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紫瞳

百花盛典要举行整整十五日。

岚湘说大典后会亲自审她,这几日就真的对她不闻不问,仿佛要由她自生自灭一般。

岚湘的任性无情,远比师晚怜想像的更为可怖。许是觉得她是没什么权势的舞姬,岚湘就随意地将她囚在神山中的一处牢狱中。

她再被众人欣赏,也不过是一个舞姬,就算她真的死了,也不会对岚湘有太大影响。小人物的生死向来是这般无声无息,不会有谁真的在意。

神山万年覆雪,仿佛不顾星霜荏苒,岁月倥偬。满目所见皆是雪白,再无他色。这样无尽的雪苍茫却也濩落,透着一生寥落的孤寂。

牢狱在神山之中,牢门死死紧闭,连这一点雪白都不曾为她留下。这里只有无穷的黑暗与死寂,仿佛能将生命囚毙其中。

没有其他的人,没有光,没有别的颜色,有时连声音都没有。

只有在大雪伴罡风而下时,她才能听到隐约传来的窸窸窣窣的风声和落雪声。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能感受到时光在流逝,感受到自己还存在着。

牢狱阴暗潮湿,石壁上破了一处小口,有澈冽的雪水从中汩汩流出。地上有散落的木板和石头,她利用这些材料和雪水做了一个简易的水钟,能让她大概知晓已经过了几日。

没有旁的事可做,她就这般盯着这一滴滴落下的水,计算着时间的流逝。

算来,这已经是第五日了。

她身子素来虚弱,坚持到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这日,她的意识也渐渐消弭,几乎就要昏迷过去。

每当快撑不住时,她便用雪水让自己保持清醒。

她想,她不能昏迷,她一定得活下去。

为了查清有人用面具害师晚怜之事,帝清和玉辞舟已经在千机阁待了整整五日了。他们翻遍有关蚀骨术的典籍,彻底了解其特性、作用时间,再根据应该施术的时间推算,找出当时与面具接触过的所有人。

仙侍们的名册被翻得发皱,他们一一提来审讯,仔细搜查,可是却依旧一无所获。

帝清捏了捏眉心,指腹轻轻划过一页书籍,似是自语:“这施术的人竟如此精明,做事不留一丝痕迹。”

“这确实也难查,”躺在地上、翘着二郎腿的玉辞舟拿起原本盖在脸上的名册,语气疲惫,“施术的时间是当日未时,是在仙侍端面具经过神殿之时。当时的神殿周围那么多人,连天帝身边素来深居的几位仙侍都提前去凑百花盛典的热闹了。若是要一个个盘查,怕是要把整个天界都翻个底朝天才行嘞。”

“天帝身边的几位仙侍……”帝清侧眸看向他,眸光清沉,“玉辞舟,你当时也在啊?”

玉辞舟收起二郎腿,直起身子看着帝清,语气哀怨:“对啊,我的二殿下,我当时去锦熙上仙那里拿你过敏的药,恰好经过神殿。那个人多热闹的哟,简直别提啦,就算累死我怕是也查不完。”

帝清被他的话逗得笑出了声。他摇了摇头,不置可否。

他垂眸盯着那本名册,思忖了须臾,缓缓阖上了所有的典籍,终是起身道:“我们已经在这里查了整整五日了,如你所言,我们如今线索有限,查出那个罪魁祸首简直如同大海捞针。”

顿了顿,叹息道:“不如我们先回去吧,连着几日席不暇暖,是该休整一下。”

“终于——”玉辞舟一把阖上了手中的书卷,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似是感动得都要哭了:“我的殿下,我终于可以休息了,玉某简直对您感激涕零呐我的大恩人!”

帝清:“好好说话。”

玉辞舟:“咱们这就走!”

