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秀才在吗?”
林言应了一声, 从屋里出来,“官爷, 我家相公出去了, 您先进来坐,我这就去把他找回来。”
官兵拦住林言,笑道:“不必了, 县令大人派我来说一声,他有点东西要交给章秀才,不日就到。”
林言点头,“行, 多谢官爷。”
等人走后,章墨远才慢悠悠地推着婴儿车从另一个方向过来。
章糯糯眼神好得很, 大老远就看见了门口的林言, 两只小脚高兴地在婴儿车上吧嗒吧嗒踩,整个人都恨不得往车外爬。
章墨远索性把他抱出来,然后单手拎着婴儿车大步走回来。
“墨远, 方才来了个官爷, 说县令要给你什么东西, 应该快到了。”
章墨远点头,不甚在意的模样。
“啊……”
林言把急切的糯糯接过来,拍拍他的背,笑眯眯道:“吃什么了, 小嘴巴怎么红红的。”
糯糯摊开小爪子, 露出他一路上攥的紧紧的半颗果子。
“给阿爹么?”
“啊。”
章墨远笑道:“方才马老板给的,他只拿了一颗, 舔了几口就收起来了, 说要带回来给你吃。”
林言接过那颗被他捏的烂糊糊的果子, 有点下不去嘴,便哄着糯糯道:“阿爹给你煮了米糊糊,一会儿喂你吃好不好?”
一边说一边悄悄把果子塞给了章墨远,示意他丢掉。
过会儿吃米糊糊吃到一半,糯糯突然想起果子的事,林言骗他说自己已经吃了。
“就在刚才呀,阿爹一口就吃下去了,糯糯忘了么?”
糯糯眼神里都是迷茫。
林言一本正经道:“真的呀,阿爹怎么会骗糯糯呢。”
糯糯爬起来,两只小爪子摸着林言的嘴巴,试图掰开来瞧一瞧。
林言很配合地把嘴巴张开,糯糯睁大眼睛看了半天,还试图把爪子伸进林言嘴巴里去。
林言:“……”
他赶紧把糯糯的爪子扯下来,“阿爹都吃下去了,嘴巴里什么也没有。”
糯糯想了想,大概觉得阿爹说的有道理,便满意地点了点头。
林言简直哭笑不得。
这小崽子真是越来越不好骗了。
*
第二天新县令派的人就到了。
林言也没想到居然是上回来家里吃火锅的挑剔小姐,不过仔细一想,似乎也解释得通。
大概是新县令刻意安排的。
金茹云冲林言笑了一下,语气中并无多少歉意,“抱歉,上次来没有向你透露我的身份。”
林言笑了一下,“无妨。”
金茹云并未把太多的注意力放在林言身上,只说了这一句就转向旁边的章墨远,态度明显有了一个大转变。
“章秀才,我爹让我来和你说一声,你们嘉禾村那个海稻米已经在送去京城的路上了,我爹说要好好嘉奖你……你们一番,你想要什么?”
章墨远脸上挂着疏离的笑容,语气也淡淡的,“既然是嘉奖嘉禾村的,金小姐理该出现在嘉禾村才是。”
金茹远愣了一下,像是没料到居然还有人会把嘉奖往外推。
但这样不正说明章墨远这人作风正派么?
金茹云笑容更深,“章秀才说的有理,只是你是围海造田的指挥者,等问询完你的意见,我自会再去嘉禾村的。”
林言插了一句,“你们聊,我先回屋去……”
章墨远拉住他的手,“不必,金小姐,先前我说过,但你大概忘了,我夫人才是围海造田真正的指挥者,我只是替他办事而已。如果真要嘉奖的话,问过我的夫人就好。”
金茹云一脸愕然,她不信章墨远说的话,但她震惊于章墨远竟然会把自己的房中人推得这般高。
寻常男人不是都会嫌房中人头发长见识短么?章墨远竟然会说出替他办事这种话来。
心生嫉妒的同时,金茹云又有些心热,毕竟若她进了章墨远的屋,那她也是那个房中人了。
林言看她眼神陡然又热切了几分,干脆道:“金小姐,我相公说的没错,围海造田这事的确是我一手策划,所以呢有什么嘉奖都冲我一人来就好。”
金茹云气恼地瞪了他一眼,“大言不惭。”
林言侧头去看身边眼中带笑的章墨远,挑眉道:“相公,我喜欢什么你都晓得的,我灶台那边还忙着,你先招呼一下金小姐。”
章墨远点头,“知道了。”
金茹云:“……”
等林言离开后,她咬了咬唇,小声道:“章秀才,我爹的意思,你应该明白吧?”
