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阿爹做完手里的活, 一进屋就发现严弘业趴在桌上。
他走过去,疑惑道:“弘业, 你怎么了, 腹痛么?”
严弘业抬起脸来,露出两只哭红的眼睛。
林阿爹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想你娘了?”
严弘业摇摇头, 小声道:“大伯,我,我方才有一处弄不明白,就, 就想去言哥哥房里找找秀才哥哥的书,可是被言哥哥瞧见了, 他会不会把我赶出去?”
林阿爹皱眉, “你进了言儿和小章的屋?”
严弘业愣了一下,然后抽噎着道:“大伯,我爹说过做学问不能耽搁, 我就……”
林阿爹表情十分严肃, “你想读书, 可以先问过小章的意思,怎么好自己偷偷就进去了?”
严弘业大概完全没想到林阿爹会这么说,一下子呆愣住了。
“大伯……”
林阿爹放缓了语气道:“弘业,你在家里也住了两日了, 想必你娘很记挂你, 明日我就送你回家去吧。”
其实把严弘业留在家里,林阿爹一直很不安, 现在严弘业偷偷跑去翻章墨远的书, 他自然不能再留他了。
林阿爹虽然不识字, 但该有的分寸是有的。
严弘业直接哭出了声,“大伯,我不想回家去。”
林阿爹拍了拍他的肩,默默叹了口气。
过会儿林阿爹把林言拉到一边,说:“我明天就送他回镇上。”
林言愣了一下,先前瞧阿爹的模样他还以为他会留严弘业在家里多住几日呢。
林阿爹看出他的疑惑,解释道:“我先前留他住是因为严家现在确实一团糟,想着毕竟是孩子,但这两日严举他们两口子都没托人来个口信,而且他还偷偷跑去你们屋里翻小章的书,再留他就不合适了。”
林言笑笑,“阿爹您能想清楚就最好了。”
林阿爹眼里有几分坚定,“眼看着都要三十年了,有些事情阿爹也回过味来了。严举都这么大了,家里头的事情也该担起来了。”
林言点头。
林阿爹犹豫了一下,小声道:“小章那儿,你替阿爹说一声,这回弘业确实过火了。”
林言明白林阿爹为什么突然这么果断了,原来是因为这个。
林阿爹一向是这样,他自己吃点苦头受点委屈都没什么,但一旦涉及到林言他们,他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大概是担心严弘业这事影响到林言和章墨远的关系吧。
林言笑着安慰他,“没事的阿爹,墨远不会在意这些小事。”
*
第二天,镇上。
距离今年的院试仅剩一个月的时间,镇上的学子们按照惯例办了一个交流会。
严举也去了。
他特地带了厚厚一沓纸。
每年的交流会学子们都会带些近日看的书来,用以和别人交换,有不明白的地方也可以拿出来互相讨论一番。
今年的主题自然是章墨远的注解书。
章墨远手写的版本书铺掌柜根本舍不得卖,甚至都不敢拿出来,生怕一不留神被人偷偷撕了页去。
大家手里清一色的都是手抄本,唯独蒋公子手里有一本,而且还是最新的。
严举带着纸就是想趁机多抄些回去温习。
他到的时候蒋公子还没来。
严举一进屋就直奔与他相熟的学子,燕柳和杨伋就是先前考试中和他结成互保的其中两个。
这个时代考试是需要五人互结互保的,一旦有人考试作弊,那么五人都要连坐。
所以大家在选择互保人时都会慎之又慎,一旦结成,除非考试中有人掉队,一般也不会变动。
杨伋一见严举便关切道:“严兄,听说你家中出了事,现在如何了?”
燕柳也道:“令尊令堂身子还好么,听说你家中的银子都拿去给二老看病了,不知道盘缠还够不够?”
严举爱面子,自然不肯说实话,他摇摇头,笑道:“多谢燕兄杨兄关心,盘缠够。”
两人点头,毕竟严举在外一直表现出家中殷实的模样。
三人又寒暄了几句,燕柳便迫不及待地取出袖中的书册,杨伋一见也把自己的书取了出来,然后两人一同看向严举。
严举假意在身上摸索了一番,紧张道:“我出门前明明放在身上的,怎么找不着了?实在对不住,我这就回家去取。”
燕柳赶紧拉住他,“算了,改日再瞧你的,今日便先看我和杨兄的吧。”
燕柳和杨伋带的都是章墨远的注解书,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原本崭新的书册已被他们翻的陈旧不堪。
两人互换着翻看了几页,发现都是自己看过的,便齐齐叹了口气。
“若是能看到蒋公子手里那本就好了,听蒋公子说,那本里头章秀才加了各地的名闻录,皆是此次考试有可能涉及到的。”
“我也听说了,看来这次蒋公子定能考上了。”
“不然等蒋公子来,咱们过去同他借上一借,哪怕只能看上一眼也是好的。”
“我也打算去,蒋公子也不是小气的人,咱们求求他,兴许还能多看上几眼。”
燕柳和杨伋说话的时侯,严举在旁边趁机使劲抄,同时注意力也放在他们二人的对话上。
听到章秀才三个字,他表情有些复杂。
从严家爹娘的口中,他已经知道自己那个外甥就是章秀才新娶进门的哥儿。两人本来打算去要注解书,没成想却把自己弄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花光了家里的钱不说,注解书连影子都没瞧见。
严举自己是不愿意去向林阿爹他们低头的,所以就让芸娘带着严弘业去了,他本来的打算是让芸娘和章墨远要,结果芸娘竟然把严弘业留在嘉禾村,自己回来了。
严弘业一个十岁的娃娃能顶什么用?
