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只是棋子11

任绎对第八重的帝君宫殿确实很熟悉, 毕竟当年他开小号的时候在这里住了那么久。

帝君宫殿又不像第九重境随着仙力改变的环境,这座由仙界珍宝堆砌出的壮丽的宫殿,即便过去几万年、即便帝君尊位上的人都已更迭, 它仍旧静静矗立在这里, 没有丝毫改变,以至于任绎走在里面还有些怀念。

虽说如此, 任绎确信自己还不至于到表情管理都不在线的地步,他从头到尾没有表现出任何出格的举动,一直亦步亦趋的跟在玄微身后……所以, 玄微到底是从哪儿看出来的?!

不过现在比起追究原因来,怎么回应玄微的话才是更要紧的。

经这么一下,任绎也察觉自己实在太松懈了,玄微再怎么疯也是九重天上的帝君、这个世界天命的主角攻, 脑子绝对没问题。对方先前能那么容易就被蒙过去,那是因为没有怀疑,一旦他产生了怀疑,任绎的麻烦就大了。

不过这会儿情况还没那么糟。

任绎猜玄微这会儿怀疑的是元缺的失忆状况, 而不是元缺这个身份。

和作为替身的大号寻阙不同,元缺作为帝君最为宠爱的弟子,他可以自由进出第八重的帝君宫殿, 这是连许多上仙都没有的殊荣,虽说有此特权的不止元缺一个,但是大多数仙人只将次当做一个可以彰显地位的声明而已,真正将这项特权行使起来的只有元缺一个。

这也是正主和替身的区别,任绎顶的马甲号寻阙也同为帝君弟子, 但是九重天上任谁都知道, 他只是个被半途捡回来挂名的、根本连踏足帝君宫殿的资格都没有。

其实寻阙连对玄微的称呼都很少用“师尊”, 只有在没有他人在场时,寻阙才会出于想要和那云端仙人拉进关系的私心,私下叫一叫,在正式场合,他都要尊称对方为“帝君”的,和元缺的地位差距可见一斑。

当然,寻阙如何并不重要,关键是任绎现在顶的元缺身份——元缺确实常来帝君的宫殿,也因此虽然被玄微打量的视线盯住,但任绎这会儿还不算慌。

他露出来像是被问得一怔,蹙眉回忆又想不起来的头疼模样,好半天“弟子确实觉得有些熟悉。”

虽说失忆,但是对一些熟悉的东西仍旧有点模糊的印象很正常。

照这个道理说,其实离开第九重境对任绎来说不是一件好事,这意味着他若出马脚的几率大大增加了。但是第九重境的一切都在玄微的掌控之下,任绎实在没办法顺理成章的提醒玄微想到仙魄。这么一来,这会儿玄微带他离开第九重境、又不想让他接触其他人的状态,对任绎反而是极为有利的情形了,他得趁着这段时间把仙魄拿到手,不然再接着演下去,他的危险可就大了。

以后的问题以后再说,任绎自问自己刚才的应对没什么问题,可玄微却沉默了好一会,落在任绎身上的视线第一次出现了些许审视的意味。

玄微并没有刻意营造压力,但是修为差距在此,他一旦放任了那时时刻刻注意收敛的气势,任绎的脸色一下子就苍白了下去。玄微见状不由一怔,终于还是小心的收敛了外溢的仙力,没有继续问下去。

第八重宫殿的基本格局没有改,但是帝君都换了,里面的布置当然也早就与当年有所不同,再加上任绎经过刚才玄微的怀疑又刻意收敛,玄微观察了一阵儿,终于打消了那突兀冒出来的疑虑。

仙界宫殿布局其实都差不多,帝君宫殿虽说规模大了些、所用材料珍惜了些,但基本框架却没有跳脱在宫殿样式之外。

玄微禁不住想:阿阙,兴许与他住的殿宇弄混了……

那点怀疑被压下,但是随之而来的问题却跟着显现了出来。

思及任绎的那句“有些熟悉”,玄微克制不住地惶恐起来:阿阙会想起来吗?会想起多少?倘若他全都忆起来,又会如何?

玄微控制不住地回忆起了那一日。

诛仙台的下方是黑不见底的深渊,周遭都是撕裂的空间,暴戾的罡风足够在帝君身上留下一道又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寻常的仙人跳下去形神俱灭、魂魄不存,更何况阿阙那时身上还带着伤……

那已经许久都不敢回想的记忆再次翻涌上心头,玄微身周的仙力又有些控制不住地翻涌。

实际上,玄微最开始避居第九重境并非因为傀儡的缘故——那时这个傀儡还没有被做出来——而是因为帝君等级的仙力暴动足够毁了一重天境,他不能再在第八重呆下去了。

那时候玄微所在的第九重境也远不是任绎看到的这样宁静祥和的景象,别说娇贵脆弱的紫玉花了,那时的第九重境除了玄微之外什么活物都没有。暴虐的仙力将空间扭曲成一团,进入此处的,即便是上仙也会被瞬间撕碎,那时候的第九重境是和诛仙台一般无二的险境。