这种话按理说不该由姑娘家挑明的,更何况金茹云这样的大小姐,但她此刻也顾不上了。
章墨远冷声道:“金小姐,先前县令大人的确提过这事,但我已经明确表明过我的态度,我和我夫人情深似海,这辈子都不会纳妾,还请你谅解。”
金茹云咬着唇不出声。
先前她爹试探章墨远的意思时,章墨远的确回拒过,但她爹说那是年轻人面皮薄,拿架子。
她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毕竟她爹可是京城调下来的,在京中有些势力,还和知州颇有交情,章墨远不可能不心动。
金茹云很不甘心,“那样一个只知道围着灶台转的哥儿,你……你真要守着他过一辈子?”
章墨远瞬间沉下脸,眼眸中都是冷光。
他平日里看人虽然都是淡淡的,但极少用这种眼神看人。
金茹云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金小姐,在下对你的尊重皆源自你的身份,对你本人并无任何私情,请自重。”
“明日我会让村长去金小姐下榻的客栈,嘉奖一事和村长商议即可,还请不要再来打扰我夫人。”
金茹云一脸难堪地走了。
林言一直躲在厨房里看,现在一见人走了便走出来,“走了?”
“嗯,以后她不会再来了。”
林言笑了一声,“你是不是骂人家了?”
章墨远挑眉,“怎么会?”
林言拍拍他的肩,“相公,你在摧毁桃花运这方面的确是有点子天赋在身上的。”
难怪上辈子混到最后还是光杆司令一个。
不过林言对此十分满意。
“继续保持,再接再厉。”
章墨远:“……”
后面的事情林言没再关注,只知道嘉禾村得了些赏银,村长做主给大家分了。
林家这边也分到了几两。
按理说章墨远的嘉奖应该是最重的,但可能是因为上回的事,县令动了怒,所以刻意给省略了。
章墨远也不太在意,他近来越来越多的把时间花在了读书上,为后年的乡试作准备。
林言以前听说读书人对自己的书本都格外爱惜,除了书的确很贵之外,还有一个原因是读书人把书看的很神圣。
所以只要章墨远读书,他就会把章糯糯那个破坏大王给抱走。
结果有一次慢了一步,等他进屋时就看见章糯糯趴在桌子上和章墨远一块儿看书,小口水都滴在了书本上。
但章墨远只是神色自若地拿帕子擦干净,一点都不在意。
糯糯还把胖脚丫子搁在他书上,也没见他生气。
这之后林言就不再把糯糯抱走了。
镇上有个老秀才开了家私塾,先前章墨远曾在里头帮忙教过几节课。
自从林言来镇上开了铺子以后,那老秀才便隔三差五地过来,想劝章墨远继续去私塾授课。
但章墨远都以围海造田的事为由推拒了。
现在海稻米都种出来了,老秀才便又来劝说。
而且还主动说,只要章墨远愿意去,海贝海壳可以免费去他的私塾读书,不收银子。
林大嫂一听不收银子,有些心动,但他拎得清,现在海贝在家里,章墨远偶尔指点一下也够用了,这老秀才不一定比章墨远教的好。
所以他主动道:“小章,这事还是看你自己。”
林大哥点头,“是这样,你千万别因为海贝海壳答应去私塾。”
章墨远笑了一下,“我知道。”
林言问了一句,“那你是怎么想的,那老秀才来过好多次了。”
“可去可不去,没什么要紧。”
“会耽误你读书么?”
“不会。”
“那你去吧,海贝海壳可以免费读书呢。”林言玩笑道:“顺便再把家里这个带过去,让他也启蒙一下。”
说着就点了点怀里的章糯糯。
糯糯不明所以,咧着小嘴巴傻笑。
林阿爹嗔了他一眼,“就会拿糯糯逗趣儿,他这么小如何能启蒙?”
糯糯一听大家在说他,高兴地爬起来,站在林言腿上昭示自己的存在感。
大家都被他逗笑了。
章墨远把他抱过去,笑道:“也不是不行,他近来学说话,去私塾兴许能有些帮助。”
林言笑眯眯地戳戳章糯糯的肚子,逗他,“糯糯,你马上要去读书了,要成为一只有学问的崽了,高兴吗?”