想到这里,严举手里的笔都下的重了些。
燕柳发现他在抄,疑惑道:“严兄,你抄这些做什么,何必浪费宝贵的时间?”
说完凑上去看了一眼,发现严举竟然是从头开始抄的,一脸不可置信道:“难道严兄没看过么,不应当啊,这可是章秀才的注解书。”
而且还是早些时候出的。
杨伋发现自己的那本严举也在抄,他这本比燕柳那本还要早,没看过实在解释不通。
严举尴尬地笑了一下,“我家中那两本被我家弘业拿走了,弘业喜欢的紧,都不舍得还给我了。”
燕柳和杨伋对视一眼,眼里都是羡慕。
他们三个年纪差不多,家中都是有妻有子,可他们家中的小子个个顽皮的紧,哪里像严举家的严弘业这般勤学上进。
说话间蒋公子到了。
今日大部分人都在关注他的动向,所以他一来马上就被几个人给围住了。
“蒋公子,你手里那本注解书快拿出来让我们瞧瞧,不会给你弄坏的。”
“是啊蒋公子,大家伙可都盼着呢。”
“蒋公子,听说里头有章秀才特地列出的名闻录,到底是不是真的?”
蒋天纵懒洋洋道:“自然是真的,不过这么宝贵的东西岂能让你们白看,想看可以,一两银子。”
相比起这本书的价值来说,一两银子实在不贵,马上就有不少人开始掏银子了。
燕柳和杨伋对视一眼,兴奋道:“才一两银子,快走,咱也排队去。”
蒋天纵面前已经挤了一堆人,个个手里都捏着银子,举得高高的,生怕蒋公子把自己给落下了。
蒋天纵笑笑,“每人只能看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一到立刻换下一个。”
一个时辰虽然短,但总比什么都看不到要强,而且几个人合起来每人抄一些,再合计一下,整本也就到手了。
所以大家都没有意见。
燕柳赶紧道:“杨兄严兄,我们三人搭伴,每人抄一部分如何?”
杨伋立刻点头,然后两人同时看向严举。
严举挣扎了一会儿还是摇了头,蒋公子那边一手交银子一手给书,他身上哪里能拿得出一两银子?
现在答应下来,到时候拿不出来岂不是更加丢人。
“我出门走得急,忘记带银子了,你们看吧。”
燕柳皱眉,“光我们两个哪里够,不然我借你银子好了,等你回去取了再还我。”
严举还是摇头,他不想让燕柳和杨伋知道他现在的情况。
“不必了,我先不看了。”
燕柳一头雾水,平日里严举对待学问比他和杨伋可饥渴多了,今日为何如此反常?
但蒋公子那边队已经排起来了,他们也顾不上再问,赶紧去排队了。
严举趁机继续抄。
等他把两本书都抄完,那头也轮上了燕柳和杨伋,两人和其他人搭了伴子,一拿到手就是一顿猛抄。
蒋公子收钱收到手软,心里对林言的崇拜又多了几分,并且已经开始盘算着接下来要怎么哄林言了。
严举站在旁边看,众目睽睽之下他不好意思凑上去直接蹭,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好不容易等燕柳和杨伋的时间结束,天都黑了。
为了排队,屋里的人大多连水也顾不上喝。
严举立刻走过去,旁敲侧击道:“如何?”
燕柳长叹了口气,“不愧是章秀才,寥寥几笔就解了我心中的困惑,我实在自愧不如。”
杨伋闻言连连点头,“我也是,这一两银子真没白花。”
两人说来说去都是对章墨远的崇敬,至于书中的内容是只字不提。
严举可急坏了,假装平静道:“里头那些名闻录真有蒋公子说的那般神奇?”
燕柳点头,“确实,我觉着下个月的考试应该就是其中之一了。”
“我也觉着。”
严举旁敲侧击了半天,什么有用的都没听见,急得满头大汗。
那边蒋公子站起身,懒洋洋问道:“还有人要看么?”
燕柳看向严举,“严兄,你确定不看?”
杨伋也道:“是啊严兄,错过了今日可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严举刚要开口,蒋公子的声音就传过来,“严兄,兜里没有银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