不舒坦。
更别说还有那劳什子赌注。
昨儿下午任才良就和他说了,大家私下里都在说让他一个人去下跪道歉,反正是他答应的。
也是他输的。
汪元嘉气的在家里砸东西。
任才良一进书院的大门就被围住了。
“任兄,汪兄今日怎么还不来?”
“是啊,他不来,雁鸣书院的人要是打上门来可如何是好?”
“就是,自己放出去的狠话,现在糟了报应,倒是知道躲起来了,把烂摊子丢给我们。”
任才良笑了一下,“我方才已经去看过元嘉了,他昨日落水染了风寒,各位不必担忧。”
话音刚落就听见几声不屑的轻嗤声。
“他这个风寒染的倒是时候。”
“任兄,你可看清楚了,别是找的托词吧?”
任才良眼神闪了一下,而后若无其事地笑道:“怎么会,元嘉为人磊落,怎会让他人替他承担后果?”
“承担后果?说得没错,的确是他惹出来的事,雁鸣书院若是找上门来就让他们去找汪元嘉吧。”
“就是。”
得到汪元嘉的消息,大家就纷纷散了。
任才良扯着嘴角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来。
下午,夫子刚一宣布放课,所有人立刻涌出课室,聚到书院门口。
章墨远刚要离开就被蒋天纵拉住,“墨远,你不想去瞧瞧么?”
章墨远摇头,“没兴趣。”
蒋天纵无奈地摇头,也就章墨远了,对羞辱敌人都没兴致。
等章墨远离开后,他又抓住了朱温文,“朱兄,一道去看看?”
朱温文拉开他的手,没什么情绪道:“我还要回去温书,夫子今日讲的东西我有很多疑问。”
看着他的背影,蒋天纵疑惑道:“贺兄,你有没有觉得朱兄这两日似乎更刻苦了?”
贺启点头,“的确,不过他一向比旁人刻苦,也不奇怪吧。”
“也是。”
雁鸣书院的人浩浩荡荡地往岩阴书院走去。
他们平日很少来马古街,就怕遇上岩阴的人,但今日各个都抬头挺胸,架势十足。
林言在铺子门口看见,笑道:“他们这是要去找对面算账么?”
刚巧章墨远过来。
他把手里的两只篮子放在地上,里面都是空的外卖盒。
大家忙着去“算账”,就把外卖盒拜托给了他。
“墨远,你怎么没和他们一块儿去?”
“不想去。”
林言笑道:“这么好的机会你都没兴趣么,我倒是想去看看呢。”
章墨远无奈道:“没什么好看的,说不定打起来还会伤到你。”
“那我躲远点。”
章墨远顿了顿,“真想去?”
林言点头,“这会儿铺子里不忙,看一会儿没事的。”
章墨远点头,“好吧。”
林言笑了,“蒋家的下人今天也在,在里头陪糯糯玩球呢,我们偷偷去,不带他。”
章墨远轻咳了一声,然后林言就听见身后一个兴奋的小奶音,“嗒嗒肥来啊。”
下一刻,一个小奶团子就扑到了章墨远腿上。
林言:“……”
章墨远微微笑着看林言,“还去看么?”
“去,站在街对面瞧一眼。”
“嗯。”
林言去里面问林三哥,“三哥,你去么?”
林三哥还记得昨天岩阴那帮人嚣张的模样呢,闻言立刻锁了铺子,一家人一块儿去瞧瞧热闹。
可惜热闹没瞧上,刚到马古街就听说汪元嘉今日根本没来书院,只看到昨天跟在汪元嘉后面的那个书生在说着什么。
林言只看了一眼就没兴趣了,“回去吧。”
章墨远摁着怀里拼命把脖子探出去的糯糯,“好。”
林三哥无语道:“那个叫汪元嘉的该不会是装病吧?”
林言点头,“很有可能哦,他昨日丢了那么大的脸面,自尊心被墨远打得稀碎,怎么敢来?”
“躲的了一时,能躲的了永远?”
“可能会躲到大家忘了这事吧。”
林言只是随口一说,哪里知道被他说中了,接下来连着五日,汪元嘉都没来书院。
雁鸣这边连着去了五日都累了,好不容易抓到任才良,逼问之下任才良才勉为其难告诉他们,汪元嘉已经打算转去别的书院了,这几日都在忙着走关系呢。
雁鸣的人快气死了,尤其是蒋天纵和贺启,两人在课室里逮着机会就骂汪元嘉。
章墨远突然说了一句,“想找到汪元嘉也不难。”
蒋天纵愣了一下,然后附和道:“没错,汪元嘉住在哪里,只要一问便知。”
贺启迟疑道:“毕竟是书院里的事,闹去家里只怕不太合适。”
都是读书人,多少还是要在乎一下读书人的斯文的。
章墨远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任才良和汪元嘉走得近,问他不就知道了?汪元嘉要换书院,总会回去找山长写推荐书的。”
贺启眼睛一亮,“没错,那个任才良说话怪怪的,看似维护汪元嘉,可偏偏把汪元嘉的事泄露了彻底。”
蒋天纵想了一下,也道:“的确如此,我觉得他就是故意的,听说汪元嘉平日里嚣张跋扈,把任才良当成小弟一般,他想趁机报复回去也不奇怪啊。”
“那我们放课以后去找他问问。”
“嗯。”
按照这个法子,蒋天纵和贺启果然得知后天汪元嘉要偷摸着去书院找山长。
雁鸣的人偷偷杀过去,逮了个正着。
“墨远,你没亲眼瞧见真是太可惜了,那汪元嘉吓的腿都软了,哪里还有半点赛龙舟那日的气势?”