糯糯咯咯笑,然后把自己的肚子捂住,不给阿爹戳。
“以后人家问,糯糯你这小肚子鼓鼓的,都装的什么呀,你就说装的是学问呀。”
一屋子人都笑了。
糯糯被这欢乐的气氛误导,以为林言在夸他,大方地把爪爪收回去让林言戳。
章墨远去私塾这事就说定了。
第二天老秀才一听高兴坏了,恨不得章墨远立即开始授课。
海贝海壳也过上了背着书包上学堂的生活,林大哥林大嫂见状,干活更加卖力了。
这天下午。
林言忙完了中午的生意,洗了个澡,然后带着刚睡醒的糯糯出门去溜达溜达。
每回糯糯坐着婴儿车出来,都会遇上很多打招呼的人,路过的行人视线也都会在糯糯和婴儿车上停留一会儿。
糯糯渐渐地就有些坐不住了,林言可没章墨远那么大的臂力,一只手抱他,另一只手还能拎着婴儿车。
他从随身带着的小罐子里取出一片去皮去籽的柠檬,递给糯糯。
柠檬片已经拿热水洗掉大半酸味,让糯糯捧着玩可以分散他的注意力。
糯糯记得这个东西很酸,所以他伸出小舌头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然后等了一会儿又舔了第二口。
林言赶紧加快速度。
糯糯认真地舔柠檬,对周遭的事都不管了,也不再想着从婴儿车里爬出来,林言对此十分满意。
私塾就在老秀才家里,进小院子后,林言给糯糯擦擦手,小声道:“糯糯,阿爹带你去看爹爹上课,但你要答应阿爹不可以哭闹。”
糯糯睁着两只大眼睛无辜地望着林言。
林言把糯糯从婴儿车里抱出来,然后把婴儿车放到角落里。
“行,算你答应了。”
私塾只有一间“教室”,就是一间厢房,里面摆了几张桌椅。
老秀才的学生也不多,只有五个,加上海贝海壳就七个。
年龄大多都是海贝这么大,海壳像个乱入的,他的桌椅也比海贝他们矮上不少。
章墨远坐在最前面,正不疾不徐地说着什么,下面的七个小豆丁听的无比认真。
糯糯一见爹爹就高兴地啊了一声,林言赶紧捂住他的嘴巴,冲他摇头。
他是算着时间来的,章墨远的课应该快结束了,再等一会儿就好。
老秀才听说他来了,赶紧从堂屋过来,笑着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章秀才夫人,借一步说话。”
林言跟着他去了一边。
糯糯拼命扭着身子往后看,像是不明白为什么不能去找爹爹。
林言不好意思道:“他在家里闹着要找爹爹,我才带他过来。”
老秀才笑得很慈祥,“无妨,章秀才这堂课马上就结束了,章夫人可愿随我去院里喝杯茶?”
“多谢。”
刚坐下没多久章墨远那边就结束了,海贝拉着海壳的手走出来,一见林言就兴奋地喊了一声,“小叔,糯糯。”
海壳赶紧转身回屋,脆生生道:“叔爹,小叔和糯糯来啦。”
海贝无奈道:“怎么又忘了,在这里要称呼夫子。”
海壳规规矩矩地叫了一声夫子,然后高兴道:“小叔和糯糯来啦。”
林言笑着走过去,把怀里急不可耐的糯糯塞给了章墨远,然后揉了揉酸胀的手臂。
“太沉了。”
章墨远笑着看他一眼,“你抱他来的么?”
“怎么会?”
这么一个小胖墩,他要是抱过来,手臂还不得废了。
糯糯拿自己的额头贴在章墨远脖颈间,撒娇似的蹭来蹭去,把章墨远领口都蹭乱了。
林言随便找了一个位置坐下,然后学着刚才海贝他们的坐姿,笑眯眯道:“章夫子,我这个坐姿标准吗?”
章墨远抬眼看他,似笑非笑道:“章夫子?”
“刚才海贝说,在这里要称呼你为章夫子。”
章墨远勾起唇角,露出一个颇含深意的笑来,“这称呼倒是不错。”
林言莫名道:“你做夫子还做上瘾了?”
章墨远没解释,继续逗怀里的糯糯。
林言一头雾水。
不过他也没纠结,起身在“教室”里溜达了一圈,点头道:“还挺有意思的。”
他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上辈子的课堂,要是那会儿有章墨远这么好看的老师,他肯定能做个学霸。
等他看了一圈后,章墨远才起身,“走吧。”
“好。”
晚上。
糯糯在林阿爹屋里,这边只有林言和章墨远两人。
章墨远坐在桌边看书,林言坐在床上打了个哈欠,“墨远,你还不睡觉么?”
章墨远嗯了一声,“明日的课还有些地方没准备好,我再看一会儿。”
林言睁大了眼睛,一脸稀奇道:“真的吗,你居然也会有没准备好的时候?”
章墨远回头看了他一眼,好笑道:“我为何不会有?”