直到后来,玄微翻遍了六界典籍,取了羽族的碧落枝制造出了那具傀儡,有了这一层虚无缥缈的“希望”,第九重境才勉强维持了表象的平静。

玄微那时候只想,倘若这句傀儡真的能招引来阿阙的魂魄,那一片空洞的眼底有重新染上色彩,他就再别无所求。

可是当这一切当真发生了,狂喜过后,玄微发现自己全做不到“无所求”。

恰恰相反,他想要求得太多太多:他想要那双眼睛永远这么明亮下去,想要一直和阿阙在一起,想要那人眸底的濡慕信任……一如当年什么也没有发生时一般……

他想重新开始,就不能让阿阙想起那些过往。

补全天道本就与阿阙无关,元缺为此而生,他当年逃了属于自己的责任,迫得阿阙不得不代之受过,这时候合该尽责了。

这一切都与阿阙没有丝毫关系。

阿阙什么都不需要知道,只要这般毫无烦扰地做自己喜欢的事就好。

他不会让那些杂事打搅到阿阙的。

*

去第八重天走了一趟,任绎成功打消了玄微想把定道石送给他的想法,但是后续发展却和他预料的有所不同。任绎本来以为,玄微肯带他去第八重是态度松动的表现,傀儡的自由度会越来越高,可是从那次从帝君宫殿回来之后,玄微却又恢复了以往,甚至身周的气息愈发不稳,任绎隐约察觉他似乎准备做什么——不管是什么,对他绝对不是好事。

不过,在弄清楚玄微的意图之前,任绎先遇到了新的麻烦:傀儡的身体出了问题。

任绎捋开袖子,傀儡的手臂上出现了一道道斑驳交错的血痕,涌出的血液汇聚成束沿着手肘滴落,但是离开身体后的第一时间就消散在虚空。

这堪称奇特的现象自然有一番缘故,因为这并不是傀儡身上的伤势,而是灵魂上的伤痕投影到了躯体上。

任绎之前遭受时空乱流受的伤其实还没痊愈,不过在前两个世界,他都是用马甲身体固定灵魂状态,所以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反而让灵魂上的伤痕愈合了不少。但是这个世界不同,任绎现在用的傀儡身体并不是穿书局的马甲,他的灵魂强度又远高于这个世界,以至于反过来影响了现在的躯体。

任绎之前就注意到了这点,但是灵魂侵蚀的速度远比他想的快,已经快到了要遮掩不住的地步。

注视着身上的伤口,任绎忍不住皱了眉,低声喃喃:“……麻烦了。”

他没法和玄微解释这伤。

而且这几天玄微的神识又时刻注意着这边,他以幻术遮掩也并不长久。现在还能藏得住,不过就是仗着玄微没有产生这方面的怀疑而已。

屋漏偏逢连夜雨。

任绎这边还没想好怎么遮掩伤口,在手臂斑驳的伤痕下,那块妖印又烫了起来,是暤明。

任绎犹豫的瞬许还是放开了识海。

——这伤势要遮掩的对象不仅仅是玄微,连暤明也是。

刚刚放开,脑中就传来了暤明那低沉带着抱怨的声音,[怎么今日这般慢?一整日都杳无音讯,我可是想念极了。]

任绎紧绷了一瞬,好在暤明只是照例说些骚话,并没有深究的意思“慢”的原因。

他紧接着开口,又是挑拨,[我前几日的提议,阿阙考虑的如何?远掖崖、梨滁山、合泰池……妖界的好地方可不少,你若是肯来,我亲自带你去瞧,这可不是那些以仙力模拟出来、死气沉沉的假把式能比的。]

任绎听他这和以往比起来没什么异样的语气,松了口气之余,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这位妖皇殿下还真是不放过任何一点抹黑玄微的机会。

任绎照例敷衍了几句,婉拒了妖皇殿下的盛情相邀,但是也没有立刻切断联系,而是转而旁敲侧击“元缺”当年到底是出了什么事、身上有什么伤口。

任绎一直用幻术将这些伤遮掩下去并不现实,也就是这些伤痕现在还介于虚实之间,这才能瞒得过去,等灵魂上的伤势真的印刻到这具傀儡的躯体上,玄微立刻就能察觉。对任绎来说,最好的选择是将伤口伪装成元缺以前受伤的情况——如果元缺有过类似的伤势的话——这样既能把这些伤敷衍过去,还能进一步圆满他所扮演的“元缺”人设。

只是任绎到现在也不知道“元缺”当年到底出了什么事才落得神魂散于天地的下场,暤明虽然一直挑拨离间,但却有意无意的回避了这个话题,也不知是不忍心告知,还是等着玄微自己和“元缺”挑明,他在旁边看乐子。

按照这位妖皇殿下恶劣的性格,任绎总觉得还是后一种可能性居多。

只是任绎到底还是低估了暤明的敏锐程度,他才刚刚试探了几句,那边就沉下了声,[你是不是出事了?]

任绎:!

还不等他将这个话题敷衍过去,就觉旁边空间泛起了阵阵涟漪,暤明竟打算借助妖印撕裂空间,直接到第九重境来。

任绎:???

——他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