“是啊,那个任才良看似要去扶他,结果刚巧把他摁着跪下了哈哈。”
“什么刚巧,我特意看过,他就是故意的。”
章墨远勾起唇角,对蒋天纵和贺启说的这些并不多奇怪。
赛龙舟一事结束后,雁鸣书院很是扬眉吐气了一把,而且他们去马古街也开始频繁起来。
意外的,倒是把林言的铺子宣传了出去。
因为他们提到章墨远的时候就会多加一句,他的夫人在春荣街开了一家烧烤铺子。
很多人都想见识一下雁鸣书院这位射艺高超的学生长何模样,但书院那边不便去,正好对烧烤也很好奇,便都过来了。
吃吃烧烤,再瞧瞧章墨远。
*
进入七月后,天气越来越热,林言就开始主推冰镇果汁。
省城这边果子多,价格和海河镇差别不大,但生腌是真的做不起来了,因为河鲜实在太贵了。
成本太高的话做起来就不划算了。
不止生腌,咸蛋黄炸虾他也不做了,不过咸鸭蛋和咸蛋黄肉粽卖的都很好,林言就保留了下来。
主推果汁以后,外卖订单也随之变得多了起来,毕竟炎炎夏日,大家对冰镇果汁的需求是非常大的。
正好烧烤的生意没有之前好,林言就干脆把主要的精力放在了果汁这边。
糯糯坐在小凳子上,手里抱着他的瓷杯子,喝一口柠檬水就喊一声,“果叽,果叽。”
林言一边给客人装果汁,一边回头叮嘱他,“糯糯,小心一点,不要又把杯子打碎了。”
这都是第三个了,非要自己抱着喝,一不小心就碎了。
客人笑呵呵道:“这个胖嘟嘟的小孩是你家的呀?”
林言不好意思地笑笑。
“真喜庆。”
糯糯冲他一乐,客人又多要了一勺。
林言笑,糯糯居然还是个招财童子。
平日里没白喂。
其实还真有不少客人是因为糯糯来的,他们看糯糯抱着柠檬水喝的美滋滋,就觉得这家铺子的果汁一定很好喝。
得多来几勺。
听不止一个客人这么说过后,林言就干脆让糯糯抱着杯子坐在门口自己喝了。
打碎就打碎吧,反正他“挣”的钱够买不少杯子了。
书院是有农忙假的,也就是田假,雁鸣这边是从七月底开始,为期一个月。
章墨远不用去书院,就在家里给林言做帮手,平日里只有林三哥一个人送外卖,有他在就轻松多了。
蒋天纵也没有回去,反正家里人忙着烧窑也没空管他,他索性就留在省城读书了。
贺启倒是回去了,不过他家里没有田,是回去看妻子和父母的。
朱温文一如既往地留在这里温书,他只有过年的时候才会回去看一眼。
平日里他也不会写信回家,因为家里的妻子和父母都不识字,而且寄信也要银子。
等农忙假结束就进入九月了,从蒋天纵身上,林言明显地感觉到书院紧张起来了。
大概就跟他上辈子准备高考似的,还剩一年,相当于进入高三了。
而且蒋天纵来找章墨远对谈学问的次数也明显地变多了。
这天晚上,蒋天纵离开后,林言端着一碗面进去,“墨远,我煮了面,你吃一点。”
章墨远放下手里的笔,往后依靠在太师椅里,笑道:“怎么还不歇息?”
林言把面和筷子放在他面前,无奈道:“糯糯刚刚醒了,我给他热奶的时候顺便给你煮碗面。”
“他睡了?”
“嗯,闹了一会儿,不想睡婴儿床,好不容易哄好了。”
糯糯早已适应了婴儿床,但现在把他放上去,他偶尔还是会哼唧几声撒撒娇,林言哄他一会儿他才肯睡。
“今日夫子布置的课业很多么?”
章墨远摇头,“我在整理邸报,知州那边交代的。”
林言点头,难怪。
“那我先走了,你别太晚。”
章墨远拉他坐在自己腿上,把下巴搁在他肩头,“快要做完了,陪我一会儿,很快的。”
林言点头,“好。”
他把上半身靠在章墨远胸口,感受着他身上暖热的体温,觉得无比的有安全感。
两人都没怎么说话,但心跳的节奏慢慢地合了拍。
林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自己床上了。
章墨远把婴儿车移到了床边,应该是糯糯要求的。
而他的左手食指正被糯糯的小爪子抓着。
林言笑了一下,然后继续躺回去,闭着眼睛又睡了一会儿。
再次醒来时糯糯已经不在婴儿床上了,仔细听一下能听见浴室里父子俩压低的说话声。
林言坐起身,穿好衣裳,刚穿好鞋站起身就看见糯糯那个小奶团从浴室里出来。
可能是章墨远交代过要小声,他蹑手蹑脚的,短短一段路走了许久。
“嗒嗒醒惹。”
林言走过去把他抱起来,笑道:“爹爹给你洗的脸么,真干净。”
糯糯把嘴巴张开,林言又加了一句,“牙齿也刷的好干净,糯糯今天真乖。”
糯糯嘿嘿一笑,不好意思地扭了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