林言起身走过去,“章夫子,章秀才,你可是无所不能呀。”
章墨远放下手里的书,眼中翻腾着某种情绪,说出来的话却和刚才的话题完全无关。
“我记得方才糯糯在床上摆弄他的机关鸟。”
林言哀嚎一声,上次糯糯在床上摆弄机关鸟,结果小零件洒得满床都是,他找了半天还是有漏网之鱼,睡了一夜起来硌的背都疼。
想到上次的经历,林言二话不说,马上转身回床上找。
就在他满心专注寻找时,身后突然覆盖上一个温热的身躯,然后耳边就听到一句,“我已经找过了。”
林言:“……”
他转过头想说话,结果发出来的却是一声惊呼,章墨远直接吻住了他。
林言被他吻的喘不过气来,艰难地推开他,“你怎么了?”
章墨远意味深长道:“以后白日里不要轻易叫章夫子。”
林言:“……”
“章夫子怎么了,不都这么叫你?”
“只有你不同。”
林言:“……”
禽兽啊。
*
随着天气越来越冷,林氏铺子的火锅越来越受欢迎,从中午一直到晚上,每日都有很多客人来。
林言每天都很忙,除了下午的空档时间能休息一会儿,其他时间基本都不得空。
糯糯主要交给了林阿爹,不过因为林言在铺子里,只要能见到阿爹糯糯也不会哭闹。
天气凉了以后,外卖单子就慢慢变少了,一方面因为火锅的关系,客人点的少了,另一方面林言也刻意降低了外卖的频次,毕竟送过去食物冷了会影响口感。
这天下午,林言刚做完最后一桌的菜品在院子里洗手,突然有人进来问了一句,“敢问这位小哥,林老板是哪位?”
林言站起身,礼貌道:“是我,您找我有事吗?”
那人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这一年多以来闻名整个海河镇的林老板竟然年纪这么小。
接着说话的语气就变得谨慎了些,“林老板,三日后是我们老爷的寿礼,想请您过去帮忙准备一桌寿宴,价钱方面您不用担心,不知道是否方便?”
林言愣了一下,“寿宴?”
“是的。”
“不知您家老爷是……”
“我们是住在镇子北边的柳家。”
对方说起柳家两个字时,语气里还带着几分隐隐的骄傲。
来镇上这么久,林言自然是听说过柳家的。
柳家是镇上的大户,听说当年柳家大小姐出嫁时排场甚大,马老板说起这事时一脸的惊叹。
他还说那位柳老爷是个在吃方面十分讲究的人。
想到这里,林言心里便生出了几分退意,若是最后没让人家满意,难免会引来一些麻烦。
“不瞒您说,我们铺子里每日客来客往的,怕是没办法接下您这桩差事。”
对方笑容顿了一下,“林老板,价钱方面都好商量,我们老爷也是诚心邀请。”
林言还想推辞,但对方伸出手比了一下,“五百两。”
林言:“……”
“如何?”
“不知寿宴上的菜品是柳老爷指定,还是我来定?”
这可是五百两耶!
对方笑了一下,“我们老爷指定要你家的烧烤和生腌。”
说着,他就从怀中取出一张字条,上面写着的都是柳老爷指定要做烧烤的菜色,生腌则没做要求,让林言自己准备。
“不知这些菜和海鲜的银子,是你们柳府出,还是我这边出?”
那人笑得意味深长,“不愧是全海河镇知名的林老板,做事情就是有成算。”
林言笑笑,“做买卖嘛,自然要把这些都考虑进去。”
“买菜和海鲜的银子我们柳府会负责,只要林老板拿出最好的手艺,银子方面一切都好说。”
得到对方准确的答复,林言便点了头,然后双方写了份契书,各自画押。
把人送走后,林言便回去把这事告诉了其他人。
林阿爹一听五百两,高兴道:“只要做一顿烧烤就有这么多银子,真划算。”
其他人也都很高兴,毕竟这可是五百两啊。
接下来三天,林家人一直在准备这个寿宴,林言特地和村长提前订了一大批海鲜,给他们三天的时间准备。
王秀那边也订了很多肉。
寿宴当天。
林家人今天非常忙碌,海贝海壳可以去私塾,但糯糯就没人管了。
大家商量了一番,决定把糯糯交给章墨远,让他带去私塾待一天。
于是,才半岁多的章糯糯,光荣地成了私塾最小的学子。
一大早,林言就起来给他准备好了衣物,然后连带着包袱一块儿交给章墨远。
“章夫子,章糯糯今天可就交给你了,希望你好好教他哦。”
林言还记得上回的事,喊完章夫子就赶紧溜了。
章墨远笑着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