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家关于任绎的流言有很多, 萧之宇也听过不少,有些话他甚至是隐隐赞同的。
但是现在,在得知对方究竟为家主做了什么之后, 那时候的赞同就像是扇在他脸上,火辣辣得疼, 他好半天都没法说出话来。
任绎打量了下萧之宇的脸色, 若有所思, 问“道骨的事, 丹合告诉你了?”
萧之宇面色惨白地点头。
任绎琢磨着,这孩子的心态不行, 这c粉的立场可一点都不坚定。
不过任绎可太知道怎么说服这些人了, 瞧着萧之宇大有就这么堵着他的意思。为了让人让开路, 任绎难得客串了一把心理导师,苦口婆心, “你不必如此,不管是道骨还是灵根, 都是我自己选的, 与他们无关。”
主角攻受是为了发展感情,他是为了任务, 各取所需么,谁也不欠谁的。
要是真的觉得不好意思,那就走剧情的时候多配合点。
当然,后面这些话是不可能说出来的。
一开始, 任绎对这些话也没有那么熟练, 不过工具人当久了, 类似的内容听得太多, 耳濡目染就会了不少。就算每次听到都忍不住在心里diss一遍但到底是什么屁话, 但是不影响他拿出来说服眼前的人。
——萧之宇这情况一看心理素质就不行,离脸厚心黑还有很长一段距离要走。
眼见着萧之宇还没什么反应的模样,任绎想了想他平常的性格,笑“你难不成是在担心我?”
任绎本来以为按照往常萧之宇一逗就炸毛的个性,这会儿要不冷脸,要么转身就走。
却没想到少年在少顷的沉默后,低低回了一个字,“嗯。”
任绎?!
任绎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等他掏掏耳朵再仔细确认一遍,那边的萧之宇像是下了什么决定,“你要走,我陪你。”
任绎???
天環城外,一辆马车辘辘向西驶去。
隔着影影绰绰的车帘,任绎看着车厢外收起一身修为、乖乖赶车的少年,想不通事情到底为什么会演变成这地步。
任绎端正坐在车厢里,凝神沉思自己就这么把天命之子的徒弟拐了,会不会被追杀?
但是再仔细想一想,又觉得影响也不大。
等到萧寒舟从秘境出来,那份传讯到了他的手上,这就代表着这个“过去”被推回了原本的轨道,他们也要被因果镜踢出去。到时候萧之宇的行踪自然会被世界线纠正,总会以各种理由回到萧家,用不着他多操心。
想通了之后,任绎彻底放下心来躺平,安稳地等着萧寒舟从秘境出来那一刻。
事实证明,安稳是不可能安稳的。
毫不客气地奴役了这个主动送上门来的劳力赶了一路的车,任绎本来正悠闲地侧躺在车厢内的软垫上,却陡然听到一阵马声嘶鸣,原本平稳行驶的车子一个急停,任绎差点从软垫上滚下来。
不过最初的意外之后,他很快就镇定了下来。
虽然这会儿没有修为无法察觉外面的情况,但是有过上一次的经验,就算不用系统提醒,他都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事。
任绎往前挪了挪,掀开车帘看过去。
果然,熟悉的配方,熟悉的面孔,正是上一次他离开萧府时,埋伏他的那几个修士。
比起镇定从容的任绎,萧之宇可就显得紧绷多了,他手已经按在剑上,一派蓄势待发的姿态。
对面那几个修士却好似全没在意萧之宇,反倒是将注意力落在了任绎身上,瞧见他模样后,当即眼睛一亮。
领头那人调笑道“倒是没想到,车厢里面还藏了这么一个大美人。”