与玉辞舟告别后,帝清也要回上清殿去了。

此时已是夜半时分,月华如薄霜,铺满了天界各个角落。路上几乎没有旁人,帝清就这般孤身一人走在月光下。

就像他生来便是要这般孤寂地走着。

从天机阁到他的上清殿,恰好要经过枕月台。行至枕月台附近时,他下意识地朝那边望了过去。

此时的枕月台沐浴着月华,溶溶月色几乎要化在莹润的高台之上,与之相融。枕月台后有弦月花相衬,浅紫色的花与冰蓝色的枝叶浸没在月光之中,宛若雪绮飘香。

美得不像话。

他被这样的美景所吸引,情不自禁地想走上前去。可是堪堪要迈出脚步,他突然想起来,他是碰不得这般鲜活美好的弦月花的。

这样纯粹动人的美,注定是不属于他的。

这般想着,他垂着浓黑的眼睫,默默收回了脚步。可他似乎又舍不得离开,便就这般孤零零地伫立在原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此时,清眠因担忧师晚怜而夜不能寐,便推门出了枕月阁。

岚湘的权势地位过高,师晚怜又素来深居简出,没有太多熟识的人,清眠实在想不到还有谁能帮得上她。

已经整整五日了……岚湘那般嚣张跋扈,不知自家殿下这时还好吗?

她望枕月台的方向望过去,不经意间瞥见了远处独自伫立的帝清,动作一滞。

月色如霜,披戴他满身,衣袍上仿佛沾满了雪。他身姿颀长,长身立于月色中,称得上是漱玉濯雪,琨玉秋霜,宛如在雪地中直立的鹤。

余光中,浅紫色的弦月花纷纷而下,这倒是提醒了她。

她突然想起来前几日的事情。百花盛典当日,师晚怜捧着弦月花前往神殿,中途拿着花去寻了帝清殿下。当时她还诧异,不知自家殿下何时与帝清殿下相识。

此时她也顾不得那么多。她素来听闻帝清殿下性冷好洁,为人倒是璞玉浑金,不若前去寻他相助,事情或许能有转机。

清眠急匆匆地跑上前去,脚步声吸引了帝清的注意。帝清稍稍侧过身子,看着面前的清眠,率先开了口:“你是……晚怜仙子的仙侍?”

“是,殿下好记性,”清眠有些紧张,“恕在下打扰,我、我家殿下出了事,我……我实在不知该找谁相助……”

“晚怜仙子?”帝清长眉微蹙,冷情锐利的凤眸难得透出一丝慌乱,“她怎么了?”

次日清晨,神山牢狱内。

师晚怜终于再也强撑不住。她瘫倒在地,鼻息紊乱,几乎下一刻就要失去知觉。

瘫倒在地上的那一刻,坚硬的石块硌在她的身上,硌出了道道醒目的伤痕。可是此时的她连痛意都几乎察觉不到了,她呼吸渐趋微弱,意识仿佛被逐渐抽离。

除了绝望,她几乎什么也感受不到了。

出于求生的本能,她扒着地上的石块,一点一点朝着雪水艰难地挪动着。可是堪堪挪动不过方寸距离,她便觉全身脱力,连胳膊也抬不起来了。

她悲哀地想,难道自己的一生,就要这样不明不白地断送在这冰凉黑暗的牢狱中,断送在有权者随意指责的污名中吗?

她垂眸,颈间挂着的冰蓝色的龙鳞似乎又刺痛了她。对啊,她是一个没有来历,没有过去的人。

高台惊鸿一舞,留给世人的也不过是为人称道的舞姿,所谓倾世无双的容颜。世间没有谁会真的在意她,她的离去不会在任何人心中留下痕迹。

就像秋日萧瑟中飘零的花,跌入尘埃,碾作尘土,就此消散。

她无助地阖上双眸,等待命运的审判。

可是下一刻,她倏然间听到身后传来“吱呀——”的一声响动。紧接着,一股温热的触感覆在她的腰间,小心翼翼地将她拦腰抱起。

似是注意到她身上的伤痕,那人的动作极其细腻,避开了这些淌血的伤口,似是唯恐弄疼了她。

是在做梦吗……是谁?

她用尽所有力气睁开双眸,可是在黑暗中待得过久,牢狱外的阳光对她来说太过刺眼。她适应了许久,才能勉强视物。

可她太过虚弱无力,面前人映入她的水玉眸中,只有模糊的重影。她隐约看到来人玄衣深沉,鼻梁高挺,双眸狭长,倒是与那位帝清殿下颇为相似。

只是这人眸光泛紫,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阴魅与邪性。

“你是……谁……”她红唇翕张,低声喃喃。

还未得到回应,她彻底失去了意识,昏迷在了这人温暖的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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