身后跟的一众小弟也纷纷出言附和。
任绎“……”
虽然话的内容有些微的不同,但是这语气还真是一模一样。
也正是因为这些人的倾力表演,总让任绎怀疑自己的业务水平是不是不够。
听到几人调笑的话,萧之宇脸色陡沉,他往侧边移了一步,冷着一张脸挡在了任绎身前。
这几人显然没把萧之宇放在眼里,当即就有人斥道“小子还不让开?毛都没有长齐,还想学人家英雄救美?!还是回去找亲娘再喝几年奶吧。”
这话一出,跟着的几人立刻哈哈大笑起来。
萧之宇脸色发青,握剑的手已经微微发颤,有人眼尖的发现他这模样,立刻取笑道“瞧这小子吓得,都打起了哆嗦。哈哈哈……老子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你乖乖让开,等爷爷们玩完了,说不定还给你留点剩下的。”
任绎瞧见那人虽是这么说着,但是看向萧之宇的眼神却带着点忌惮。显然也是忧心萧之宇的修为,想要提前用话来激怒他,让他冲动之下失了平日的章法。
这一套作为直教人忍不住感慨,这年头做坏人也是要脑子的。
不过,萧之宇的表现倒是让任绎稍觉意外。
听了后面那一段话,萧之宇的脸色由青转黑,任绎隐约能听见他一口牙咬得嘎吱作响,都以为他要这么冲上去了,但少年执剑的手却重新稳了下来。
萧之宇并没有冲动上前,而是先传音给任绎,[一会儿我缠住他们,你若是看见了空隙,便往北方走。那里是路家的地盘,只要进了城他们不敢动手。]
任绎扬了一下眉,他这会儿身无修为没法传音,干脆直接小声问“你拦得住他们?”
耳畔温热的呼吸让萧之宇不自觉地僵了一下,但是听清了话中的问题,他却沉默了良久,好半天才回[总能缠住一时半刻。]
任绎可没有那么乐观。
单论修为,萧之宇确实是这个年纪的佼佼者,少年英才,甚至压了那个领头人一线,要不然对方也不会如此忌惮。
但是要论比斗经验,两方之间可差远了。
萧之宇多数时候只是点到即止的同门切磋,对比眼前这几个手里不知道沾了多少血的散修,可真是拍马都赶不上。
再者,萧之宇刚才那话说得,分明是做好了把命都留在这里的准备。
任绎把人家徒弟拐出来还能再送回去,但要真是死在外面,他可没法再捞一个。
而且萧之宇都这么说了,他总不能看着人为护着他送死。
萧之宇察觉到身后的人没有再回话,但是也没有离开的意思。他知道那人在担忧什么,但也不得不承认对方的担忧却是有道理。
苦涩伴随着无力感席卷全身,萧之宇忍不住想若是家主在此,对方也会如此吗?
他很快又意识到,这个问题本身都没什么意义,若是家主在此,收拾这几个杂碎必定手到擒来。
这种比较展现出的差距让他狼狈极了。
萧之宇为自己的这种心情困惑。
他早就知道家主的能耐,也因此将之视为道途之上崇敬追随的目标。但是不知为何,此时此刻,思及那天堑一样的差距,他竟生出一种不甘来。
他居然为“自己比不过家主”这种理所当然的事觉得不甘?!
萧之宇无暇思索自己到底为什么会有这心情,眼下也绝非静心思考的时机。他咬了咬牙,握紧了手中的剑就要上前,但单侧肩膀却突然被人按住。
那手按下来的力道并不重,上面也并没有什么灵力威压,萧之宇却像是定住一样,一动都动不了。
任绎轻声“不急,再等等。”
明明是这般危机时刻,青年的语气中却另有一种从容不迫的镇定,让人忍不住就照他说的做。
萧之宇果然没有再往前,但是他却忍不住思索起来等谁?是等家主吗?
后一种可能的猜测,让他的心情忍不住下沉了几分。
任绎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修士耳聪目明,这又不是什么神识传音,对面自然也听见了。
那几个人彼此对视一眼,都觉得情况不妙,可能会有援兵。
当即也不再尝试用言语激怒萧之宇,而是彼此保持一定的间隔,往前逼近。看他们的站位,这大概是个可以彼此间守望互助的粗略阵法。
萧之宇自然也看出来了,虽然有先前任绎的话,但是他还是握紧了手中的剑准备应对,只是还不待出招,就被旁边的任绎一扯,竟狼狈地跌下车厢——萧之宇本就对身后全无防备,而任绎虽然修为不在,但这么些年积累的技巧眼力足够来个出其不意了。
还不待萧之宇问什么,就见原本两人站的位置落了一片细如毫毛的冰针。
被光一照,那针化成了水,原本的车辙已经被腐蚀得坑坑洼洼,显然是带着毒。
任绎叹息,这傻孩子一看就被暗算得少。
那几个人走近得那么慢,明显是想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再暗中动手。
他又瞧了一眼那毒,忍不住咋了一下舌。
这个世界的天命之子真爱可真够狠的,好歹萧之宇叫了这么久的“师叔”,下手也没犹豫点。
——这群人是白尽流派来的。
都重来了第二遍,任绎再怎么样也看出动手的人是谁了。
他上一次其实就有猜测,但那时候白尽流也只是怀疑对象之一而已。毕竟天命之子的搞事能力太强,任绎跟着对方一块行动,招惹到的仇家不知道多少,真论下来他自己都数不清。不过重来一次提前有所预料,他倒是直接锁定目标了。
身边被拉下来的萧之宇也意识到自己的疏漏。
他脸色沉下,没再说话,而是警惕地注意着周遭。
预先设下的暗招被躲过,围攻的修士脸上闪过一抹可惜,但是却并没有什么慌乱,仍旧往前逼近,只是速度却比先前不知快了多少,赶在萧之宇动手之前便结成了阵法,将两人包围其中。
萧之宇心知自己已经迟了一步,但仍是咬牙动手,趁着几人在阵中的站位还未调整好,朝着其中修为最低的人直逼而去。那人好像对此早有预料,仍是不闪不避,脸上甚至隐约带着点挑衅嘲讽的笑。
剑光犹如银练,直取对手颈项,但是半途中却被一道漆黑的鞭影扰乱了去路,最后只擦着那人的侧颈而过,连道血痕都没有留下。反倒是动手的萧之宇因为变招间绽开的空门,险些被一道旋刀所伤,又是几道的铿锵兵器交锋声,萧之宇最终被狼狈地逼回到了阵法的最中心。
结阵中人似乎有哪一个笑了一声,随即就有人应和。
那笑声由远及近、层层叠叠,震得人鼓膜嗡嗡作响,萧之宇踉跄了一下,只觉眼前所见的一切竟带出了隐隐约约的重影,他越是努力想要看清楚,影子越是模糊,恍惚间那几结阵的人都变了一个模样,一会儿是同门师弟、一会儿又变成了家中长辈,过了少顷又现出来姜照鱼的脸,还有家主……
他正心思混乱间,额上却被人重重地点了一下,旋极一道声音在耳边喝响“静心!”
萧之宇一震,终于清醒过来。
他心知自己方才被人暗算了,但是接下来所见的场景让他几乎怀疑自己还陷在幻象中并未醒来。
他们此刻所在的地方地势要比周围高一些,能清楚的看见远处的无尽海,而此刻在极目所见的远处,天幕和海面的交接处,有一个人静静而立。
萧之宇不知他何时出现、又何时站在那里。
那人仿佛一直在那里,但是这又绝无可能。因为那相隔千万里仍旧能感受到的磅礴气势,让他一旦出现、便无人可以忽视他。
相隔这么远,本来没有人能看清他的动作,但是萧之宇就是看到了。
——他挥了一剑。
这是让天底下的剑修都心驰神往,魂牵梦萦的一剑。
浩远的天幕、辽阔的海面,在那清亮的剑光下都失了颜色。
周遭的环境一阵扭曲,原地却不见了那人的踪影。
是因为这一剑直接撕开了空间。
萧之宇还沉浸在那一瞬的震撼中,前方不远处的空地上却同时出现了一道整齐的切口。
萧之宇恍惚又不敢置信的睁大了眼睛。
他看见,远在天边的人,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萧之宇本来没有见过、也不应该知道,但是此时此刻,看见那个人的身影,某个称呼却自然而然的浮现在他的心头。
——“剑尊。”
只能是剑尊,也只有剑尊。